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碎屍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思緲。”蕾蓉跟著劉思緲往土丘上走,對她說“你留學歸來,確實掌握了很多先進的現場鑑定技術,但是不要因此就看不起咱們的刑警,他們的甘苦和才能,有許多你並不瞭解。”
“我沒功夫去了解他們。”劉思緲說“protect(保護)現場是當刑警需具備的基本素質。導致犯罪現場破壞的主要原因有四種:氣候、罪犯、受害人家屬、案情第一發現人,可是有些時候,警察比這四種原因都更善於破壞現場!與其讓鑑證專家在事後費勁地辨析一地腳印哪個是警察留下的,哪個是罪犯留下的,為什麼不事先就用標記物區別清楚呢?”
“那你也沒必要把林科長排除在現場勘驗之外啊,他一向很支持你工作的。”蕾蓉說。
“你誤會了。”劉思緲站住說。沒有太陽,土黃的天宇,她站在土丘的斜坡上,身體兩側簇擁著無數落滿了塵埃的、暗綠葉子的灌木,蠟黃的臉上滿是不馴。蕾蓉凝視著她,目光茫然。
“勘驗犯罪現場時,勘驗人員的數量是有講究的。實踐證明:人太少了會疏漏證物,人多了有可能不小心損壞證物,而兩名勘驗人員則剛剛好——這就是為什麼我叫上你的原因。咱們倆,夠了,叫上林科長,就變成了三個人,沒必要。”劉思緲說完,又補了一句:“這和他支持不支持我工作,無關!”說完,她就提著銀灰的現場勘察箱登上了土丘。
說是土丘,倒不如說是草丘更合適,坑坑窪窪地覆滿了高矮不齊的野草和灌木,像是一鍋沸騰的水,怒放出無數綠的蒸汽。其間也有幾處光禿禿的黃土地,如同鬼剃頭似的。儘管不遠處就是躁動的運通快速路,但這個土丘卻如此陰險和冷酷,彷彿是蹲在草叢中,隨時準備在都市的動脈上狠狠咬上一口的怪獸。劉思緲和蕾蓉,一個從東到西,另一個從南到北,各自勘察了一遍,經過拋屍中心點時也不停留,目的是勘察足跡和尋找除屍體外的其他證物。土丘雖然很小,但她們彎著,低著頭,撥開蜇人的荊棘,小心翼翼地使自己的足跡不與嫌疑足跡相重合,不時拿鑷子,按照“一切不屬於現場原始環境的存在皆可視為證物”的原則,將疑似證物一一裝進紙製證物袋。但是,裝有碎屍的黑塑料袋旁邊的那個火柴盒,兩個人卻暫時都沒有動——有如達成了默契一般。走格子結束,兩個人都到痠背痛。蕾蓉捶著眼說:“你有什麼想法,現在可以談談嗎?還是按照無語原則咱們都保持沉默?”劉思緲把纏繞在長髮上的那些草粒慢慢地摘下來:“附近又沒有圍觀者,當然可以——除非,你、我之間有一個是兇手。”話太冷,以致於蕾蓉的身子輕輕顫抖了一下:“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啊。”思緲也覺得自己說得不合適:“對不起。我談談我的看法。首先可以肯定的是,這裡僅僅是埋屍現場,而不是兇殺現場,因為沒有任何搏鬥痕跡。現場可疑的足跡一共有三趟,都是有進有出。足跡均為皮鞋造成,規格也一致。所不同的是前兩趟足跡的鞋底花紋呈橫向波形,而第三趟足跡顯示的鞋底是圓點橫條花紋…”
“這麼說,前兩趟是一個人留下的,第三趟是另一個人留下的?”蕾蓉沒想到思緲在這麼短的時間就能掌握如此多的信息,到非常好奇。思緲搖了搖頭:“現在還不能肯定。鞋底花紋雖然不同,但鞋的規格一致,所以更可能是同一個人換了雙鞋導致的。這三趟足跡,我按照新舊程度推斷,為三個不同的時間走入現場形成。其中,第一趟的殘留最為密集,範圍也最大,顯示這個人是把整個土丘仔細走了一遍,目的很可能是尋找哪個地方更適宜埋屍。”一面說,劉思緲一面按照足跡,像小鹿一樣在草叢間模仿著走動,然後接著說:“第二趟足跡,我認為是犯人在埋藏屍體時留下的。”
“為什麼呢?”蕾蓉越發地好奇了,從足跡中怎麼可能看出這麼多的東西?
“每個人的行走都有自己的習慣,形成一定的步幅特徵。步幅特徵體現在左右腳運動之間的關係上,包括步長、步寬和步角。”劉思緲說“正常行走條件下,人的步幅特徵有一定的穩定,但人的心理因素、地面條件和負重等,都會引起步幅特徵的改變。”
“你看,這第二趟足跡,走向埋屍地點的與離開時的相比,在步幅特徵上出現了明顯的差別。”劉思緲指著地面對蕾蓉說“幅度縮短了、寬度加大、步角明顯縮小了,步行線有變成曲線狀的特徵。另外,此人的步態特徵也變了——步態特徵是指行走時每隻腳在起腳、碾腳、落腳過程中的運步規律特點。第二趟足跡中,走向埋屍地點的足跡的步態特徵,有壓痕加重、重壓部位前移、擦痕和挑痕加大、摳痕加重等改變——這說明了什麼?”蕾蓉搖了搖頭。劉思緲彎下,一邊做著揹包袱行走的動作,一邊說:“你看,只有在揹負重物的情況下,步幅特徵和步態特徵才會出現這樣的改變啊,而離開時沒有了重物,步幅特徵和步態特徵就恢復了正常,和第一趟足跡完全一致了。”
“還有,據鞋印長度、步長、壓痕等推斷,兇嫌的身高應該在1。80米左右。”劉思緲沉思道“但是,第三趟足跡就非常古怪了,我現在還搞不太明白兩點…”在旁邊一直望著她的蕾蓉,此時嘴角掛上了微笑。蕾蓉並不喜歡太驕傲的人,但是她由衷地到,劉思緲的傲慢是有道理的。作為法醫,她經常和刑警一起出現場,但是從來沒有見到劉思緲這樣,專業知識如此豐富,而對待現場又如此認真的人“她辦案時有如熱戀,不顧一切,心無旁騖,痴到極點也聰明到極點。”蕾蓉想。
“哪兩點你還搞不太明白?”蕾蓉問。
“第一點:第三趟足跡與第一二趟足跡到底是不是一個人留下的?”劉思緲說“它們的步態特徵的確非常相像。步態特徵有一個三步原則,就是無論怎麼偽裝成另一個人行走,從第三步開始,一定會暴出自己的步態特徵——除非長時間練習…但是,第三趟足跡的邊沿呈現輕微的不完整,而且出現了擦挑痕…也許是我多心了?”
“這些說明了什麼呢?”蕾蓉聽得一頭霧水。
“這些都是小腳穿大鞋的表現,不過也難說…”思緲嘀咕著“不過我更想清楚的是第二點困惑——既然他已經在第二趟足跡中把屍體掩埋了,那麼為什麼他還要走這第三趟?他應該從此遠離埋屍地點,避免嫌疑才對啊!”遠方,儘管沒有太陽,但是確鑿無疑的是,原本灰澀的天宇,正在一點點地陰暗下去,彷彿一張正在慢慢合攏的嘴巴,即將把這座獸脊般的土丘掉。蕾蓉心裡突然一沉,到自失起來,於是對思緲說:“咱們趁著天沒黑,趕快給屍體做初步勘驗吧。”兩個人走到裝有碎屍的兩個黑塑料袋旁邊,先觀察掩埋塑料袋的土坑,坑挖得很淺,面積卻很大,掘痕混亂,形狀也極不規則,思緲觀察了一下說:“這是外行挖的坑,用的工具是…探路者小號三折鍬,型號ek1101,規格是25x16cm那種。”兩個黑塑料袋再普通不過,大凡在小商品批發市場逛過的人都會悉,現在都已經從形狀不規則的土坑裡挖掘了出來。其中一個袋子被撕裂開了一個口子,是那個發現的小男孩造成的,從裡面出一節斷肢,是胳膊的上段…灰白的表面很皴,完全像豬肘子,大片大片的血跡將斷離處渲染得一片烏黑,仔細看才辨出是紅…旁邊就是那個火柴盒,說來也巧,發現黑塑料袋的男孩子當時一撕,就剛好把它和斷肢一齊撕了出來。蕾蓉拿起火柴盒,打開,和劉思緲一起看了很久,眼睛裡都浮起無盡的惘。思緲緊緊咬著乾裂的嘴,蕾蓉像默哀似的沉默著。
“呼”!一陣風。每個草尖都在顫抖。蕾蓉把火柴盒裝進證物袋,指著黑塑料袋對思緲說:“咱們打開吧。”劉思緲點點頭。兩個黑塑料袋,蕾蓉分別進行了編號,裝有火柴盒的是a,另一個是b。劉思緲用一把軟制刷往袋口附近刷細鋁粉,希望能發現指紋,但是失敗了,很明顯,罪犯是戴著手套往袋子裡裝填碎屍的。b塑料袋裡面除了斷肢外,主要是軀幹腹段,屍段上穿有粉針織短褲,一條衛生護墊附於陰部。a塑料袋裡面也有一些斷肢,還有軀幹段,屍段上穿有一件黃的無袖背心,黑罩。兩個塑料袋裡都沒有發現死者的頭顱。蕾蓉一直存著心,所以把斷肢稍稍一數,就用極冷竣的聲音說:“少了一條右大腿!”彷彿一股電瞬時間過全身,劉思緲壓抑不住內心的動:“和陳丹的案子併案了!”陳丹案件中的那條大腿骨,總算在這裡找到了出處。再加上那個火柴盒,初步可以斷定,眼下這起分屍案的兇手,很可能就是殘害陳丹的人。儘管案情迄今依舊撲朔離,但是在千頭萬緒中,總算接上了一線頭!就在這時,突然聽見土丘下面一陣喧鬧,而且聲音還在不斷接近。劉思緲對蕾蓉說:“你繼續做檢驗,我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剛剛走下土丘,劉思緲就看見一個長著黃臉的人正在和幾個警察撕扯著,一個勁兒地想往隔離線裡面衝。
“怎麼回事?”思緲走上前問。
“這個人說他是新聞記者,非要到犯罪現場去採訪和拍照。”一個警察氣憤地說。黃臉看到劉思緲,眼睛登時就有點發直,然後把腦袋一歪,很牛氣地說:“我是《法制時報》記者張偉,想必你也聽說過。現在想進去採訪一下,放心,犯罪現場的規矩,我懂——你們別隻給郭小芬開綠燈。”
“郭小芬?”劉思緲冷冷一笑“她的綠燈,電壓也不見得比你更穩。”她猛地想起,就是這個張偉,最近在報紙上連篇累牘地對割案進行“詳細報道”文字血腥得幾近變態,字裡行間對警方的辦案能力充滿了諷刺和挖苦。
“好吧,你不是要看現場嗎?跟我來就是。”劉思緲遞給張偉一塊不乾膠,讓他貼在鞋底,然後朝土丘走去。警察們面面相覷,不曉得這位一向把現場視若閨房般嚴密保護的警花,到底打的什麼算盤。蕾蓉正在把a塑料袋中的軀幹段小心翼翼地搬到一張白背景布上拍照,張偉跟著劉思緲走到跟前,思緲一指道:“看你的報道就知道你其實並沒有見過屍體,也搞不清楚殺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看看真實的吧。”已經腐敗的屍體段上,離斷處一片血汙,由於腐敗氣體中所含的硫化氫的作用,rx房變成了綠,像發黴長的兩個饅頭,上面有許多又肥又白的蛆蟲,不停地翻滾著…“嘔——”只看這一眼,張偉就到中午吃下的還未消化淨盡的飯菜,匯成一股酸,如噴泉般湧上喉頭,即將吐出的一剎那,劉思緲狠狠地一推他:“要吐下去吐,別汙染了我的現場!”他跌跌撞撞地往土丘下面走,快到底時,被一塊石頭一絆,以標準的狗啃泥姿勢向地面摔去,要命的是一直在他喉頭洶湧的東西,藉著勢頭,先行一步狂噴到了地上,然後,他的半張臉都埋進了自己酸臭無比的嘔吐物中!
“蠢材!”劉思緲輕蔑地說“我就知道,耍筆桿子的都是銀樣蠟槍頭!”蕾蓉無奈地笑笑,說:“初步屍檢結束:全身斷面切割整齊,創口較銳利,骨面鋸痕、斷端整齊,分屍工具是高速度電鋸。”
“死因是什麼?”
“骨骼未見骨折,所有臟器未見銳器損傷,懷疑是機械窒息死亡——勒死。”蕾蓉說“部分斷肢經過高溫處理——拿鍋煮過,這樣做的目的是遮蔽屍臭,煮過的肢體不易因為腐敗發出臭味。”劉思緲點點頭:“你分析的有道理。”
“此外,死者的職業——”蕾蓉說“胳膊上有密集的注痕跡;雖然皮膚顯示她還很年輕,但兩個rx房的頭和暈已經因素沉澱,變成了黑褐;而且她的rx房發育本來很好,卻整形做了硅膠填充。還有…”她用鑷子從塑料袋中夾起一髮:“這應該是死者的頭髮,雖然是棕黃,但髮底為黑,結合她的上述體徵,我覺得是女的可能相當大。”停了一停,她接著說:“可惜沒有頭顱,鑑別她的身份有點困難…思緲,你沒事吧?”她所以有此一問,是因為劉思緲一直在眉骨:“沒什麼,可能是太累了,頭有點暈。咱們先下去吧。”下了土丘,天空已經淺淺地刷上了一層墨。思緲正在吩咐幾個刑偵人員上土丘,把現場照片再詳細拍攝一遍,給足跡製作石膏模型,林鳳衝匆匆走了過來:“思緲,現場勘驗還需要多長時間?”思緲一愣:“還要一個小時吧…怎麼了?”
“馬上停止!”林鳳衝說。
“為什麼?”
“等會兒有領導要到附近考察一個房地產項目,21世紀房地產公司的總裁徐誠陪同,都是大人物。這麼多群眾圍在這裡,有礙觀瞻。告訴全體刑偵人員,先撤離現場。”林鳳衝說。一聽“徐誠”這兩個字,劉思緲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個形象:謝頂、矮胖、像蛤蟆一樣寬闊的嘴巴里一口黃牙,細小的眼睛似乎有點呆滯——甚至不乏忠厚,只有在眨動的一剎那,才閃放出異常貪婪和殘忍的光芒。儘管國家這幾年為了避免泡沫經濟,從控制期房易、提高首付、加強土地審批手續到增加貸款利率,想方設法抑制房價攀升,但這位房地產界的大鱷照樣“囤地、捂盤、抬價”一個也不少,並公開宣揚自己的行為,招致網友一波又一波的痛罵——以致於心理醫生懷疑他只有在與社會大眾為敵的狀態中,才能獲得某種病態的快。
“不行!”劉思緲毫不客氣地說“現在現場的證據還沒有提取完全,不能撤離。”林鳳衝身後站著的一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一臉陰沉地看了看錶說:“領導很快就要到了。”
“我馬上辦,馬上辦!”林鳳衝很為難地應承著,對劉思緲說:“小劉,別胡鬧,快點讓大家撤…”話沒說完,劉思緲立刻硬邦邦地頂了回去:“至少還要一個小時,勘驗工作才能徹底收尾,在這段時間裡,誰也不能進犯罪現場!”
“你是哪個分局的?太不象話了!還想不想幹了?!”金絲眼鏡氣急敗壞地說。
“這裡出人命了,你知道不知道?!人命關天,你知道不知道?!”劉思緲怒目圓睜,壓抑了幾天的怒火從乾裂出血的雙間噴薄而出“什麼房地產項目,什麼領導,都給我離犯罪現場遠一點!這裡,我是指揮長,沒有我的命令,就是隻蒼蠅也休想越過隔離線半米!”然後她對著幾個目瞪口呆的警察厲聲說:“還愣在這裡幹什麼!回到現場去,把剛才我待你們的工作做完!”
“是!”幾個原來疲疲塌塌的警察,都像換了個人似的,神抖擻地響亮回答,齊刷刷地敬禮!彷彿揚起了一片帆,倒把劉思緲嚇了一跳。金絲眼鏡盯住劉思緲,毒毒地點了一點頭:“好,我記得你。”轉身離開。
“高秘書,高秘書…”林鳳衝一路追了下去,沒勸住高秘書,返了回來,無奈地對劉思緲說“這回麻煩可大了,這姓高的很有背景的…”劉思緲沒有理他,雙眼望著暮中的土丘,似乎看到它動了一動,正如酣睡的野獸漸漸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