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木裡喇嘛神秘坐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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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看到經房中每一個角落的情形,可是,他看不到那怪人。
那怪人不見了。
這實在是出乎金維意外之極的事。木裡喇嘛關起了經房的門,是為了替那怪人醫病,可是,現在木裡喇嘛死了,那怪人卻不見了。
金維的心中,極之疑惑,他提起了那兩塊羊皮來,羊皮上除了腥羶的味道之外,還有一股辛辣的味道,就是碗中那種藥的味道。
那可能是木裡喇嘛在喂那人吃藥時,那怪人掙扎反抗,濺瀉了藥汁所造成的,那麼,會不會是那怪人的行動,導致木裡喇嘛死亡呢?
金維想到這裡,不打了一個冷戰。
金維知道自己不能再在經房中得到什麼了,他退出去,經過木裡喇嘛身邊的時候,他向已死的木裡喇嘛看了一眼,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歉疚之意。
他不知道木裡喇嘛是為什麼而死的,但是木裡喇嘛之死,必然和他帶來的那個怪人有關,那是毫無疑問的事情了,他在木裡喇嘛的遺體前,呆立了片刻。
經房內更黑了,而當他拉開門,來到外面時,天也已經黑下來了。
大約有近百個喇嘛,圍坐在經房之前,還在誦著經,十個小喇嘛,在各個誦經的喇嘛之前,上香,一眼看去,暮濃黑,一點一點的香頭,映著嚴肅的,看不到任何表情變化的臉。
金維來到了貢加喇嘛的身邊,也盤腿坐了下來,想了想,壓低了聲音,問道:“木裡喇嘛是怎麼死的?”貢加喇嘛像是本沒有聽到他的活一樣,自顧自低聲誦著經。
而就在金維以為他得不到回答之際,才聽得貢加喇嘛道:“死亡是最神秘的事,沒有人知道死亡是怎麼一回事,我也不知道。”金維不苦笑了一下,他所需要的是切切實實的答案,而不是死亡哲學上的答案,可是貢加喇嘛的答案,卻來得如此之玄。
金維等了片刻,又問道:“我帶來的那個人呢?”貢加喇嘛搖著頭,道:“別再問他了,相信我,這個人,比死亡更神秘。”金維陡地呆了一呆,他不知道貢加喇嘛這樣說,究竟是什麼意思,他接著又間了幾個問題,貢加喇嘛卻沒有再回答他。
金維的心中,充滿了納罕,他站起來,看到一行穿著寬大白袍的智者,緩緩走了過來。那幾個智者,在誦經的喇嘛後面,停了下來,卻低下了頭,表示他們對離開人世的木裡喇嘛的追悼。
金維苦笑了一下,他想到,在鐵馬寺中的智者,或許可以回答一切問題,但是有一個問題,他們是一定沒有法子回答,那就是:什麼是死亡呢?木裡喇嘛的身體,仍然好好地在經房中,可是他卻死了,他的身體少了什麼哩?什麼也沒有少,只是少了生命,但生命是多麼象,看不見,摸不到。說去就去,永遠追不回來。
金維看到尼達也在智者的行列之中,他慢慢地走了過去。來到了尼達的背後。
尼達轉過頭來,道:“木裡喇嘛死了,那簡直是令人難以相信的事。”金維對這一點,也有同,他只是苦笑著,沒說話。
尼達向木裡喇嘛的經房,指了一指,道:“你說的那個人,病好了沒有?”金維又苦笑了一下,這一下,他的笑容更加昔澀道:“我不知道,他不在,不見了。”尼達震動了一下,望著金維,金維也望著他。
在一剎那間,他們兩個人的心中,所想到的是同一個問題,但是他們想到的事,實在太可怕了,所以他們都沒有立即講出來。
為了怕他們的談話,打憂了其他的人,所以他們都走了開去,走開了十幾步之後,尼達才開口問道;“那個人,照你說,他是一個很古怪的人,會不會是他害死了木裡喇嘛?照你看——”這正是剛才他們兩人同時想到的事,金維的聲音有點發啞,道:“我不知道,他不見了。如果——是他乾的,那一定得把他找來,他可能再害別的人。”尼達向前去,天已完全黑了下來,在黑暗中看來,一幢接著一幢的建築物,更顯得幽速而神秘,尼達搖了搖頭,道:“如果他躲起來了,本沒有法子找到他。”金維像是沒有聽到尼達的話,只是自言自語地道:“不過,他為什麼要害死木裡喇嘛呢?我相信這七天來,木裡喇嘛一定是在替他治病。”尼達又搖頭,在他的心中,同樣沒有答案。
金維和尼達來到了他們的房間內,兩個人的心頭都很沉重,其實誰都不想說話,不過為了不想這種氣氛加重他們心頭的壓力,所以他們找著後來說,討論了好久尼達研究的課題傳心術,然後,尼達嘆了一聲,道:“要是能找到那個人,對於我的研究,一定會有很大的突破。”接著,又靜了下來,在幾乎完全的寂靜中,他們都聽到,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在他們的房門前停止,過了片刻,尼達說道:“請進來。”隨著尼達的話,門緩緩地推了開來,本來幾乎靜止的燭火,閃動了一下,他們都看到,進來的是貢加喇嘛。貢加喇嘛進來之後,反手關上了門。臉很沉重,來到尼達和金維的身前,坐了下來。
貢加喇嘛的神情,看來很疲乏,好像很不想說話,但是他這時候來到,當然不是想來和尼達和金維靜坐,所以兩人等著,等他開口。
過了一會,貢加喇嘛才道:“今天,太陽西斜,已經快碰到山頂的時候——”貢加喇嘛一開始說話,金維就全神貫注地聽著,他知道貢加喇嘛所說的,一定和木裡喇嘛的死亡有關,也和那個怪人有關。
尤其是貢加喇嘛一開始就說出時間,太陽碰到山頂,那是黃昏的開始,而木裡喇嘛的喪鐘,正是黃昏時分響起來的。
貢加喇嘛繼續道:“兩個小喇嘛過來對我說。他們聽到,在木裡喇嘛的經房中,有一種奇怪的聲音,傳了出來,由於經房鎖著,而且木裡喇嘛吩咐過,任何人都不能進去,所以他們不敢擅入,只是在經房外,問了幾聲,得不到回答,而那種怪聲,則越來越甚,所以他們才來請我作主。”金維趁貢加喇嘛頓了一頓之際,問道:“怪聲?是一種什麼樣的聲音?”貢加喇嘛伸手,在臉上重重撫了一下,道:“那兩個小喇嘛說不上那是什麼聲音,自然是因為他們從來也未曾聽到過那種聲音的緣故。事實上,我也聽到了那種怪聲音,我也從來沒有聽到過那種聲音——”金維道;“至少,它像是什麼聲音?”貢加喇嘛道:“像是母牛在生育小牛時所發出的那種哞叫聲,不過高昂和急促得多。”金維的身子,震動了一下,剎那之間,他到一股寒意,他是記得那種聲音的。
那種聲音,貢加喇嘛可說是形容得十分貼切,的確是犁牛在生育小牛時的那種哞叫聲,痛苦而惶惑,完全無依無靠的一種呼喚,金維記得很清楚,那種聲音,就是孤峰上那個和大鷹為伴的人,所發出的聲音,那是他“說話”的聲音。
金維震動了一下,沒有說什麼。
貢加喇嘛繼續道:“我是在接了小喇嘛的報告之後,來木裡喇嘛的經房之外,聽到這種聲音的,那種聲音,不斷自經房中傳出來,奇怪的是,這種聲音,好像是由兩個人發出來的,那是木裡喇嘛,在模仿那種古怪的聲音,我想,木裡喇嘛繼然能發出這種聲音,他當然不會有什麼事,但是由於他關閉經房,已經有七天之久,我總是有點不放心,所以我就敲打著經房的門——那是小喇嘛所不敢做的事。”貢加喇嘛講到這裡,又停了下來,而且,現出了極難過的神來。
這時候,貢加喇嘛井沒有開口,但是在一旁的尼達,卻明顯地已“可’他說了些什麼,所以他道:“貢加喇嘛,你不必難過,我相信整件事故中,你井沒有做錯了任何事。”貢加喇嘛吶吶地道:“我不敢說我沒有做錯事,我敲了經房的門,我是準備隔著門,問一問木裡喇嘛,是不是有什麼不尋常的事發生了,普通的喇嘛不敢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敲經房的門,如果他聽到了敲門聲,一定可以知道,是地位和他相等的喇嘛在門外,他一定會回答的,可是,在我敲了門之後,經房中的聲音,突然靜了下來,正當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之際,我聽到了木裡喇嘛的一下高叫聲,那是一種在極意外的情形之下,才會發出來的叫聲,我立時用力拍著門,再大力撞著門,將門拉了開來。”貢加喇嘛的呼急促了起來,這種緊張的情形,是不應該出現在一個有修養的喇嘛身上的,由此可知,貢加喇嘛拉開了經房門之後,一定看到了極可怕的事。
而就在貢加喇嘛著氣,暫停敘述之際,擅長傳心術的尼達教授又吶哺地道:“鎮定一點,不論事情多麼可怕,都過去了。”貢加喇嘛苦笑了一下,道:“門才拉開,由於經房中相當黑,簡直什麼也看不到,但是極短的時間,我就可以看到經房中的情形了,首先,我看到木裡喇嘛披著紅黃相間,只有隆重儀式中才使用的袈裟——”金維也進過經房,看過木裡喇嘛的遺體,他也看到木裡喇嘛是披著那種袈裟的,而且斷定木裡喇嘛是生前就披上了那種袈裟的。如今貢加喇嘛的話,證明他的推斷不錯,可是貢加喇嘛接下來說的,和他看到的不同,貢加喇嘛略停了一停,又道:“他站著,他的臉上,現出一股極古怪的的神情來金維忙道:“站著?當我看到他的時候,他是跌坐著的。”貢加喇嘛道:“是的,他後來坐了下來,在我進去之後不久、他看了我一眼,神情仍然是那麼古怪,而且,泛著一種難以解釋的笑容,那種笑容,好像表示他和我之間,忽然有了很大的距離,他是高高在上,得到了一切的主宰,而我則是正在追求他所得到的東西,但是絕無希望得到的可憐蟲。”貢加喇嘛又苦笑了一下,才又道:“接著,他就跌坐下來,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放在前,除了食指之外,其餘的手指都微微彎曲著,掌緣向著外,直伸的食指,指著上面。”金繼和尼達,都知道貢加喇嘛這樣詳細敘述木裡喇嘛坐下來之後,手的姿勢的原因,是十分重要的一點,因為那種手勢,正喇嘛教黃的始祖宗喀巴坐化時的手勢,據宗喀巴的大弟子解釋,宗喀巴的這種手勢,是表示他在臨坐化之前,已參透了天地間的造化和秘奧,明白了亙古以來,至高無上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