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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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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時代的朋友常常如醇酒,越陳越香濃。

耶誕節的前一天晚上,徐愛潘在機場接了她打高中一路鬼混到大學的陳年損友謝草。一見面,謝草就不折不扣給她一個熱情的擁抱,太熱情了,實在教她消受不了。

“謝草,你再這麼抱下去,會害我不能呼的!”見到他,從前兩個人一起打混時的“無忌童言”自然就跑出來。

“太久沒見了,我這是情不自!”謝草哈哈一笑,放開她,低頭仔細地打量她。

“都幾年了?阿潘,你老嘍!”什麼話!徐愛潘笑的,白他一眼,開玩笑說:“你以為你還是當年那個英俊美男子嗎?喏,頭都禿了,肚子也出來了!”自從謝草出國後,這還是他第一次回來。徐愛潘輕鬆打趣的語調裡,不免藏著些許的滄桑與傷。

想想,子多容易去,那些消逝的,永遠不會再回來。以前她最怕聽到歌裡的一句話:“十丈紅塵落成了青苔的記憶,星辰下,濤聲裡,往事霸圖如夢。”現在也還是怕,關於往事,關於過去,關於回憶,總有太多的惆悵。

“今晚就先住在我那裡吧。”當晚,她讓謝草睡她的房間,自己跟花佑芬將就擠了一晚。沒有太多的話,隔山隔海隔了那麼多年,萬般情懷又何必急於一時就說清。

花佑芬看到謝草嚇一跳。她一直以為謝草是個女孩,卻沒料到…頻頻對徐愛潘搖頭,心裡有一些疑惑。

徐愛潘裝作不懂,沒有多解釋。大概每個人都會這麼懷疑吧?從古到今,男女之間從來不是你愛我就是我不愛你,哪能有什麼純粹的友誼。

是啊,她跟謝草的情其實也不是那麼“純粹。”只是一開始就沒往情愛的方向變質下去,兩人間的情就更純。這大概跟他們同住一個村子有關。還有,謝草當初暗戀喜歡的,是他們學校的校花。當然,他也知道潘亞瑟的事。某些方面來說,她跟謝草就像“同志。”第二天,她陪謝草回鄉下老家。行李暫時寄放在她住處,隨身僅帶一件手提包。在整理衣物的時候,她坐在邊,像當年謝草要離開、出國的前一表晚上那般,低聲問:“唉,謝草,你這次‘回來’,是就此回來了呢?還是…”

“我只是回來看看…”謝草抬起頭,眼痕反少許一絲燈光。

“看看你,還有我媽他們…”

“哦。”徐愛潘不說話了,只是安靜陪著他整理衣物。

他們之間,在從前,就慣有這樣的沉默,是因為無需多說吧。

謝草的媽媽跟他大哥一起住,住在另一個村子,鄉下老家早已人去樓空。就像她的家,也早已一片荒蕪。

去看過他媽媽,閒話一些家常之後,那一晚,他們就回到他鄉下老家。搬個凳子坐在屋外荒草漫生的庭院,仰望燦爛的星空,就像他當年離開的前一晚。

“好像還是昨天的事而已,怎麼都那麼多年了。”謝草仰高著頭。星空依然,照得他嘆,他低下頭踢踢腳下的碎石頭,偏過臉來探問:“你過得還好吧?混得怎麼樣?”徐愛潘傾傾頭,像在考慮怎麼回答,末了笑說:“很好,我現在啊,讓男人包養著呢!”

“是嗎?”謝草的神情變得有點嚴肅,隨即又恢復無事。

“你變了,阿潘。那個夢幻的你不見了,像看清了什麼。”那從前、從前,他們常常喜歡說人什麼的,夢想遠大。但那些都過去了,毫不留情的過去了,她的人生已變,當年星空下的大言不慚如今都已成餘音。

“你那個十年夢幻呢?”謝草又問。

徐愛潘略略苦笑。夢早醒了,沉睡千年的公主,早晚總要從長長的夢境中醒來的。

“使君有婦,羅敷有夫,終歸是要還君明珠。”她隨口說著,只是讓謝草明白她“夢幻”的不可能。

謝草伸手摸摸她的頭,亂她的頭髮,很親愛地:“你啊,要記得多多為自己打算,別讓男人給騙了,懂嗎?不過,最好還是找個好男人嫁了,當人‮婦情‬不適合你。”

“你還說!以前你不是常說我長了一張很‮婦情‬的臉?”

“是沒錯。不過,你值得更好的男人,更好的姻緣。以你的品貌,不愁沒有人愛,不必委屈自己…”謝草說著停頓下來,輕笑一聲,自嘲說:“其實,我也不用說你,我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不,更糟,讓女人養著。他×的!天曉得要張綠卡竟然會那麼難!”

“怎麼了?”徐愛潘問。謝草在美國的子聽起來不太順利。

“也沒怎麼。我結婚了,跟個大股大脯的洋妞結婚了。”

“真的?你剛剛怎麼沒跟你媽他們說?”徐愛潘竟也不驚訝,口氣如常。她讓男人包養、當人家‮婦情‬,謝草都不吃驚了,結婚這種事更“正常”

“怎麼說!?”謝草搖頭。讓他媽知道他娶了個番婆,不搶天呼地哭死才怪。

“你愛你太太嗎?”徐愛潘又問。沒想到對謝草來說婚姻竟是件這麼容易的事。

“愛?”謝草反問,像是很懷疑,搖頭說:“談不上那個字。我跟她結婚,不過為了那張綠卡而已。”

“你啊…”換徐愛潘搖頭。

謝草聳聳肩。在紐約的那些子像打戰,亂世離,還去管什麼愛不愛。

“唉,阿潘。”他仰起頭。星光真燦爛。

“我看你也不要再去當別人的什麼‮婦情‬了。等我拿到了綠卡,就甩了我太太,跟你結婚。你就跟我一起到美國當美國人,你說好不好?”徐愛潘看看他,沒有馬上回答,偏頭想了想,說:“還是不太好吧!我怕我當不慣外國人。”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謝草轉過臉來,伸手又將徐愛潘的頭髮得亂七八糟,眼裡帶笑,慶幸一場相識與重逢。

往事塵埃,他們的少年是過去了,但星空下,他們這段“青苔上的記憶”永遠會在燦爛的星夜裡傳。

**再過十分鐘,電影就要開演了。徐愛潘手持著兩張票券在入口入一臉無事地等著,一點也不慌張,更不張望。

懊來的總會來。如果他不來,慌張也沒有用。

送謝草上飛機後,那晚,在回程的高速公路上,她下定決心要做這件事,了卻她少年時代的那個殘夢。然後,從此不再,不再做任何不切實際的夢。

電影開演了五分鐘,潘亞瑟那修長的身影終於出現,步伐相當從容,一如掛在他臉上那沉穩的笑容。

看見他,徐愛潘嫣然一笑,神情是嫵媚的,大異於她從前面對他時的那種張口結舌。她一句話也沒多說,很自然又很主動的伸手挽住他,如同愛侶那般走進電影院。

她挑了一部動作片,像尋常男女那樣,跟著劇情的高起伏,或緊張或扼腕不已。懷疑有些放肆,帶一點存心。

散場後,站在車如水的馬路旁,潘亞瑟終於問道:“我不懂,你為什麼還要找我出來?”徐愛潘抿著笑,挽住他,答非所問,說:“時間還早,我們隨便走走好嗎?”走過了一條街又一條街,他們彎進大學的校園。校園遼曠,筆直的一條椰林大道風招展。

“阿潘,你…”潘亞瑟忍不住要開口。

“我…”徐愛潘打斷他,卻說了一個字就停住,抬頭仰望夜空,微微挽緊了他,語聲悠悠的:“像這樣,和你一同去看電影、手挽著手在星空下漫步,一直是我的夢。我總想,如果能像這樣和你共度一晚,我死了也甘願。如今終於實現了。”好悠長的一個夢!她下定決心約潘亞瑟,就是想了卻這個殘夢。她已經不是昨天那個她了。有一些東西破碎了,也有一些東西自傷痕裡新生。

“是嗎?”潘亞瑟微笑起來。對於女人的戀慕,男人總是很高興的,雖然不見得能接受,但他看得更明白。

“可是你這樣做,又有什麼意義?”儀式啊!她在完成一個儀式。

徐愛潘在心裡輕輕回答,卻說:“那是我對你‘難言’的戀慕。”聲音放得低,不仔細聽,宛如只是自言自語。

她抬起頭,望著潘亞瑟的眼眸。

“可以請你稍稍低下頭嗎?”潘亞瑟有些納悶,不知道她想做什麼,但還是依照她的要求。她伸出雙臂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將臉貼向他臉龐,親吻住他的

一旁枝葉窸?地,在竊議。就連潘亞瑟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她的姿態在對他告別,但他卻沒想到她會用這樣的方式揮別過去。

是的了,他是她的“過去。”他是該虛榮的覺得得意,還是覺得悵然?他們一開始就那般錯過,這一隔閡,便成為一生的距離。

一吻情休。徐愛潘緩緩放開手。這個吻別的姿勢,將是她對他最後的記憶。

“那麼…再見。”她深深再看他一眼,不再回頭。

詩人說的:“紅與白藍於晚天,錯得多美麗。”她太早、或太遲看清情愛的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