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說 阅读记录

亙古恆溫六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還在學校唸書時,教數學的年輕男老師特喜歡在自習的時候找人上去唸小石潭記給他聽,誰越搗亂,他越挑誰,我常常得到他的垂愛。一邊念,一邊在心裡痛罵,真不知道他當初一腳踩偏,這麼文青,應該混進文學青年的隊伍才對。不過也有個好處,他聽著我的小石潭,在講臺上準備明天的試卷,我就能從他的指縫中得到關於試題的蛛絲馬跡。

我格外珍惜這樣的機會。

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聞水聲,如鳴佩環,心樂之。每次背到這幾句,他就要停下筆,望著窗外發陣呆,然後低頭繼續寫,我見他在紙上比比劃劃都是作勢,空白無字,心緒大亂的模樣,才要樂,他便頭也不抬叫我繼續背。

三點鐘的太陽明顯弱了許多,沒有正午的頭猛烈刺,懶洋洋的順著滑落到教室的西角上,空氣中漂浮著一粒一粒金的塵埃,觸指溫柔,總讓我想起上的鴨絨被,暖暖的裹著身體,很舒服,而此時大多數人已經昏昏睡,對著書本神遊太虛,教室裡靜謐得掉針都會引起震動,只聽見我咬牙切齒的唸書聲。

我還記得自己一直暗戀的男生就坐在第三排靠左手位置,身後是大幅陽光編製成的燦爛屏風,喧譁的塵粒簇擁著他,他著金的翅膀,象從畫裡走出來的天使。他很勤奮,成績也好,在這樣曖昧的氣氛裡,壓不受染,照舊在書上勾勾畫畫,對周圍的入睡群眾連眼皮都不搭一下,書頁在他手下悉悉梭梭,聲音細而清脆,聽見翻頁聲,我就走神,淨想著他,心裡頻頻讚歎,真是一位仁義君子呀。

畢業前夕大家亂紛紛的互致留言,我在紀念冊上描述後的理想對象時,只有八個字:謙謙君子,溫潤如玉。被那位中學的同仁所害,開始按圖索驥,尋找今生的真命天子,在茫茫人海里發現了歐卜奇,以為他定然是溫潤如玉的,不曾想他卻是神通廣大的甘瓶,歐卜奇的愛情澤被蒼生,福撒大眾,只夠一人一滴,待輪到我時,已成枯枝。

理想與現實的差距,不是不諷刺的。

從賓館裡接出查小冬,在路上跟她提起從前舊事,小冬冷哼,遇到老情人了吧,看把你刺的,越活越回去了。

還真別說,就是老情人,我扯扯她的長頭髮,被她拍開,不過跟我沒關係,是別人的,咱馬上就見他去。

那你自去得了,扯上我幹嘛?

這女人又亂吃飛醋。

我嚴肅地望著她,非常正經地說,如果哪個男人為了一句我現在很不好就飛過半個中國來看我,我馬上嫁給他。

小冬受不得這個,立刻眼淚汪汪,趕緊拉她坐下。

兩個女人的年紀加近已到古稀,早沒了當街撒嬌的資本。

剛才坐穩,周樸從旁邊一張桌子起身過來,他比我們約的時間早到了。

見小冬淚淚的,我有點尷尬地比手劃腳,卻解釋不得,難道說我們正為他鬧?

氣氛有些緊張,他玩笑地問我,是不是這位小姐不捨得讓位子?

小冬從鼻子裡哼一聲,半眯著眼把周樸從頭到腳打量一番,伸手做自我介紹,然後指著手邊的椅子請他坐,周樸也不客氣,一股就坐了下去,這兩人!

僵局被打破,下面的話題就好展開。

周樸細心的為我們點了鮮榨水果,自己只要一杯清茶。

東西平安送到你手上,朱琉說她現在很放心了,順便託我問候你。

你們…在聯繫嗎?我強忍住,才沒把還字問出來。

周樸立即猜到我想說的什麼,微微一笑,算是回答,我倒覺得自己小氣巴拉的,沒得情人做難道就沒得朋友做?非白即黑一定要個對方拼個魚死網破,再背過臉把打落的門牙混著血嚥下去。

琉琉比我要寬容得多。

哦,他是琉琉的朋友?小冬的眼光轉向我,滿含興趣。

周樸開始抱怨琉琉,半點也不瞧小冬,我稀罕地望著,好像看戲。

朱琉託我帶水晶壁掛,那丫頭卻不知道水晶極不容易保存,你的朋友可要辛苦一點,常常養護她的禮物啊,如果嫌麻煩,就直接丟進冰箱冷上半天就好了。

那會留下指印,小冬到底忍不住了一句,她從小在海邊長大,對這東西瞭如指掌。

周樸望了小冬,再望一眼,開始為他最初的話辯解,我對水晶之類的寶石壓是外行,半點也不上嘴,聽他們鬧,自己盯著牆上那架仿古的老式掛鐘,眼神幽怨地想,唉,又過去一天,達摩克利斯又成型一寸。

直到周樸遞名片,我才回神,看他們談笑無間,趕緊拖著小冬離開是非之地。

小冬的新男友在賓館等得焦急,想問又不知從何問起,只得聽她做錄象解說,她兩指頭捏著名片輕輕盪來盪去,吐出五個字:這水晶王子。

我有點眩暈,逐漸清醒,想適才針鋒相對的兩人,不外寂寞,還能生什麼?

小冬在賓館住了兩天,跟男友吵架,再搬來我家來住了兩天,鬧著說悶,自己另尋個賓館玩樂去也,我心知肚明,她天生便是不服管的人,也只能由得她去。旗鼓相當的人,不見的誰能騙到誰。

晚上被雷聲驚醒,又是一頭冷汗,屏住呼,幾乎能聽見風聲搖曳的靜音,窗外劃過車燈淒厲的身影,瞬間撕破平靜,我拽住被角尖叫那劍,是那劍來了!才發現自己已經赫得叫不出聲。

下意識地去捉歐卜奇的手臂,他竟然沒有躺在自己身邊,更著急,忙亂地撥電話,直到最後一個號碼,才記起今天那女人要到醫院做例行檢查,歐卜奇飛過去陪兒子,頹然把電話甩開,我這般自欺欺人,所為何來?

洗把冷水臉,在鏡子找自己的眼,雖然紅卻沒有浮腫,照照肚子,平平的,好,好,默唸三遍堅強堅強堅強,爬回上躺著數羊,電話卻響了,我不打過去,歐卜奇主動打了過來。

我想你,他說,唯一,我想你很心痛。

我沒有搭話,任自己僵直地躺著沉默,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三分鐘地我使勁掐大腿,把所有疼得掉淚的話都回去,但枕邊很快就溼了大塊,我等著他的下文。

唯一,你能不能妥協?能不能別這麼倔強?我很累。

終於說出來了。

我長呼一口氣,平靜的空氣裡動的聲音陌生的不象我自己,它以鋒利的速度撞上牆,再以更鋒利的速度反擊回來,正中我口,一陣尖銳的疼。

孩子,是沒有錯的,他是無辜的。歐卜奇講話從來沒有象今天這麼困難,如同一個溺水的人,在滅頂之前的聲音.想起自己有次耍脾氣,他就在餐廳裡講繞口令哄我開心,整個餐廳的人都圍上來,為他鼓掌,幫他講好話,可是現在講一句話,都這麼掙扎。

我死命抓著話筒,不讓自己歇斯底里叫出來,直數到了七十三隻羊時才問,你想怎麼妥協?

她不同意拿掉孩子,但可以由我撫養,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先領養…

好主意!我欣然點頭,那她準備幾時回來帶走你?我拐走了她的男人,還要負責給她孩子做媽!我已經口不擇言,什麼話都藏不住,見什麼講什麼,象一隻路的大象,惶亂得想退回去,結果卻讓鋒利的牙把所有的道路都掘斷了。

又是沉默,歐卜奇嘆息一聲,你太尖銳了。

真是偉大的女人!真是莫大的笑話!

我仿如看見那個女人走過來,一手挽著丈夫,一手牽了兒子,用勝利者的姿態望著我,狠狠的笑,冷冷的笑。她為什麼要急於離開,她本就用不著做出一副受傷的樣子,她不是已經徹底打敗我了嗎,這種結果難道還羞辱得不夠嗎?

不幸中的大幸,自己醒悟及時,父母造成的艱辛和憤怒,陰影與創傷,為之深諳,我從來不說,是因為那是一件恥於出口的事,並不表示我就忘記。

打起十二分的神,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保重自己,煎熬是一件耗費心力的事,我並不打算同那個女人比拼體力,做生死廝殺,一個人怎能同時和兩個人鬥,歐卜奇的態度足夠說明立場,現在再添一個孩子,我明顯處在下風,饒是我機智過人,卻也措手不及。

過於聰明,多數時候反而成自己扇自己的一記響亮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