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餘師傅,咱紀委車輛忙不過來了,這陣子要讓你多受累啦。"
"牛鬼"叫每個司機都是師傅,不分小車還是麵包,在他眼裡,都是車,都是司機。
聽著扎耳,我也習慣了,笑著問:"牛主任,不用我開夜車吧?我可聽說你們辦案時一般都是在-三人房-裡自開夜車的。"
"誇張了。我們不是司法機關,工作方式就是找對方談話,睡眠都保證不了咋跟對方心呀?"
"牛鬼"說話的口氣總不冷不熱的。
"也能到屋外談嗎?"跟"牛鬼"近距離接觸,引發了我對紀委工作的興趣,覺他們老悶在客房裡烤紅薯似的,真能做到皮糙香嗎?
"當然可以,昨晚上老儲失眠,我還陪他到外面散步了。"
"呵呵,牛主任,我可聽說老儲過去是個工作狂,時常通宵達旦,現在被雙規了,不失眠才怪哩。牛主任,你說這樣拼命工作的領導幹部咋就腐敗了呢?"我喟道,也是實話實說,人家儲書記在a縣的名聲好著哪,在老百姓眼裡頭是屈指可數的好官兒,旁的不說,人家縣委書記理萬機之餘,每月都要騰出一天時間來專門接待上訪群眾,當面鑼對面鼓地現場解決問題,比那些個啥熱線電話實用百倍。據說儲書記離開a縣那天,縣府大院的門口擠滿了群眾,自發集合在那裡給書記送行。歷任縣領導中,這場面只在老頭子當政離任時出現過一次,老儲是第二位。不同的是,給老頭子送行的場面當年上了省報,作為基層領導的典範加以宣傳過,也推動了老頭子的仕途更上一層樓。老儲就沒這麼幸運了,老百姓眼裡的好官跟組織考察的結果往往是背道而馳的,離任無非兩種結果:升遷或平調,老儲算是例外,離任後被擱置一般問題就嚴重了。同樣是老百姓歡送的場面,熱烈之後景況完全相反了,直至請進了"水樓",接受浸泡洗禮。
"啥主任主任的,過去不是叫我老牛嗎?都一個單位了,你餘師傅怎麼跟我拉開了距離?"
"牛鬼"沒再接茬說他業內話題,反倒責怪我對他的尊稱。說得也是,過去他也一直叫我為"餘師傅",可我為什麼改口叫他主任了呢?對他那位蕭氏同學,我反而不習慣叫官謂。
官道上的稱謂經常出現此類非正常現象,給人以錯位,亂了規矩似的:下級直呼上級的名字,上級尊稱下級的官謂。拿老頭子來說,很少聽到他稱呼下級官謂的,但凡你聽到他道出啥"長"、啥"主任"時,那後文就剩下滿口髒話了:再這樣下去,你給老子引咎辭職!當然這可能跟老頭子愛給人起綽號有關,包括市委書記,他的文明用語是"書生"。最出格的一次,是他在公眾場合裡直呼一位北京來的部長大名,連姓也沒省略。蕭大秘以為老頭子喝多了,便湊過去小聲提醒市長,讓市長明白自己的位置,那可是到市裡視察工作的北京部長,省長親自作陪的。沒想到老頭子充耳不聞,拍著部長肩膀跟省長說:這傢伙當初在黨校學習時就住在我隔壁宿舍,那時候跟我一般大,芝麻粒的官兒,眨眼間咋就蹦躂到部長位置了?×××,到今天我還沒明白,經常往你宿舍鑽的那個女人咱瞧著很眼啊,到底姓啥呀?
所以,官場也一樣,不同的關係能派生出多重稱謂來,關係一貼近,時常叫人亂了家法朝綱乃至倫理,忘卻了固有的位置。
我戲謔道:"牛主任,以前咱稱老儲是區長、書記什麼的,其實就是個叫法。位置不一樣了嘛,你現在可是紀委領導,我的頂頭上司,咱得尊敬領導不是?"
"得,明白你餘師傅的意思了,合著你給紀委書記開車比起市長來,那是跌價了。敢情市府那邊都不怎麼待見咱紀委?"
"牛鬼"嗡聲嗡氣地說。
"牛鬼"說得沒錯,老陳把持紀委時,紀委形象一直罩在市府的影子裡,扳倒一個小科級幹部,還得跟市長先通氣。這確實是官場少見的現象,因為紀委首先得跟黨委保持梯隊。老陳最大的手筆不過是將a縣的紀委書記撂倒了,原因很簡單,那傢伙在耕種"經濟環境"試驗田時,竟敢隱瞞上級機關,擅自將"三顆星"私自賣給了一傢俬營礦主。紀委書記撂倒了"本家堂主",是動用家法,事先沒跟市長通氣,事後老頭子衝老陳豎起大拇指嘆道:家賊難防啊!
深秋的午後容易叫人倦怠,飄落的梧桐葉子被風捲起,隨後又被碾碎在滾滾車輪下,風塵裡的城市是浮動的畫面,懶洋洋的,又髒兮兮的,好似大街拐角處斜躺著身子的漢,昏昏睡中夢見了雪花飄飄,不住打起了寒戰…
穿過一條林蔭小道,再爬上一座古老的石橋,前面不遠處就是"水樓"了。這地方過於偏僻,四周都是老城區殘留下的磚瓦平房,活像是舊城改造後故意遺留下的天然博物館,從中可尋覓到城市改造時一路走過的經脈。據說橋下那條古老的護城河在元末明初年間,漂浮著成千上萬具白蓮教教徒的屍首,算是本地史冊上最慘烈的大屠殺,朱大和尚帶兵趕走元軍後,曾整治過那條腐屍爛骨匯成的護城河,河道疏通了,但臭氣始終驅之不散,臭水溝由此而得名。好的風水是天公造物,不吉利的風水卻是人為造就的,正因為這樣,那幫由推土機開道的房產大鱷們在面對"白蓮教"的亡靈時,也望而卻步了。
在貧民窟似的建築物夾縫間,這座四層"水樓"可以用矗立來形容,其實早像臥不起的老人了,剝離的牆面堆積了歲月的溝壑,灰白中夾雜著斑斑點點,院內的教學樓拆得只剩下空架子,皮包骨頭;院牆是由水泥磚壘成的,能有一米多高,上面爬滿了青苔和野草;一個雙扇大鐵門倒是五成新,旁邊掛著一塊木牌子,上面寫有"敬老院"的字樣。
在我按響喇叭時,有人過來開了門,是紀檢一室的辦案人員,見到"牛鬼"就皺著眉頭說:"主任,午飯又沒吃,他該不是想玩絕食吧?"
"牛鬼"沒答理手下,回頭對我說:"餘師傅,等會兒我還要上a縣,你也別回單位了,上去找個房間先休息會兒。"我下車朝四周望了望,點上煙搖頭說:"得,我就在車裡貓著吧。"這破地方還不如看守所,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這吳同學未免太小氣了點,將人放進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水樓"裡,不失眠才怪。我不免從內心對老儲產生了憐憫,養尊處優慣了,若再玩絕食的把戲,這不是還沒等到組織給自己下定義就提前向馬克思報到了,揹負有歷史問題不是?
我將"牛鬼"的香菸拿在手上,湊近鼻孔聞了聞,然後不屑地丟出了窗外,自己點上軟中華,放倒座椅,放鬆四肢,悠然地起來。
一袋煙的工夫,樓上忽然有人在叫我,伸出頭一看,剛才開門的辦案員向我招手說牛常委讓我上樓。
看來"牛鬼"一時半會兒是下不來了,我只好下車上了"水樓"。
底層空蕩蕩的,每個房間雖然有門把手,但都敞開著,裡面什麼也沒有。樓梯口也有一個小鐵門,沒有上鎖,順著臺階到了第二層。二樓比底層乾淨多了,房門都上了鎖,樓廊天花板上拉了一尼龍繩,拴在樓廊兩端,上面掛了少許衣服和衣架,大概是辦案人員休息的地方。第三層比較特別,樓廊全部裝上了防盜網,好似鳥籠;牆面裝飾一新,刷上了白塗料,房門是按賓館規格新裝的,嵌有房號,深褐木板顯得凝重而厚實,跟這裡的氣氛相吻合。通向四樓的小鐵門被鎖住了,從樓上的佈局看,顯然是防備"房客"跳樓自殺的。這種方式的"軌道",非自殺者的溫,橫下一顆心便碾成泥,一了百了。搭上這種軌道的旅客,一般是走著進來,夾著出去的,沒坦白問題,想死都不給機會的。逃離這軌道一般有兩種方式:一是先知灼見,跑在"火車頭"之前闖欄杆,溜出境外;一種就是換個死法,實現真正意義上的"自殺",將所有骯髒的易埋葬進土裡,當然啦,自殺者的上線自此被抹去了,活者總會給死者一個代的。
"牛鬼"走出中間的一間房,在樓廊上向我招手說:"餘師傅,你來勸勸老儲,不吃飯咋行,身體要緊。"我沒動步子,問道:"合適嗎?"
"你也是咱同事嘛,怎麼不合適了?再說了,又不是你一個人在場,我陪著。"
"牛鬼"還是沒明白我的意思,畢竟我和老儲過去都是老頭子的嫡系,在這種場合下見面,按辦案規定該回避才是。
聽他這麼一說,我也不好推卻了,自己心裡其實也很想見老儲一面。
37"我能有什麼問題呀?老領導是最瞭解我的。"跟老儲一見面,他就衝我大聲叫道,顯然是說給"牛鬼"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