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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章滣角微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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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文徵明的拘謹子本不願來此煙花之所,但終挨不過同鄉二黃的拳拳盛意,此時聽了黃魯曾之言,嘴邊不覺出幾分苦澀“愚兄不過痴長几歲罷了,屢試不第,如何當得起才子之名。”此次應天之行已是第四次赴秋闈大考,文徵明心中苦悶可想而知。二黃中的黃省曾不過十七歲,心直口快,脫口道:“徵明兄何必妄自菲薄,常言道‘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三考之途本就崎嶇難行,如唐子畏般一帆風順的,那才是異數。”

“三弟,休得胡說。”黃魯曾低聲訓斥這個嘴上沒把門的弟弟,拿誰作比不好非得拿唐伯虎說事,雖說人比人得死,可這唐學霸也實在是太欺負人了。

唐寅對於他們這些吳中的讀書人來說,簡直是開了外掛般的存在,大家在懸樑刺股、鑿壁偷光地刻苦攻讀的時候,這位爺則成天就是眠花宿柳,戲耍胡鬧,沒事和朋友cosplay個乞丐討錢換酒喝,一幫至好友覺得這小子這麼下去會呆廢,好心建議他準備科考,搏個功名。

唐學霸或許是聽進去勸了,真地去參加科試,不過在錄科‮試考‬期間還在喝花酒,氣得主考的提學御史直接把他名字給刷了,一群吳中的耆老士紳們腆著老臉去找人求情,對方才不情不願地讓他參加了錄考的補遺。

唐伯虎也不愧‘學霸’之名,七月參加補考錄遺,八月鄉試就得了個第一名‘解元’,這中間或許為了犒勞自己,變本加厲地喝酒宿,祝枝山、文徵明勸他收斂之語全都當了耳旁風,還差點為此翻了臉,第二年進京會試,然後…就沒然後了。

北鎮撫司衝他敞開了詔獄的大門。聽黃省曾提及好友,文徵明心中一痛,不覺想起舊友鴻雁“吾弟弱不任門戶,傍無伯叔,衣食空絕,必為莩。僕素論者,皆負節義。幸捐狗馬餘食,使不絕唐氏之祀。則區區之懷,安矣樂矣,尚復何哉!”狗馬餘食,不絕唐氏,子畏,如此自輕自賤,辛辣偏,可還是那個文筆縱橫,灑脫不羈的風才子呢!

見文徵明面不豫,黃省曾才想起眼前這位與唐學霸是莫逆之,心中也是後悔“在下口不擇言,冒犯吳中俊才,先生見諒。”文徵明淡然一笑“勉之率直言,何罪之有,當年之事,誒,不提也罷。”見文徵明沒存芥蒂,黃魯曾也鬆了口氣,哂笑道:“說起來吳中父老誰不知子畏兄是受了冤屈,當年錦衣衛連番鞫問,還不是查無實據。”旁人連聲附和“緹騎鷹犬慣於羅織罪名,天下誰人不知。”

“得之兄說的是,觀今邸報,那緹帥丁壽出巡西北,僅過山西一境,省、府、縣各級文武官員俱受牽連,如此株連大獄,其中未必沒有蒙屈受冤者,此子之暴不文可見一斑。”席上幾人只想順著黃家兄弟話頭分說解圍,可惜大明文會的通常路子都是話題越扯越遠,說著說著便成了聲討錦衣衛迫害忠良,鷹犬頭目丁南山助紂為的檄文大會,反正大明朝不因言獲罪,在勾欄裡過過嘴癮誰又管得著他們,卻不知旁邊一個據桌獨飲的背影已然豎起耳朵聽了好久。

一群人說得吐沫橫飛,口乾舌燥,自然便要開懷暢飲,文人喝酒豈能無詩文點綴,便有好事人接著提議飲酒賦詩,以佐酒興。一干人中文徵明才名最著。

自然又是攛掇他作開篇,文徵明對這事卻沒什麼興趣,禮貌微笑“吳門有語:黃家二龍,王氏雙璧,皇甫四傑,鳳鸞翼,同學莫敢仰視。今二龍在此,文璧怎敢獻醜。”

“徵明兄此言是要愧煞小弟。”二黃匆忙站起,連道不敢在前輩前賣詩文,一席人分成幾撥,有慫恿二黃一展詩才的,有勸文徵明當仁不讓的,還有幾個咧嘴傻笑看熱鬧的。

“諸君爭論不休,可否由在下做這引玉之磚。”一個清脆聲音突然從旁席響起。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一名方巾青衫的俊俏公子,手搖一柄梅鹿竹的繭紙薄面摺扇,清雅文秀,笑意盈盈。二黃中黃省曾最好友,儘管眼前這人唐突言,他也不以為意,拱手施禮道:“少兄若有閒情雅興,自無不可,我等洗耳恭聽。”少年公子摺扇輕搖,並不入座,曼聲道:“不戴儒冠不誤身,不識文字不昧心。畫蛇何必添蛇腳,漁樵耕後更無人。”四句罷,眾人面面相覷,黃魯曾拍案而起,怒喝道:“你可是說我等讀書種子皆是畫蛇添足的無用之人?!”

“不錯。”對方回答乾脆明白,更讓黃魯曾怒火中燒“你…你…”氣得話也說不全,只連說了三個‘你’字。

“你什麼你,你說說你們有什麼用?”少年摺扇一合,虛指著席間眾人“天下四民,士農工商,農者辛勤務本,供養天下。工匠持以恆心,益求

商旅奔走通衢,利己便人,於國於民,皆有補益,爾等貴為四民之首,不研聖人之學,不思濟世安民之道,只在平康巷裡紅溫翠潤,大放厥詞,豈不可笑!”一把扇子將席上眾人點了個遍,連緘默沉靜的文徵明也未放過。

“如足下所言,我等書生皆無用之人?”文徵明情恬淡,此時仍不慍不惱。

“書生可以有,狂生大可無謂,貪口腹之慾,聽靡靡之音,目,狂語妄言,實無一用。”

“吾等薄有家財,非偷非搶,光明正大,排筵宴,饗賓客,千金買笑,名士風,又有何錯?”黃省曾不服氣道。

“《尚書》雲: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爾等埋首故紙,未曾眼見田間起一撥土,耘一株苗,不知幾月當下,幾月當收,養成一身輕薄,視萬般為下品,貪圖逸樂,安識世間餘務!”

“坐而論道,針砭時弊,濁揚清,匡扶正氣,乃士子本分,若只蠅營狗苟,顧眼前小利,舍天下大義,我輩讀書又有何用!”平復心情的黃魯曾沉聲喝道。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范文正公之言是告誡世人不忘國之安危,與放翁‘位卑未敢忘憂國’有異曲同工之妙,卻並非讓我等憑空臆測,人云亦云,胡亂貶損他人。”少年握緊摺扇,憤憤不平“在下祖籍河東,據鄉人來信,緹帥丁壽在山西境內昭冤獄,查貪官,平逆謀,百姓額手稱慶,怎到了諸位口中便成了吉網羅鉗,陷害無辜!”

“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待諸君有朝一在其位,謀其政,政清人和,巍巍蕩蕩,再來指摘別人不遲。”眾人面面相覷,才知道這位爺因為什麼蹦出來,沒想到遠在陪都,還有丁南山的忠實擁躉。

“告辭。”這少年懟完就走,留下了一桌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的秀才相公。文徵明年歲最長,經歷的多了。

心境自不易受,安撫地拍拍年紀最小的黃省曾肩膀“孺子任情之言,勉之不必介懷。”

“徵明兄,小弟亦覺他說得有道理。”黃省曾眉頭舒展,回首笑道。

***月掛東山,繁星滿天。辭了酒宴的文徵明孤立桃葉渡口,清風徐來,波聲隱隱,一艘畫舫孤零零地停在河心,不聞絲絃旎,反有哀怨笛聲響起,似喁喁細語,訴離別苦情。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不想秦淮河上亦有人與文某心曲相通,文徵明啞然失笑。

“曲欄風夜醒然,彩月西萬樹煙。人語漸微孤笛起,玉郎何處擁嬋娟?”文徵明悵然喟嘆“子畏,你安好否?”***畫舫之內。竹笛離,唐一仙幽幽一嘆,輕聲道:“茂漪,你三哥孤身在太原應考,身邊也無人照拂,不知過得怎樣了?”無人應聲,唐一仙詫異地扭轉螓首。

但見一襲青衫男裝的王茂漪伏在艙內曲腳書案上奮筆疾書,不知寫些什麼。王茂漪櫻緊抿,力透紙背,白玉般光潔的額頭滲出了一層細汗,寫得很是專注,連唐一仙走到身後也不知曉。

“寫的什麼?”一隻玉手突然伸出,將筆下紙箋忽地走。王茂漪瞬間花容失“一仙姐姐,快還我。”唐一仙閃身便飄移數尺,王茂漪如何奪得回,急得秀足緊跺,雪白玉頰上騰起兩團珊瑚般的紅暈。

“待我看看。”唐一仙笑著展開紙箋,蛾眉輕蹙,帶著幾分不信道:“這是你寫的?”王茂漪的書法向來娟秀筆,工整清,這紙箋上的字卻是橫七豎八,堆堆疊疊成了一團,可見她寫時心境亂到何種地步。唐一仙極力辨認,才看出上面寫的翻來覆去都是一句話。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蘇州城外,桃花塢。數畝桃林環繞著一片幽雅別院。此間主人唐寅上下打量著一位不速之客“桃花庵久不見外客,尊駕登門,所為何來?”

“不才劉養正,奉寧王之命,拜會桃花庵主。”劉養正含笑施禮。

“在下與寧王素無瓜葛,拜會一說,從何而起。”

“先生詩書畫三絕,名動學林,王爺早有耳聞,我家王妃更是久慕先生才學,只恨緣慳一面,故命不才備下束脩之禮,延聘先生至南昌百花洲,任王妃書畫教習,先生雅達,必不辜負王妃殷殷盼望,孺慕之情。”劉養正長揖到地,角微勾,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注:1、在大明朝建生祠從來就不是罪過,只要地方向朝廷請表,獲得批准便可建祠受祭,也算朝廷勉勵臣子的一種手段,遍觀明朝歷史和各地方誌,建生祠者不絕於書,心疼九千歲一秒。

2、錦衣衛幹什麼活主要看皇帝怎麼安排,不一定光是抄家拿人,歷史上昌佐是守備偏頭關,實錄裡因為斬獲韃虜受賞的錦衣衛也不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