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龜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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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歲時我開始學走路。
我爸說,兩歲是個該爬起來挨摔的年紀,再不摔該不會走了。
摔起來很痛。
於是我成了大哥和二哥的玩具,這個玩具會爬會滾,會分泌屎鼻涕諸般
體,總之是很好玩很捉摸不定的一件東西,象是終
在大哥和二哥手上傳送的一個皮球,這個皮球有時在一個俗稱
蹲的動作中,把
股染成家鄉的紅土
,有時連腦袋也不能倖免。
久天長我
喜歡做大哥二哥的玩具,因為在他們那種窮極無聊又其樂無窮的傳送中,實際上你是不用費心走路的,你只需要搖搖晃晃於兩雙小泥爪之中,實在不想玩了就拿大頭照門框上撞出一個驚天動地的響兒,然後在你的大哭聲中自有爸拿著新削就的
竹板過來解圍。
結果是我的紅股和大哥二哥青腫的
股。
結果是直到四歲我還是一隻需要人傳來傳去的皮球。我不會走路。
大哥二哥後來很輕鬆地就寬容了我。他們終於認可這個搖搖晃晃走路吭吭唧唧說話的傻三弟。於是在過了六歲關以後,爸給三兒傳承的不僅是大的二的舊衣服臭鞋,還有一個常用的稱呼:龜兒子。
至於外人,也就是下榕樹鄉的同村人,他們不項爸那樣滿足一個含義曖昧的稱呼,他們比較直率地叫我許三呆子。這個稱呼後來隨了同村的成才,一直傳到第七裝甲偵察連。我那班副伍六一曾很坦誠地問過我:我也可以這樣叫你嗎?
坦誠和直率是一種美德,哪怕是給你帶來些微的不快。
二級士官許三多當村口大喇叭嚷嚷的時候,許百順還在刨他那地,是人都說他那口子這兩天就生,大部分人都說他那口子今天就生,可許百順是有主意的人,他曉得是那口子生,不是他生,他刨地,那口子照生,所以那口子生,他也照刨地。
許百順還記得,昨天晚上在壟溝裡下了竹籬,就象那口子照生一樣,竹籬裡照常會有泥鰍和小魚,生活就是得時常有些小豐收,否則不叫百順。
小魚在竹籬裡翻白眼,泥鰍在竹籬裡翻肚皮。
大喇叭裡還在嚷著:許百順,許百順,你死脫了頭的還不回來?你要生閨女啦!
後一句讓許百順氣憤了,他毫不猶豫地回敬了一句:什麼閨女,是兒子!
接下來是濺著水花往家奔。清冽冽,泥鰍小魚們蹦著花兒逃開了。據許百順誇大其詞的說法,那天逃掉的泥鰍至少有十二斤,而他確實得了個兒子,但只有六斤五兩,所以,後來一到許三多的生
,許百順的嘴裡總會嘀咕著,說可惜可他的那塘泥鰍。有時候是大嘀咕,伴著荷包蛋揮過來一個巴掌:真可惜了他孃的那塘泥鰍!
下榕樹的村中空地是許百順的必經之道,一個後來被村長改名叫幸福廣場的地方。但這時候的村長還沒有起名題字的惡習,他正抱著他那一歲的兒子成才,在那塊未來的幸福廣場上招搖,他朝許百順從鼻子裡哼出一串模糊的聲音:回家生兒子呢?
許百順一向對此類事情不屑掛齒,他揮揮手,算是一種響應。他說誰知道是騾子是馬?又不是我生,老母雞天天抱窩,女人家就得生兒子,急啥?
村長又哼,他說我兒子名起好了,叫個成才,以後準定成才。
許百順也哼,那是對的意思。
村長說我兒子七斤四兩呢。他還要補充什麼的時候,許百順已經一劃一劃地去遠了。村長的哼哼聲就急成了嚷嚷:不說不急嗎?遠處的許百順說不急!小娘養的急!
村長琢磨了會,覺得許百順的背影很象只水鴨子,這個想法讓他安心,重新專注於自己準定成才的兒子。
但他們誰也沒有想到,這兩小孩,後來竟成才成到一個部隊上去了。
半個村子的老少齊擁在許家的門口,直擁個水洩不通,屋裡終於傳出一聲嬰兒哭聲,人群齊齊轟出個“好”字。許百順更急了,連鑽帶拱地往裡衝。有人不對他數落道:不是教訓你,你們年輕後生要少看這路邊的是非,心思要用在田裡。許百順一看,這不是村裡的逃亡富農嗎?不
問道:是我生兒子呢!你啥成分?你逃亡富農來教育我貧下中農?逃亡富農頓時矮了一截,但反應很快,他說呢叨叨啥呢?四人幫都打倒啦!你以為你準就生兒子嗎?
許百順沒有顧理他,直直往屋裡扎去。
是個兒子!屋裡的許百順突然喊道。
又是個兒子!老子名字都想好啦!叫個許三多!許百順的嘴裡不停地嚷著,我許白順生了三個!三個都是兒子!這麼多兒子!**萬歲!
那一天,許百順得意得象是瘋了一樣。
以後的夏天傍晚,下榕樹村中央的那塊空地,就時常會有兩個男人,一個是村長,一個是許百順,各人手裡抱著一個小男人,那表情是誰也不服誰。有時候許百順還會拉上他的一樂和二和一起助陣,顯出一份男丁興旺的氣勢,村長就很洩氣。後來國家出臺了計劃生育的政策,號召只生一個好,村長好象才找回了一股正氣。
1979年,許三多兩歲,開始了搖搖晃晃的人生路程。
那時的中國援朝援越之後,又援了阿爾巴尼亞和西哈努克。我們抗過美國,跟印度戰鬥,跟蘇聯戰鬥,此時的中國有很多地方等著男子漢們去血
汗。男子,年輕力壯掄得動鍬也拿得起槍的男子,在中國似乎永遠是一個光宗耀祖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