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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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清頭埋進臂彎裡,想著師父的模樣,喃喃地道:“我師父…我師父…對了,你說我師父與你師父林普手失敗了,後來呢?”道曾沉默了一陣,道:“我師父知道其實贏得僥倖,所以立即收手,說:‘你走吧。以後要到白馬寺來,記得先與貧僧手,贏了才可進入。’須鴻著淚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究竟怎樣了?讓我見他一面,我就走!’我師父嘆道:‘施主,你應該知道,白馬寺是絕對不會容得你的孩子的。你縱使殺光白馬寺僧人,你的孩子…仍舊沒有父親。’“須鴻掩面而哭…掩面而哭…”道曾聲音突然一哽。他頓了一會兒,方續道,“她說…她說已經不重要了。這兩天裡她已想通,要那孩子的父親承認,只會死他,死孩子。她知道罪孽深重,只是還想見見孩子…
阿清聽他聲音越來越低,似乎在極力忍著什麼,仔細一看,吃驚地道:“啊,你手臂又血了,你等等。”扯下布替他換傷藥。道曾閉著眼,任她折騰,一聲不吭。過了一會兒繼續道:“我師父聽了,亦生慨,於是到寺後的開山法師的舍利塔中抱來孩子,遞到須鴻手中。須鴻抱著他,又哭又笑,給他餵,一面道:‘你好乖,一點兒也不鬧。娘會永遠記得你的臉…’”他一掙扎,臉上痛苦萬分。阿清道:“別動,馬上紮好了就不痛了。”道曾沉聲道:“謝謝你…”阿清包紮好他的傷,抬頭看他,見道曾一雙眼睛幽幽發亮,正痴痴地盯著自己。她心中一跳,忙站起身來,走到一邊,道:“後來呢?我師父帶那孩子走了嗎?”身後傳來道曾沉重的嘆息之聲,說道:“沒有。她餵飽了,把他抱在懷裡撫摸了很久很久,終於咬咬牙,重又回林普手中。她說:‘他不能認,可是,可是…我也不能要這孩子。我要他活下去!我不要他死!’”
“我師父說,他那時聽了這句話,突然大悟,合十道:‘善哉善哉,施主如此想,實在是白馬寺之福,天下武林之福。貧僧從今起,不再是白馬寺的林普。我將帶這孩子遠走他鄉,撫養他長大成人。他後必定明白施主的這番苦心。’”道曾說到這裡,合十唸經。
阿清道:“為什麼?師父是擔心她的孩子會成為仇人的追殺對象嗎?她的仇家這麼多,難怪她幾十年來一直在崑崙山隱居。若非高明祖陛下親自手書請她,她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出來了。”道曾道:“果然是崑崙山嗎?師父曾帶我遊歷崑崙,可惜並沒有發現什麼。”阿清道:“那…那你師父帶走的孩子…”道曾低頭道:“阿彌陀佛。聽說那孩子子極野,萬難約束,與他母親一個模樣。十歲那年,因為一件小事與人爭鬥,死了。貧僧十四歲時才跟隨師父,所以並未見過。”阿清啊了一聲,垂下了頭,道:“師父真可憐…她只得我一個徒弟,現下一個人落在外。哎,只盼她早回崑崙山吧。那你師父呢?”道曾道:“十三年前,你們羯人皇帝石虎暴天下,從洛陽到長安的路上白骨千里,瘟疫橫行。我師父為了救治世人,遠赴洛陽,不久就染上疾病圓寂了。”阿清道:“想不到林普大師竟就這樣死了。我師父…那孩子的父親究竟是誰?”道曾道:“這個人嗎?就是白馬寺的方丈林晉。”阿清張大了嘴,好一會兒才說:“原來如此!難怪他死也不肯認師父的孩子,原來他是方丈!”道曾道:“方丈又怎樣?自己種下的因,自己不肯承認,算什麼方丈?”阿清道:“他要是承認,非但他自己身敗名裂,白馬寺也從此成為江湖笑柄了。他應該是顧忌後一條才戳斷自己的腿,死也不肯相認…我想…我想他一定也很痛苦吧。”道曾哼了一聲,不作回答。阿清又問:“那他現在呢?”道曾道:“他已在七年前圓寂了。聽說在他臨死時,咬破食指,在自己前寫上‘不認’這兩個字,哼,他是打算把這印記帶入輪迴,永生永世都不肯承認這個孩子!”阿清道:“是嗎?我倒覺得林晉大師恐怕是心中萬分悔恨,所以寫在自己身上,讓自己永生永世都記住這份悔恨。”道曾猛搖其頭,道:“他那樣固執的人,怎會有悔恨之意?固執之人,心必著於相,他再修多少生,也別想成佛了。”阿清看他一臉鄙夷之,笑道:“你還不是一樣的固執?”道曾一驚:“什麼?”幾乎跳起身來。阿清道:“你認定了一件事,就非做不可,認準了一個人,便萬難更改——難道不固執麼?我師父說武功佛學,不取於相。她將武功與佛學並提,豈不是仍著了相?都是固執的人啊…”站起身,去外面尋找食物去了。
道曾丟了幾柴入火堆。火焰越燒越高,他望著火,望得久了,那火中全是一個身影,一個枯瘦的身影。那身影口兩個血大字:不認!
“不認…”他捏緊了拳頭,突然喉頭一甜,吐出口暗紅的血。他揹著阿清偷偷抹了,喃喃地道:“不認就好了麼?
第二一早,小靳在周圍找了半天也沒見到老黃,不知道上哪裡去了。昨夜的雨衝得水寨外的碼頭大半坍塌,連幾隻竹筏也不見了蹤影,小靳心中大是懊惱。他沿著湖繞島而行,希望能見到什麼漁民,可是走了一上午,別說人了,連畜生都沒見到一隻。
小靳心灰意冷,又走得乏了,坐在塊岩石上,仰天扯著嗓子喊:“老黃!出來!給老子滾出來…”忽聽有人道:“阿彌陀佛!”這聲音從湖邊傳來,小靳先是一驚,繼而大喜,跳起身往湖邊跑去。只見有艘小船晃晃悠悠向這邊划來,船上七個人,腦袋竟一個比一個光。
小靳此時可管不了許多,爬到一塊大石頭上揮手叫道:“喂,救命啊!這邊!”不一會兒,小船靠了岸,那七人俱落了地。小靳跑近了,見他們頭頂都有戒斑,竟然全是和尚。當先的兩人看上去四十來歲,手握佛珠,身穿袈裟,後面五個則是青年小夥,穿一的灰布衣服,人手一禪。小靳心頭不知為何咯噔一下,不覺放慢了腳步。
那當先的一位僧人走近了小靳,合十道:“阿彌陀佛。請問小施主高姓大名?”小靳道:“啊,我?我…我叫小靳。”那僧人目光炯炯,上下仔細地打量他,道:“小靳施主,這裡可是落霞島?”小靳搖頭道:“我也不知。”那僧人跟他說話時,其餘僧人迅速散開,各自站定了一個方位,隱隱將小靳圍在中心。小靳見慣了獵戶打豺狗,心叫不妙,想:“這些和尚是什麼人,怎麼一上來就擺出給老子好看的架勢?啊,不好!他們別是來打水耗子的,把老子當成一隻小耗子了。”忙小心地道:“這位大師是…”那僧人腦袋一昂:“貧僧是白馬寺戒律院首座圓,這位是圓空大師。小兄弟,這島可是水匪陸平原的老窩,你究竟是什麼人,怎麼會在這裡?”小靳道:“我、我…”用力一拍大腿,叫道,“你們是白馬寺的高僧?老天有眼,總算是讓我盼到了!我本是這裡的漁民,被天殺的陸老賊抓到這裡來已有半年了!”當下將死老賊如何良為匪,自己又如何拼死反抗,如何如何堅貞不屈一一說來。
那圓聽了一陣,見他模樣也不像匪徒,便不耐煩地道:“行了。你在這島上這麼久了,除了水匪外,有沒有見到其他怪人?”小靳裝傻道:“什麼怪人?我跟你說水匪個個都是螃蟹變的,吃人不吐骨頭…”圓打斷他道:“不要胡扯。”他趾高氣昂地看了看四周,揮揮手道:“你們四處看一看。”那五名僧齊聲應了,自去查看。圓空道:“師兄,要等圓真師兄他們來一起查看麼?”圓道:“我看不必了吧。那孽賊瘋狂暴,若真在這島上,還不把他吃了?”說著一指小靳。小靳心道:“啊!原來這些白馬寺的人不是打水匪,是來抓老黃的!糟糕,看這些人有備而來,老黃這次可遇到大麻煩了。”他這些子來跟老黃朝夕相處,雖然一開始非常害怕,只想著要逃走,但是久了摸到老黃的一些脾氣,倒也不覺得有何可怕,有時還頗覺有趣。再加上自己有難時,老黃從來都是隨叫隨到,亦不計較,好像自己養的狗一般。他眼珠一轉,拍著口道:“是啊!哦,原來…阿彌陀佛!兩位大師說的是不是一個瘋子,整天嚷嚷著要吃人的?”圓眼中放出光來,道:“正是此人!小施主見過他麼?”小靳道:“前些天,整個寨子的水耗子們都在往外跑,我偷偷問一個人,才知道是這個怪人到處殺人,嚇得他們逃走。我想要跟著跑,媽的,這些傢伙不僅不讓我上船,還打罵我。我一個人留了下來,結果等了這麼久也沒見什麼人上來。”圓聽了略失望,道:“是麼?師弟,那我們還是到別處找找。”正要招呼僧們,忽聽一聲呼哨,只見湖上又划來一艘船。圓空道:“師兄,等痴行和圓真師兄來了,咱們商量一下,再決定下一步吧。”圓點點頭。
那船駛近了,果然又是一船的禿頭。小靳見他們都攜著子,穿著青衣,看來輩分比這個圓低,最後兩個還扛著一個捆成一團的人。這幾個人走近了,一起合十道:“圓大師,圓空大師。”圓空皺著眉頭道:“你們怎麼把人捆這麼緊?”當先一人道:“師叔,你不知道,這孽賊在船上掙扎得厲害,還想跳湖自盡,我們不得已才捆的他。”圓笑道:“自盡?嘿嘿,想死也還沒那麼容易。把陸平原放下來,讓他看看他的寨如今成什麼樣了。”小靳魂飛魄散,定睛看去,那捆得粽子也似的人,臉膛兒又青又黑,一臉癆病相,不是陸平原是誰?他剛要撒腿跑路,陸平原已叫道:“啊!就、就是這小子!”圓道:“這小子怎麼?”陸平原掙扎著道:“就是他跟、跟二師祖一起,殺了我的手下…”小靳剛跑出兩步,肩頭一緊,頓時鑽心地痛。小靳慘叫一聲,身子癱軟,圓冷冷地道:“小施主,看來你是真人不相呀。說,那人究竟在哪裡,你又是怎麼認識他的?我出家人雖說行善為上,可是對於妖孽之徒,向來也不曾手軟,你最好仔細想想。”小靳知道今是不能輕易過這一關了。陸平原這個老烏龜三十年前是白馬寺的和尚,肯定知道老黃的真實身份,難怪那一戰他一直躲著不肯面,想必看到老黃後被嚇走,誰知又落入白馬寺手中。看來不說出老黃的下落,自己也不比這陸老烏龜好到哪裡去。
“媽的!”他暗自罵道,“老妖怪關我事,說就說!”正要開口,心中突然又一動:“不對呀,陸平原知道道曾,道曾是林普的弟子。白馬寺這三個老和尚的恩怨亂七八糟,他***,這和尚不一定是衝著老妖怪來的,老子可得把話問清楚了才行。”他痛苦地呻一聲,道:“活菩薩…你真是冤枉我了。說起來我跟他相識真是多虧了陸老大。陸老大為了一個和尚…把我囚在鉅野澤…”說到這裡故意一頓。圓神不變,問道:“哪個和尚?”小靳道:“叫什麼道…曾?可能跟陸老大有些過節吧。”圓道:“別說不相干的,你繼續說下去,究竟怎麼認得那人的?”小靳心道:“難道陸老烏龜沒有說道曾的事?看來是他在東平找不到道曾,懷疑有詐,不敢把這個未證實的事說出來。這就好辦一些了。”當下說話也利落了些:“我被囚在鉅野澤,一天到晚連個鬼影子也看不見,實在無聊。這時候不知為何老妖怪突然跑來了。我想他大概也住在那附近吧。起初我見他的臉,哎喲,那叫一個嚇人,也沒搭理他。誰知道他老賴著不走,非要給我講什麼…什麼多什麼經的。”他想起白馬寺三大高僧都如此在意這本破心經,更何況這些小禿驢。
圓目光如炬,道:“《多喏阿心經》?”小靳一拍腦袋道:“正是這個《多喏阿心經》,原來你們真是白馬寺的,哈哈。”圓緊張地道:“他怎麼知道…他為什麼要給你講這個?”小靳道:“我哪裡知道?反正他一天到晚在我耳邊念,非要我背,煩死人了!”圓身體前傾,壓低了聲音道:“你背了麼?說來聽聽?”小靳道:“那些東西彆扭得緊,我哪裡記得住?什麼須菩提,菩薩於法,應無所住。又是什麼須菩提,於意云何,東方虛空,可思量不?”他嘮嘮叨叨將道曾平唸的《金剛經》斷章取義搬些出來講,圓與圓真對看一眼。圓真低聲道:“看來林晉大師說的沒錯,林哀未得《多喏阿心經》真傳,苦思之下,已然瘋了。”圓真點點頭,對小靳道:“行了,你不必背了。後來怎樣?”小靳道:“本來我是不想背的,可是架不住他一再哀求,後來又送吃的來。媽的,陸老兄,你們的伙食也太差了點,是不是手下的私了油錢?我見老妖怪送的吃的還行,也就馬馬虎虎背了一點,哪曾想老妖怪就因此引為知己。後來的事陸老兄也知道了,老妖怪發了瘋,燒了牢門,硬揹著我跑了。他雖然救我出去了,可是我比在牢籠裡還慘。你是不知道,這傢伙隨時都有可能發瘋,一發作起來,又是哭又是笑,有兩次還將我打得吐血。媽的,真不是人能受得了的!”圓聽得微微點頭,又覺得這小子張口就說什麼《多喏阿心經》,確實不像說謊的樣子,便道:“據你所觀察,那人是否真的瘋了?”小靳道:“瘋得不能再瘋!我記得有好幾天晚上,我夢中醒來,看他一個人跪在地上不住磕頭,還說什麼‘師父,出來啊,我吐你出來啊’的瘋話,等到天亮看他磕頭的地方,都有斑斑血跡。”十幾個和尚一起合十念道:“阿彌陀佛!”圓真憤然道:“這個孽賊也有今天!”圓倒還鎮靜,口氣也和善了許多,道:“小施主,你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麼?”小靳道:“我哪裡知道?八成是他揹著我偷吃魚,卡了脖子吧!這個老妖怪,原來真是個偷腥的和尚!啊,大師,我不是說你。”圓咳嗽一聲,道:“那麼,他現在在什麼地方?你說出來,除這妖孽的功勞也有你一份!”小靳苦著臉道:“不瞞大師說,昨天晚上雷打得特別大,那老妖怪大概也怕天雷打,不知跑哪裡去了,今天我找了一上午都沒找到。”圓略一思索,沉聲道:“痴苦,你趕快去聯絡圓覺、圓進兩位師叔趕來這裡。痴行,好好看著這孽徒。其餘人給我在周圍仔細搜搜。小施主,就麻煩你再等一陣了,抓到了那賊子,也給你出口氣。”小靳兩手一攤,出個無限期待的笑容。
於是小靳便與陸老烏龜呆在一起,看和尚們寨子裡、山坡上到處搜查。小靳心中一會兒想和尚們找到老黃,那自己可就沒幹繫了;一會兒卻隱隱又希望老黃走得遠遠的,別再給抓回白馬寺的地牢了…忽聽陸平原虛弱地道:“水…給我水。”痴行道:“師父說了,每只給你兩次水和食物。你等著吧,晚上自然有的。”陸平原在地上掙扎兩下,仍舊道:“水啊…我要水…”痴行耐不住他一再哀求,卻也不敢違抗師命,看著有師兄弟要輪值,一溜煙跑了。
小靳抹抹臉,陸平原翻過身來,低低地道:“小兄弟,求求你…拿點兒水給我喝…”小靳瞥他一眼,見他躺在地上,一雙小眼勉強睜著,無力地看著自己。看樣子白馬寺的人對叛徒決不手軟,這些子陸平原定是吃了不少苦頭,整張臉幾乎全是泥土血漬。若是以前,小靳定是興高采烈地落井下石了,但經過了這麼多事,他的心境早已改變,想著水耗子也有渴得乞人可憐的一天,嘆了口氣,站起來就走。
眼前一花,痴行縱到身前,合十道:“施主,你上哪裡?”小靳道:“我渴了,想喝口水。”痴行忙解下身上的牛皮水壺遞給小靳。小靳回到剛才的地方,裝作力乏了,一股坐在陸平原身前,將水壺偷偷伸到他嘴前。陸平原湊到壺口,猛喝了幾大口。然後他突然向旁邊一滾,大聲咳嗽起來。
小靳罵道:“老不死的,還想喝水?當初關我的時候,連飯都不給我吃。要死滾一邊死去,別在小爺面前亂咳!”周圍的和尚遠遠看過來,還以為小靳動手毆打陸平原,有幾人想過來阻止,圓道:“阿彌陀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隨他們去吧。”和尚們便不再看這邊。
小靳低聲道:“你有癆病,喝這麼猛,想早點死嗎?”陸平原咳了一陣,吐出幾口血痰,低笑道:“老子…咳咳…老子一輩子在水裡混,沒想到也有渴瘋了的一天,嘿嘿…咳咳…”小靳道:“和尚為什麼不給你水喝?”陸平原道:“我是白馬寺的叛徒,那也無話可說。那個圓算起來還是我師弟,嘿嘿,人家現在是戒律院首座,我呢?只是一個匪徒,嘿。”小靳道:“什麼匪徒?也就一水耗子。”陸平原聞言忍不住要笑,只得辛苦地大聲咳嗽掩飾。
小靳扯草叼著,躺下來漫不經心地看著天空,道:“笑個,你不是水耗子,難道還是水烏龜嗎?別笑!小心禿驢們過來。”陸平原好容易才止住笑。他覺得嘴裡甜甜的,吐了兩口,是淡淡的血水。他緩慢地挪動身體,將地上的血跡偷偷抹去,道:“老子寧願當烏龜,活個一兩千年,哪裡不好?可惜呀,老子前二十年毀在白馬寺,最後這條殘命還得在白馬寺偷生。三十年殺人越貨,終歸一報。”他嘆了口氣,道:“小兄弟,你今年多大?”小靳道:“問我生辰八字,要給我說媒麼?我十六了。”陸平原道:“十三歲那年,有人見我偷地裡的西瓜,打了我兩巴掌,踢了我一腳。好,這個仇我記了四年,在我十七歲時,學成武功,到他家裡,打斷了他兩條腿,讓他一輩子記住我。小兄弟,你很好,很好,這般年紀便將仇看得這麼淡,將來一定會名揚天下的。”小靳道:“你少咒我,人家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的!老子也寧願做個老烏龜。對了,你幹嗎不好好地當和尚,你瞧瞧,那些和尚一個個多神氣。不過是吃齋嘛,雖然沒油水,多吃點,管飽就是了。”陸平原道:“呸!老子就是做不慣和尚!那些個清規戒律說得好聽,也只有傻瓜才遵守。別以為我不知道,哼,方丈師祖乾的好事我可清楚得很!”小靳道:“是啊,他在後山風快活,孩子都生了,嘖嘖。你要混到方丈這位子,不也是一樣?”陸平原道:“原來你也知道。是道曾告訴你的?”小靳道:“不是,是林哀。”陸平原沉默了一陣,道:“林哀師祖嗎…他對我好,他對我們這些苦力僧人都好…我現在卻在出賣他,嘿嘿,看來這些年血生涯,老子的心確實已經夠硬夠狠了。他…他還好吧?”小靳道:“好?一個人瘋成那個樣子,也跟死沒什麼分別了。對了,道曾…”他也看一眼陸平原,“這個人也是奇貨可居,你怎麼沒說?”陸平原道:“你以為我是傻子!這人是白馬寺千古恥辱,老子說出來,不立時給人殺了滅口才怪!”小靳道:“人家好好地做林普的弟子,怎麼成了白馬寺的…”突然臉一白,想到了一件事情,一件本該想到的事情。
陸平原沒注意到他的神變化,道:“咳咳…真是林普的弟子就好了。林普師祖一直落在外,當年曾在他師父面前發過血誓,此生不收弟子,以免白馬寺武學外傳。道曾若不是須鴻與林晉的兒子,怎麼會得他的真傳!”小靳覺得股像燒起來了一般,腦海中思緒如,剎那間所有的細節閃電般掠過,一切事情都變得無比清晰。他想:“媽的,難怪蕭老龜要找和尚。同時兼具白馬寺與須鴻兩大高手的武功,可不是鬧著玩的!這個陸老龜,老子抬出肖雲來都不怕,一提道曾卻就軟了,難怪啊難怪!老子真是笨蛋,老黃昨晚上說得這麼透了,我卻還沒想到!”他想這些事只是一瞬間的工夫,臉上神自若,道:“呵呵,看來你真的很有眼光,單隻這句話,就值千萬錢了。這樁買賣要是做成了可乖乖不得了。”陸平原得意地道:“那是!可惜蕭齊這個老狐狸偏不上當,老子後院又被你們兩個放了大火,可惜呀。只是我不明白,你又是怎麼知道道曾的?”小靳道:“說了你不信。我早就認識林哀,他引我為知己,什麼話都跟我說了…”陸平原突然奮身掙扎,叫道:“都是你,害老子苦心經營幾十年的心血全毀了,老子跟你拼命!”小靳順手一巴掌,將他打得翻過身去,再要跟上一腳,忽地腳上一麻,被一枚石子打中足踝處的商丘。他就勢一滾,跳起來叫道:“是誰?誰偷襲老子?”只聽有人道:“阿彌陀佛。施主,此人已四肢癱瘓,全無還手之力,就放過他吧。”說話間,有一名中年僧人領著幾名僧人自河灘走了上來。早有僧人通報,圓真趕過來,道:“圓空師兄,你們來了。”圓空點點頭,問到情況,圓真道:“現在還沒找到人,不過確實發現了許多線索。圓師兄說天不早了,今想要再去搜另一個島已趕不及,乾脆就在這裡等一晚,看看那孽賊會不會回來,現在正在寨子里布置。”當下引了圓空與圓商量去了。
陸平原道:“嘿嘿,他還是聽見了。”小靳道:“什麼?”陸平原道:“圓空師弟的耳力更勝以往。他早已聽見我們談話了。可是你不用擔心,圓空師弟心地最是仁慈,跟圓不同。我敢打賭,他必不會說出來的。”小靳眯眼看著幾名僧人揹著弓弩走入寨子裡,道:“你最好賭贏,否則輸的就是我們兩個的人頭了。”白馬寺眾僧到處亂搜時,離島兩裡多的一處蘆葦蕩裡,蕭寧正在一艘小船上閉目冥想。他突然睜開眼,扣緊身旁的長劍。他身旁一直站著的王五忙站起身來張望。過了一會兒,蘆葦叢一陣晃盪,王五低聲道:“少爺,是老徐他們。”蕭寧站起身,只見一條梭舟正迅速鑽出蘆葦,駛到面前,舟上兩人見到蕭寧,一起拱手道:“少主!”其中一人道:“少主,白馬寺的人確實捉住了陸老大,屬下看得很清楚。”另一人道:“另外還有一人是在島上被擒,我聽白馬寺的圓稱他為小靳。”王五道:“是了!白馬寺的人果然也想抓住道曾。沒想到這消息這麼快便傳開了。”蕭寧冷冷地道:“偌大的鉅野水幫一夜之間灰飛煙滅,只怕遠在江南都已聽說了。白馬寺有何打算?”先前那人道:“屬下適才並未敢過多停留,因白馬寺防得也很嚴,所以也未發現什麼別的動靜。不過屬下確實看到有僧人揹著弓弩,應該是為埋伏所用。”另一人道:“還有僧人乘船外出,估計是去通知另一隊人馬了。”王五皺眉道:“白馬寺這次銳盡出,看來是志在必得。少爺,是不是通知一下老爺,再派些人手過來?”蕭寧道:“不必了。這次我們北上,帶的好手不多,爹身體未復原,也需要照應的。我再說一次,白馬寺的僧人不是尋常武林人士,這一次我們基本以觀察為目的,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出手,打探好了回去再從長計議。去吧。”那二人一齊點頭,並不多言,轉過船頭,又迅速鑽入蘆葦之中。王五道:“少爺,你的傷還未痊癒,坐下歇會兒吧,小人自會看著。”蕭寧搖搖頭,抱著劍,望著遠處島上高高的懸崖沉思了一陣,忽然道:“老五,飛鴿傳書,叫他們做好回江南的準備。”他抬頭看看陰沉的天空,道,“貨物儘快脫手,一件也別留。這一次非比尋常,我可不想咱們蕭家在這裡栽跟頭。”王五遲疑道:“但是…但是老爺志在必得,少爺。”蕭寧慢慢轉向他,王五回退兩步,顫聲道:“是,少爺!小人這就去準備。”他手一招,旁邊立時又駛來一艘小舟。王五跳上舟,小心地又看了蕭寧兩眼,催促下人划走了。
蕭寧又站了一會兒,抹了一把臉,有些疲憊地蹲坐下來。他喃喃地道:“志在必得?嘿嘿…爹,兒子曾經得到過,卻又親手放了。她…這一切,本來就不屬於我們的。”就在蕭寧心灰意冷之際,離此五里的湖上,道曾正坐在船頭看天。太陽在厚厚的雲間沉浮,眼看就要落山了。湖面上不停地吹著風,人坐著覺得有些寒意,然而稍一動,就會出汗,畢竟還是太悶了。
阿清一邊划著船,一邊道:“剛才你去借船時,我又見到幾個和尚往北去了。”道曾道:“別人有別人的路,自己有自己的路。殊途同歸,其實走的都是同一條路。”阿清皺眉道:“你能不能別三句話就開始講經?難怪小靳受不了你。”道曾一笑。
阿清道:“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你是怎麼會我師父的武功?”道曾道:“那一須鴻將她孩子託付給我師父時,曾了一本經書在孩子懷中。我師父回來一看,才發現原來她將自己這幾年在白馬寺面壁的武功心得都寫在一本《圓覺經》上。”阿清道:“啊,原來你師父偷練了我師父的武功!”道曾搖頭道:“我師父自從那次悟了之後,再也不貪圖武學,甚至認為武學誤了他的修行。那本《圓覺經》也被他悄悄帶回白馬寺中秘密封存了。”他一頓道,“你師父她…她是個怎樣的人,對你如何?”阿清道:“我師父啊,那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她說她有六十歲了,我不信,看上去最多才三十來歲吧。不過聽了你說三十多年前的事,嗯…就算她那時才二十歲,現在也應該五十好幾了。”道曾眼神遊移不定,含糊地道:“…聽別人說,她長著一頭紅髮?”阿清道:“是啊!真的像火一樣。她常常一個人騎著汗血馬在獵場飛馳,所有的人只要見到那跳動的紅,都紛紛避讓,連高祖明皇帝有一次也策馬讓她,還惹得有些迂腐的漢臣上本參她,哼!高祖明皇帝就訓斥了他們一頓,從此再無人敢說她什麼了。”道曾道:“是嗎。她喜歡打獵麼?”阿清道:“是,不過師父她從不獵小動物,每次都赤手殺幾頭熊,或是老虎。沒有人比得上她!我們羯人都說她是草原上的天神化身。”道曾道:“那她對你很兇?”阿清大聲道:“才不會!我師父是天下最溫柔的人,對誰都很好,對我更是連一句重話都沒有。唉,可惜她的孩子沒能親身受到。”道曾又咳了一陣,道:“是嗎…那很好啊。天快要黑了,我們要快一點兒。”當此時,湖泊的另一角——落霞島上,白馬寺戒律院六僧正為如何動手擒拿爭論不休。
當年須鴻一怒屠寺,白馬寺中正當壯年的行字輩僧人幾乎全滅,武學一脈頓時衰落。僧人中也有人因此事大徹大悟,放棄武功,專心佛事。自那以後,白馬寺僧人漸分成武僧與文僧兩類,時至今,文僧已佔了多數,練武的反倒成了偏門。寺中武僧分配到各處,藏經閣、經律院等比戒律院顯要之處自然人多。這一下來,戒律院別說恢復當年九大長老執掌之舊況,就是湊齊六人也勉強,只得在後輩中挑選得力武僧入內。痴利、痴非跟痴苦就是新近才進入戒律院的後輩,身邊不是師父就是師叔,自然是除了附和,不敢多話,所以開口的只有圓、圓真跟圓空三人而已。
圓空道:“師弟,我們此次出來,方丈師兄已經代過,出家人慈悲為懷,最好是活捉二師祖,不要傷他命。如果他一出現就不分青紅皂白殺,畢竟不妥當。”圓道:“阿彌陀佛,師兄,你還叫他師祖?他欺師滅祖,早就被逐出師門了!此人已經著魔,視人命如草芥,對他還講什麼慈悲?圓真師弟,你說呢?”圓真看看圓,又看看圓空,道:“五師兄,六師兄,方丈師兄說要拿他,其實…其實也是一個權宜之法。”圓道:“什麼權宜之法,你說明白一點。”圓真在兩位師兄注視下,硬著頭皮道:“是。權宜之法呢,就是說要就事而論。兩位師兄,我說句實話:自從當年那一劫之後,我寺武學人才凋零,再也沒有人能趕上林字輩三位師祖。林晉大師圓寂前也曾說過,以二師…林哀的武學造詣,想要兵不血刃將他拿下,除非是林普大師親自出手。可是這麼多年了,林普大師一直下落不明…”圓道:“阿彌陀佛,師弟這才見得真切。方丈師兄確實是這個意思,以我幾人之力,想要拿他實在困難。一旦給他機會動起手來,這些弟子們難保沒有傷亡。師兄,難道你寧願讓那妖孽苟且,而讓門下這些弟子犧牲命麼?”痴利是圓門徒,忙道:“師父這話說得好…”痴非跟痴苦也跟著點頭。忽見圓空雙目一瞪,道:“怎麼?出家人,講的是舍我神,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難道誰還有貪生之念?”痴利被他吼得面紅耳赤,幾個痴字輩僧人紛紛合十唸佛。
圓老大不高興,道:“師兄,你怎麼就是對這妖孽如此偏袒?難道門下弟子就該無謂犧牲不成?”圓空道:“二師祖是否妖孽之事暫且不談,只是眾生平等,出家人若存了我相、人相之別,又怎能參悟佛法?你們幾個回去面壁三個月!”痴字三僧忙一起磕頭認罪,臉上都是慘痛之。
圓老拳一握,正要說話,圓真忙道:“兩位師兄,方丈師兄說權宜之法時,還說,若是林哀這些年來心生悔意,並不反抗,也不必傷他命,帶回寺裡即可。”圓兩手一攤:“說來說去,又要我們務必擒拿到手,又要我們好生伺候,好話都被他說盡了!若是抓不到,自然是我們的責任,就怕即使抓到了,還有人說閒話,說是傷了他!”說著拿眼睛瞪圓空。圓空斜看一邊,並不理會。
圓真道:“不如…不如等一下先看看再說…”圓道:“怎麼看?等著看他過來打拳練功?是不是從他練功的動作之中、呼吐納之間就可看出他是否已經心生悔意?嘿,看看再說,真是孩子話!”圓真一向不善爭鬥,被師兄一吵,頓時紅了臉,不再說話。幾個痴字小輩知道這位師叔的脾氣,都嚇得合十閉目裝傻。這一下冷了場,誰都不再開口。圓空忽道:“我去。如果他真的來了,我出去跟他談談,一切便知。”圓道:“這是什麼話?好像我你去的一樣。而且你出去談,那我們的偷襲可就落空了。”圓空搖頭道:“不然。如果他真的魔不除,我自會設法引他注意,到時候你們可從後偷襲。”圓略一思索,心想:“這個傻子一向愛出風頭,事事與我作對,哼,還不是見師兄讓我做了戒律院首座,心生妒忌。那個時候漆黑一片,弓弩刀槍又沒長眼睛,傷到你可不關我的事。”便道:“師兄既然這麼說,也好,你放心,一有情況,我們幾人立即跟上,以師兄的修為,應該不至於受傷才是。”圓空道:“受傷又如何?生死又如何?師弟,你始終太著於相了。”站起身來,自下懸崖查看地形去了。圓被他搶白得無話可說,氣正不打一處來,見痴字三僧探頭探腦往懸崖下看去,怒道:“看什麼看!這才叫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都給我學著!沒長進的東西,回去每人抄一百冊經書!”拂袖而起,自去看埋伏情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