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子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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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豪夫老爺!如果有人認為,只是在巴格達君主哈隆。阿爾。拉希德的時代才有仙女和魔術家,如果有人說,我們在城裡市場上聽見說書人講的那些妖怪和王子的故事都是捏造的,那就大錯特錯了。直到今天仍然有仙女存在,不久以前我親眼看見過一件事情,顯然有妖怪牽連在內。讓我講給你們聽聽吧。
許多年以前,在我親愛的祖國德意志的一座著名城市裡,有一個鞋匠和他的子過著樸素的、規規矩矩的生活。白天他坐在街道角落上修補鞋子和拖鞋,如果有人願意託他做新鞋子,他也做做新的;不過這時他得先買皮革,因為他很窮,沒有存貨。他的
子在門口一個小菜園裡種些蔬菜和水果賣,許多人都喜歡買她的,因為她的衣服穿得很整潔,菜蔬鋪擺得很悅目。
兩口子有一個漂亮的男孩,容貌秀麗,身材端正,按說年紀才十二歲,個兒已經相當高大了。平常他總是挨著母親坐在菜市上,婦女或廚子向鞋匠婆購買的東西多了,他就替他們送一部分到家裡去。他跑這趟差事,回來時多半帶著一支美麗的花朵、一個小銅板或一塊點心,因為這些廚子的主人很高興看見這個漂亮的孩子被領到家裡,每一次都送給他許多東西。
有一天,鞋匠婆又照常坐在市場上,面前擺著幾籃白菜和其他菜蔬,各種捲心菜和種子,在一隻較小的籃子裡還有新鮮的雪梨、蘋果和杏。小雅各——這是孩子的名字——坐在她旁邊,用宏亮的聲音喝道:“這兒來啊,先生們,快看呀,多漂亮的白菜,這些捲心菜多香呀;鮮梨,太太們,鮮蘋果和杏子,誰買呀?我媽要價很便宜。”孩子這樣叫喚著。這時有一個老婦人向市場這邊走來,衣服穿得很破爛,臉又細又尖,老態龍鍾,滿面皺紋,一雙紅眼睛,一個尖尖的、一直垂到下巴的鉤鼻子。她扶著一長柺杖,但誰也說不出她是怎樣走的;因為她一跛一滑,搖搖擺擺,好像腿上有滾軸似的,每一霎間都可能來個倒栽蔥。
鞋匠婆聚會神地看著這個婦人。她每天坐在市場上,到現在已經十六年了,從沒有看見過這個奇怪的形象。老婦人一顛一跛向她走過來,一聲不響地站在她的籃子旁邊,她不覺駭了一大跳。
“你就是賣菜婆項娜嗎?”老婦人問道,聲音很難聽,像烏鴉叫一般,同時不斷搖晃著頭。
“是的,就是我,”鞋匠婆回答說“您要買點什麼嗎?”
“要看看,要看看,瞧瞧捲心菜,瞧瞧捲心菜;你這兒有沒有我要的?”老婆子問道,彎俯視著籃子,把一雙棕黑
的醜陋的手伸進菜籃裡;用蜘蛛般的長手指去抓那些擺得漂漂亮亮、整整齊齊的捲心菜,一把一把地拿到她的長鼻子下面聞了又聞。鞋匠婆看見老婦人這樣亂動她的珍貴的捲心菜,心疼得幾乎碎了;但她不敢說什麼;因為挑揀貨物是顧客的權利,除此而外,她還覺得特別害怕這個婦人。籃子裡的菜她一棵一棵看過後,唧唧噥噥說道:“蹩腳貨,爛菜,沒有一樣是我要的,五十年前好多了。蹩腳貨,蹩腳貨!”這樣的話使小雅各很生氣。
“嗨,你真是個不要臉的老賊婆子,”他怒衝衝地喊道“先伸你的醜黑手指到這些可愛的菜心裡,把它們捏得亂七八糟,又放在你那長鼻子上聞;讓人見了誰也不再要買,現在還罵我們的菜是蹩腳貨,連公爵的廚子樣樣菜都向我們買呢!”老婆子瞟了勇敢的孩子一眼,哈哈大笑起來,樣子討厭極了。她用嘶啞的聲音說道:“小孩,小孩!你不喜歡我的鼻子,我的漂亮的長鼻子?讓你也長一個在臉上,一直垂過下去吧。”她一面說,一面拐到另一隻擺著白菜的籃子旁邊。她把最可愛的雪白的菜頭拿在手裡,捏得噶吱噶吱地發響,然後亂扔回籃子裡面,而且還是說:“蹩腳貨,爛白菜!”
“別那麼搖晃腦袋討人厭,”小孩怒喝道“你的脖子細得像一白菜莖一樣,一碰就斷,你的腦袋就要掉在籃子裡;誰還願意買?”
“你不喜歡我這細脖子?”老婆子笑嘻嘻地咕嚕說“讓你本沒有脖子,讓你的頭嵌在肩上,免得從你的小身體上掉下來!”
“不要和小孩廢話了,”鞋匠婆很不高興她老是翻看、挑剔、聞嗅,最後發話道“如果您要買,就快一些吧,您把我別的顧客都攆跑了。”
“好吧,就照你的話辦吧,”老婆子惡狠狠地看了她一眼,說道“我買你這六棵白菜頭;不過,哎呀,我得扶在柺杖上,一棵也拿不動;讓你兒子替我把東西送到家裡去吧,我會給他小費的。”小孩不願意跟她去,哭了,因為他害怕這個醜婆娘。但他母親嚴肅地命令他去,因為她認為讓這個年老體弱的女人獨自攜帶這麼沉重的東西是一件罪過。他著眼淚,順從了母親的吩咐,把白菜包在一塊布包裡,跟著老婆子走過市場去了。
她走得很慢,幾乎用了三刻鐘才來到城裡一個相當遠的地方;最後在一所歪歪斜斜的小房子門口站住。她從衣袋裡取出一把生了鏽的舊鉤子,靈地
人門上一個小
,門軋軋一響,猛然跳開了。小雅各走進去時,是多麼驚訝啊!房子裡面裝飾得非常華麗,天花板和牆壁用大理石砌成,傢俱是用最美麗的黑檀木做的,鑲著金子和磨得很瑩潔的寶石,地板是玻璃做的,光滑極了,小雅各滑倒了好幾次。老婆子從衣袋裡取出一支小銀笛,吹起一首曲子,聲音在滿屋噪鳴。樓梯上立刻跑下來幾個豚鼠;雅各覺得很奇怪,它們是用兩隻腿站著走路,腳上穿的不是鞋子,而是核桃殼,身上穿著人衣,頭上戴著最新式的帽子。
“你們把我的拖鞋放在哪兒去了,壞蛋?”老婆子喊道,舉起拐仗就打,打得它們亂叫亂跳。
“我到底得站在這兒等多久?”它們趕快跳上樓梯,拿來一對襯著皮裡的椰子殼,迅速替老婆子套在腳上。
現在他一點也不跛不滑了。她扔下柺杖,一手牽著小雅各,帶著他從玻璃地板上飛快地滑了過去。最後他在一個房間裡站住了腳。這間房子陳設著各式各樣的用具,像是一間廚房,雖然裡面的桃花心木桌子和鋪著華麗毯的沙發更適宜於放在一間闊綽的客廳裡。
“坐下吧,”老婆子很客氣地說道,同時將他按在一張沙發的角落上,在他面前擺下一張桌子,不讓他出來。
“坐坐吧,你扛得很重,人頭不是那麼輕巧的,不是那麼輕巧的。”
“太太,您怎麼說得這樣古怪?”小孩叫道“我確實很累,但我扛的是白菜頭,是您從我母親那兒買來的。”
“哎,你搞錯了,”老婆子笑道,同時打開籃子蓋,抓住頭髮,揪出一顆人頭來。小孩駭得失了魂。他不瞭解這是怎麼一回事,但他想起了他的母親“如果讓人知道這顆人頭的事,”他心裡想道“人家準會控告我母親的”
“現在我該賞你點東西了,因為你那麼乖,”老婆子嘰哩咕嚕說“稍微等一等吧,我替你做一碗羹喝,你吃了一輩子都會饞的。”她說完後,又吹起笛子來。最先跑來了許多豚鼠,穿著人衣,束著圍裙,帶裡
著攪匙和餐刀;接著跳進來一群松鼠,穿著寬闊的土耳其褲衩,直立著身子走路,頭上戴著綠絨小帽,樣子像是廚工,因為它們非常迅速地爬上牆壁,將鍋、盆、雞蛋、
油、蔬菜、麵粉統統取下來搬到灶上。老婆子穿著椰子殼拖鞋在灶邊跑來跑去忙個不停,小雅各見了,覺得她真是盡心盡力替自己做好東西吃。現在,火燃得越發旺盛了;現在,鍋裡冒了煙,沸騰起來了,房間裡到處有一股芬芳的香味。老婆子跑來跑去,松鼠和豚鼠跟在她後面,她每一次從灶邊跑過時總要向裡面看看,把她的長鼻子一直伸進鍋裡。最後,鍋裡翻滾起來,發出嗤嗤的聲音,蒸汽從鍋裡冒出,泡沫直往火裡面淌。於是她把鍋端開,將羹倒入一隻銀盤中,放在小雅各面前。
“吃吧,小乖乖,吃吧,”她說“只要吃了這碗羹,你就有了我這一副討你喜歡的相貌了,你會成為一個高明的廚子,這樣你總算有了一種手藝。可是白菜呢?啊,你怎麼也找不著白菜,為什麼你娘沒有把白菜放在籃子裡?”小雅各沒有聽清楚她說些什麼,他一心想喝那碗香噴噴的羹。他母親替他做過許多好吃的東西,他覺得都趕不上這碗羹鮮美可口。白菜和作料的香氣從羹裡噴出,一聞就知道羹味甜中帶酸,同時又很濃郁。當他正在喝這種珍貴食品的最後一口時,豚鼠點起阿拉伯線香來,房間裡到處盪漾著淡藍的煙霧。這陣煙霧越積越濃厚,漸漸向下面沉落。線香的氣味燻得小雅各如醉如痴。他老想對自己說,該回去見母親了;但他剛一使勁站了起來,總是昏昏沉沉倒了下去,最後真正在老婆於的沙發上睡著了。
他做了許多奇怪的夢。他覺得好像老婆子脫了他的衣服,另外用一張松鼠皮將他裹住。現在他像一隻松鼠那樣,能夠跳能夠爬了。他和其他松鼠和豚鼠打起道來,一起替老婆子幹活,這些松鼠和豚鼠都是彬彬有禮的人。起初他只分配到擦鞋匠的工作,就是說,他得替老婆子把那雙當鞋穿的椰子殼塗上油,然後擦得亮晶晶的。他在家裡常幫父親幹這些事,所以擦起來很順手。大約過了一年,他又做了一個夢。他被派去幹比較細緻的工作,就是和另外幾隻松鼠撈
光中的微塵,撈夠了就用最
密的
篩子篩,因為這種微塵是老婆子最喜愛的食物。同時因為她已沒有牙齒,嚼不爛別的東西,因此她叫他們用這種微塵做麵包給她吃。
又過了一年,他被調到另一群僕人的隊伍中,專替老婆子預備飲用水。不要以為他們只需挖一口池子,或在院子裡擺一隻桶,接取雨水就行了,工作要細緻得多。松鼠們,包括雅各在內,得用榛子殼從玫瑰花瓣上汲取水,這就是老婆子的飲用水。由於她喝得非常多,挑水夫的工作是很沉重的。一年後他又被調去幹室內工作,得了擦地板的職務。因為地板是玻璃做的,在上面哈一口氣都看得見痕跡,這不是容易乾的事情。他們擦的就是這種地板,得在腳上纏些舊布,踏著布在房間裡勉強奔跑。到了第四年,他終於轉調到廚房裡工作。這是一種光榮的職務,只有經過長期考驗的人才能得到。雅各在廚房裡最初是當廚工,後來一直升到頭等點心師,各種烹調技術都非常高明,達到了那麼
巧、那麼
練的地步,連他自己也常常
到很驚奇。最難辦的事是用二百種食物作點心,用地球上所有的蔬菜調配成羹。但他完全學會了,而且做得又迅速,又好吃。
他侍候老婆子大約過了七年。有一天,她脫下椰子鞋,拿著籃子和拐仗,準備出去一趟;她吩咐他把一隻小母雞的拔乾淨,肚子裡填滿青菜,烤得黃黃的,等她回來吃。他按照規矩動起手來。他扭住雞脖子,用熱水一燙,很
練地拔掉雞
,把雞皮颳得光溜溜的,扒出心肝五臟,接著就動手摘菜填雞肚子。可是這一次他在菜房裡發現一個小壁櫥,櫥門虛掩著,他從來沒有看見過這個壁櫥。他懷著好奇心走進去,看看裡面藏著什麼東西。哎呀,裡面放著許多小籃子,發出一種濃郁的沁人的香味。他揭開一隻籃子,發現裡面有一種植物,形狀和顏
非常奇特,莖和葉呈青綠
,上面開著一朵紅豔豔的鮮花,花瓣上有一道金黃
的邊。他凝視著這朵花。他嗅了一下,香味撲鼻,非常濃郁,和以前老婆子替他煮的羹發出的香味一模一樣。這陣香味實在太強烈了,他開始打起噴嚏來,而且越打越厲害,最後——打著噴嚏醒了。
原來他是躺在老婆子的沙發上。他很驚異,向四面看了一眼。
“不,一個人怎麼會做出這樣活生生的夢來!”他自言自語說道“不過我可以馬上發誓,我確實變過一隻卑鄙的松鼠,和豚鼠以及別的蟲子同過事,而且還當個大廚師。我如果把這一切告訴母親,她會笑掉牙齒的!但她不會罵我跑到別人家去睡覺,沒有在市場上幫她的忙吧?”他一面這樣想,一面跳起來要走。可是他的四肢已睡得發木,尤其他的脖子更是僵硬,因為他的頭已不能隨意轉動。他覺得自己很可笑,竟睡得那麼昏頭昏腦的,因為他的鼻子老是猝然碰在櫃櫥或牆壁上,或當他迅速轉身的時候碰在門柱上。松鼠和豚鼠在他周圍邊跑邊叫,好像要送他回家。他走到門檻邊時也真的邀他們一塊兒去,因為他們都是玲瓏可愛的動物,可是他們滑著核桃殼迅速跑回屋裡去了,他只聽見他們還在遠處哭泣。
老姿子領他來到的地方,是城裡相當僻遠的一角,街道很窄狹,擠著一大群人,他幾乎找不到出路。他心裡想著,附近必定出現了一個矮子,他聽見到處有人叫喚:“嗨,快看那個醜小矮子!這矮子是從哪兒跑來的?嗨,他的鼻子多麼長,他的腦袋一直縮到肩膀裡,還有一雙醜陋的黑手!”在別的時候他肯定會跟著跑過去的,因為他很想看看巨人或矮子,或奇異的外國服裝,可是現在他得趕回去見母親。
他來到市場上後,心裡害怕極了。母親還坐在那兒,籃子裡仍然擺著許多水果,看來他沒有睡了多少時候,可是他老遠就覺到,她好像非常悲哀,因為她並不叫喚過路的人向她買東西,而是將頭撐在手裡。他走到她旁邊時,還覺得她的臉
比平常蒼白多了。他躊躇起來了,該怎麼辦呢?最後他鼓起勇氣,偷偷跑到她背後,親切地將手放在她的胳膊上說:“媽媽,你不舒服嗎?你生我的氣嗎?”婦人向他轉過身來,嚇得大叫一聲,縮了回去:“你到我這兒來幹什麼,醜矮子?”她叫道“走開,走開!我不喜歡這樣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