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秘笈不翼而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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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天洪是個二十歲的少年,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生得恰到好處,橢圓的面龐兒,料想原來一定是很白細潤的,如今卻被夏天的烈,曬成蘋果似的赤紅;可是這蘋果紅的雙頰,配上青黛劍眉,秋水星目,反而更顯得豪俊拔。
他身上穿著淡綠的紡綢短衣長褲,褲腳散開著,是個普通人的裝束;可是腳下又是穿的薄底快靴,左掛著一柄劍,又像個練武的少年。左手提著一個花布包袱,面上顯著一片自然的輕鬆愉快,悠哉遊哉的瀟灑神氣。
這是五月仲夏的中旬夜裡,月光如水,清風習習,這武天洪獨自一人,在河南省伏牛山萬山之中,由南向北,不快不慢地走著。
最近這兩天夜裡,他發現一個女郎,曲曲折折和他同路走著。
這個女郎,有時走在武天洪的前面,有時又落在後面,有時不見蹤影,有時忽又出現在附近。
武天洪並沒有注意這女郎,以為也不過是一個走夜路的,碰巧走在一道而已。在這大夏天,很多人都是白天落店睡覺,夜晚乘著涼走路,走路偶然遇見同道的,本來是很平常的事,不足為奇,也就沒有去注意這女郎。
誰知,這女郎倒似乎先對武天洪懷疑起來,她搶走幾步,走到武天洪身旁,並肩而行,轉面開口問道:“嘿,你要往哪兒?”這種問話的口氣,未免沒有禮貌,可是說話的聲音聽到武天洪的耳中,卻又到非常圓潤甜,他不轉回面孔,向女郎看去,把他看得呆住了…
一個嫦娥仙子都比不上的鵝蛋臉兒,淡緋的杭羅勁裝,背上寶劍,正以奇特的眼光,似嗔似笑地望著他。
武天洪連忙笑著點頭道:“在下武天洪,要去山西翼城縣,小姐貴姓?”女郎笑叱道:“咄!怎麼可以隨便問人家女子的名字?我看你這一兩天,老是跟著我走,你不懷好意,是不是?你說!”武天洪心想:這是個小野貓,逗她一下!他笑著點頭道:“正是!正是因為我不懷好意,所以我要查問查問你的姓名來歷,你要是不肯告訴我,我會替你安上一個非常好聽的綽號。”女郎嬌喝著道:“敢說!看我不拿劍砍你的鼻子!”武天洪擺手道:“不要那樣俗氣,一拔劍動武,就太俗氣了;你看嫦娥仙子,和別人打過架嗎?”女郎咯咯地大笑,出一口扁貝似的玉齒,真個是潔白無瑕,笑得那麼甜美妙,又帶著機警狡猾,她道:“我叫辛祖仁,庚辛的辛,祖宗的祖,仁義的仁。我說,喂,武天篷呀,你是從桐柏山來的?”武天洪心中一詫:她怎麼知道我是從桐柏山來的?他避不作答。更正道:“我不叫武天篷,我叫武天洪,洪水的洪。”辛祖仁小姐笑道:“我偏叫你武天篷,西遊記上的天篷元帥,多麼威風!武天篷呀,你手裡的花布包袱,只有桐柏山才有這種花布,別處沒有的,你一定是桐柏山的人,那麼,你認得鐵崖丈人嗎?”武天洪心中又是一驚,鐵崖丈人正是我的師父,我師父隱姓埋名,斷絕一切塵緣,已有二十年了,這辛祖仁怎麼會知道?這女子是什麼人?他故意裝作茫茫然毫無所知的樣子,搖頭道:“不知道這個名字,鐵崖丈人是誰?”辛祖仁向武天洪的蘋果臉蛋兒上,閃一瞥鋒冷尖銳的眼光,狡猾地道:“不知道就算了。倘如你是鐵崖丈人的門下,那你一定是去山西王屋山,送一本《雲笈七籤劍悟》的,不是去山西翼城縣。”武天洪心中更是大為驚駭!這女子至多不超過十九二十歲,怎會什麼都知道?自己的一點點機密,全然都被她猜破了!原來武天洪確確實實是桐柏山鐵崖丈人的門下,這次奉師命出門,確確實實是要去王屋山,送一本曠世武學奇書《雲笈七籤劍悟》。只因這本奇書關係重大,自己責任艱鉅,他一路絕對保守秘密,沒有對任何人提起半個字。他所說要去山西翼城縣,那是對辛小姐說的假話。這辛祖仁怎麼會全都知道了?她對自己是善意惡意?武天洪急忙反攻了,他問:“老是你查問我,也該我來查問你了,你要到什麼地方去?做什麼事?說!”辛小姐本不理會武天洪的問話,反問道:“你真的不是故意跟著我走嗎?老老實實告訴我,我不為難你。”她口氣好狂,不為難我,難道我怕你?武天洪笑道:“你要不肯告訴我,我就跟定了你,寸步不離,你走到天邊,我跟到天邊;除非你都告訴我,那我就走我的陽關道,讓你過你的獨木橋。”辛小姐叱道:“你才過獨木橋吶!”她又咯咯地笑起來:“好吧,你跟吧,我正缺少一個跟班的人,就僱你做跟班,給你四兩銀子一個月的工錢,中不中?”武天洪心中想:去王屋山,反正遲幾天早幾天,都不要緊,倒是這個女子是個什麼來頭?不可不查個明白。
“辛祖仁”顯然不是她的真名字。
武天洪立刻快地答道:“中!”辛小姐馬上擺起做主人的架子,收斂了笑容,鵝蛋臉兒緊緊繃起來,卻更顯得“豔若桃李,冷似冰霜”把背上的寶劍解下遞給武天洪道:“武天篷,替小姐把劍拿著!”武天洪把劍接過來,辛小姐昂然大步走在前面,武天洪提劍跟在身後,辛小姐竟把前密鈕解了,把前敞開,武天洪心中想:這小野貓真野,居然敞開了前,幸虧自己跟在後面,不至於被自己窺見玉膚兜。她竟然敢把她的防身武器,給一個不相干人,半點也不擔心我會乘她手無寸鐵之時非禮欺負她,一定是她自恃武功高強,全然不把我放在眼裡,這一份驕狂,驕狂得可惡,早晚讓她吃點小虧再說。
這辛小姐,一臉莊容正,再也不開口,昂然高視闊步,走在前面,倒真有氣派,倒真有威嚴,倒真像一個做頭領的人物,別看她年紀輕輕。
武天洪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也不再開口,且先仔細打量打量她的背影…
但見她衣不飄風,步不揚塵,輕功確是已到第一的火候。全身身段肢體,不但溫柔優美得令人入,尤其是一個練武的極難得的絕妙資質。她走路的姿態,全然不是用力,似乎是在行神馭氣,憑著丹田內功,在推著兩腿向前行進。
更可驚的是,辛小姐身上,無形中微微散放出來一些極輕極輕的寒冷之氣!這種極其微渺的寒氣,任何人跟在她身後,也不易察覺出來,只有武天洪的功夫特異,覺特別銳,卻有些覺到這微渺的寒氣飄到自己身上,有一種颯颯砭骨噤聲之!這就是說,這辛小姐有極深的丹田內功,她這種丹田內功,是屬於道家一種旁門左道的“太乙玄陰煞氣”!這種“太乙玄陰煞氣”五丈之內,打到人身上,能使人全身經脈臟腑,頃刻結冰而死。
這辛小姐是個什麼來頭?是正派是黑道?倒不可輕敵!兩人一前一後,默默無言,踏著空山夜月,著似水清風,一直走到玉兔西沉,經過黎明前的黑暗,漸漸到東方現出魚肚白,仍不停步。天漸漸大亮了,辛小姐把前鈕釦扣好,經過一個市鎮,武天洪問道:“要歇息不要?”辛小姐仍然向前走著,回頭輕叱道:“咄!這是當跟班的口氣?不懂規矩嗎?”武天洪心中暗笑,連忙改口道:“稟小姐,歇不歇?”辛小姐鼻中冷哼一聲道:“少廢話,當歇,小姐自然會歇。”天已經大明,從市鎮上經過,市鎮上人煙不少,看見這女子在前,大馬金刀地走著,武天洪跟在後面,左手提著花布包袱,右手提著她的劍,果然活像一個跟班的,市鎮上的人,不以為是主僕二人才怪!他們心中一定要暗暗喝采:好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姐!帶著好一個俊俏的書僮!武天洪想到這裡,也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
不管怎麼,反正跟定了她,要查出她的底細來。
一直走到巳末午初,仲夏的炎熱太陽,快要當頭,恰好走到了嵩縣,這嵩縣就是宋朝大儒程頤所住過的地方。辛小姐不入城,在城外一家“賓客店”住下。
連住客店,她都要擺主人的架子,她自己住一間寬大的上房,卻指定西廂房的一小間,叫武天洪住下。
她冷冷地吩咐道:“你可以歇息了,現在不要你伺候,天黑起身。我那劍是寶劍,替你小姐看好。”武天洪喏喏連聲,獨自進入西廂房裡,放下東西,寬衣、吃飯、洗浴。
夜裡趕路,應當白天睡覺,正走近前要睡,忽然看見辛小姐的寶劍。武天洪不取在手中,拔出來看看;一拔出來,不大大吃了一驚!原來果然是一柄絕世奇珍的真寶劍!一拔出鞘,登時出湛湛澄清的青黛暗光,寒氣凜凜四,滿屋生涼,劍刃上佈滿千百年的斑斕花紋;劍刃部靠近劍柄之處,用赤金絲嵌成兩個古篆體字:“祥麟”!這辛小姐是怎麼回事?居然這樣託大?把這一柄絕世奇珍祥麟寶劍,丟給一個初次見面的生人,不怕人家把劍拐跑?這是怎麼回事?
武天洪連忙把祥麟劍收了,壓在枕下,上躺下,心中默默地想著:無心中遇到這麼一個怪異女子,發生這麼許多令人懷疑不解之事,真使武天洪如墮入五里霧中,一點也看不出來什麼頭緒。現在只顧跟著她走,走到什麼地方為止?想著想著不覺呼呼睡著了。有了天仙美人兒同路,調劑了旅途的岑寂,神非常舒暢,連睡覺都睡得十分甜而沉。
這一覺,直睡得天黑才醒,屋中昏黃燈光,西廂房本是朝東的,恰好一片明月光照入窗內上,武天洪翻身坐起,看月怕不已有初更時分了?連忙下地,回身看看那樣麟寶劍,依然壓在枕下,分毫未動,倒放心了。
不料眼光一觸到枕旁的花布包袱,登時大吃一驚,止不住心頭突突亂跳!他看見這花布包袱,不是他臨睡之時那樣放著,變動了位置;包袱上的扣結,也改了形狀!這花布包袱裡面,正是藏著那本曠代奇書《雲笈七籤劍悟》,是師父鐵崖丈人,命他把這本書送往王屋山去的,此刻包袱被人動過了,那能不大驚失?武天洪全身止不住地顫抖,火速把這花布包袱打開,就月光下一看,果不其然,衣服金銀什麼都在,單單那本《雲笈七籤劍悟》不翼而飛,失去了!武天洪嚇得如痴如呆,手足冰冷,全身癱瘓,罔知所措!
“雲笈七籤”本是宋朝留傳下來的道家正宗經典,好比儒家的“四書五經”並不是武功劍術。後來有一位大俠“方山子”一生縱橫江湖無敵手,削平了天下許多大魔頭,江湖上清朗太平,之後,遁跡在無人荒山深處,心苦研了二十年,從“雲笈七籤”裡,恍悟出來天地間至高無上的劍理,據這劍理,創造了“大羅天劍法”三十六手,那真真是集古今之大成,得天地之造化,盡鬼神之玄機,窮理法之極致!方山子創成“大羅天劍法”之後,他所居之處,風雨雷電不侵,霜雪不落,草木四季長青,虎豹猛獸馴伏。然後方山子親筆寫成這本“雲笈七籤劍悟”傳給後人,落在桐柏山鐵崖丈人手中。
只因這《雲笈七籤劍悟》是一本小冊子,紙張早已又黃又舊,碰都不敢重碰,用兩片紫檀木夾起來,黃綾包好,連武天洪自己都不敢打開來看。只因夏天炎熱,放在身上不舒服,又怕汗水浸溼,又怕走路動作壞,因此把黃綾小包放在花布包袱裡面,好好提在手中,一路上,不曾離開過手旁二尺以外。此刻竟然失去了,這個責任,武天洪如何負擔得起?倘或被黑道上的人偷去,倘或今後引起江湖上爭奪此書的一番浩劫,武天洪就是百死也難贖罪!是誰這樣大膽?光天化之下,竟然私入屋內,從他頭枕旁偷去?自己何以一點也沒有驚覺?那要是斬取自己的頭顱,豈不是易如反掌?是誰?是辛祖仁?但是她的祥麟寶劍,還在這裡。
武天洪惶急地奔出西廂房,直奔到上房來,上房房門全都敞開著,空空地一個客人也沒有,辛小姐已經不在;燈光下只有一個店夥在躬身掃地。
店夥看見武天洪倉皇奔來,連忙站直身道:“貴上辛小姐先走啦,她吩咐下來,她說她過五天以後,還要再回到這裡的。她說武爺要是沒有什麼急事,她叫你在這裡等候她五天,她還有話和你說;武爺要是另有急事,要往別處去,不能等候她,辛小姐說,叫我們小店裡的櫃上,先把工錢算清給你,她再另外僱別人跟班。”武天洪急急問道:“辛小姐什麼時候走的?”店夥答道:“一個多、快兩個時辰啦!”武天洪再問:“她到我房裡去過沒有?”店夥搖頭道:“沒有。你正在睡著,她是主人,怎麼好進去?那不是沒有了上下?”武天洪正問:“她真的沒有進我屋裡去嗎?”店夥肯定地答道:“從她睡醒了起來,一直到她離了店,我始終在這個院子裡,沒有走開過;如要是走近你的屋子,我焉能看不見?沒有。”武天洪又問:“她往那裡去的?”店夥不耐煩了,勉強答道:“那她怎麼會告訴我?她出大門是往西去的,往西去沿著河,是奔熊耳山的路,你等她五天不等呢?”武天洪急問:“這裡嵩縣,離熊耳山多遠?”店夥不再回答,只豎起兩個指頭,又躬身繼續掃地。
這兩個指頭,顯然是表示二百里,決不是二十里;若是隻有二十里之近,一抬頭就可以望見熊耳山了。
武天洪十分沮喪地回到西廂房中,不再點燈。失去了“雲笈七籤劍悟”不但不能去王屋山,更不敢回桐柏山見師父,無論如何,誓死也得把書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