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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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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端麗一個月一個月地開病假,但她自己不再親自送去,總打發咪咪或者阿姨送去。有一次,阿姨帶來了梁阿姨的一張條。梁阿姨說,現在待業青年很多,又有從外地回滬的青年要安排,工場間人手很夠了。她身體實在不行,可以把工作退掉。如同意,讓阿姨過去講一聲就行了。阿姨是剛從揚州鄉下來的,很老實。規規矩矩地站在一邊等端麗回話。端麗笑笑說:“等會兒再說吧!”端麗把阿姨打發走,準備等文耀回來再商量。可文耀回來時,帶了一架本索尼的四喇叭收錄機,全家歡騰。多多為了鄧麗君,來來為了英語,咪咪既為鄧麗君,也為英語,心中尚有個不好意思說出口的所為,則是為聽聽自己說話的聲音。這孩子不知怎麼,土頭土腦的。姐姐叫她“阿鄉”給她一件衣服,她疊好收起來捨不得穿;讓她一個人出去吃點心,她只吃一碗陽麵。端麗也高興,是為了家用電器的益齊全。大家商量著如何安置這個四喇叭,端麗便把要同文耀商量的事忘了。第二天想起時,又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事,無須這麼認真。隨他們去,將她除名,無所謂;給她留職,也無所謂。

家裡事很多,都在為文影的婚姻問題忙。如今,有了一份數量可觀的陪嫁的文影,已不乏追求者了,輪到文影挑挑揀揀。文影對自己估價很高,卻沒想到自己年近三十,再如何保養,也要見出點老氣。再加上前幾年生的那場病,服的藥似有些副作用,據說都含有一些素的成分。她過早地發胖了,體形不再象過去那樣苗條秀氣,顯出了蠢笨。因而造成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局面。前幾天,端麗的一個小姊妹又為文影介紹了一個對象,是在某科研單位工作的,長相很體面,魁梧,健壯,又很斯文,家裡也是頗有些底子的。文影很喜歡,可那男的態度卻不甚明朗。往來幾次後,還是斷了。文影很不開心,似有些要犯病的樣子。家裡人極擔心,想盡一切辦法讓她散心。婆婆陪她去了一次蘇州。回來後神好了點,端麗趁機勸她:“妹妹,你快三十歲了,不要拖的太久了。”

“我也不想拖,可總要找個稱心如意的。”

“當然。但眼光稍稍放平一點,要實事求是。”

“什麼叫實事求是?我的要求並不過高,對男的條件總要對得起我自己才行。”

“那自然。不過,身外的條件究竟是次要的,主要是看人品。”

“人要好,條件也要好。”

“條件不是主要的,還是要情好。”端麗想起文影曾經過的愛情波折,她應該懂得勢利眼的可惡。怎麼還如此看不破,實在是白白病了一場。可端麗卻忘了多多—她讓多多與那位工人出身的男友斷了關係。她對多多說:“憑你現在的條件,可以隨你挑,隨你揀。”果然,多多找到了個極好的:父母在國外,早晚要出去接受遺產。

“條件為什麼不重要?”文影說,異樣地盯著端麗的眼睛“你當初不也是看著我哥哥有錢才嫁過來的?”端麗的臉刷地紅了:“妹妹,你可不要這樣說話。我跟你哥哥享了福,可也受了苦。‘文化大革命’…”

“爸爸不是補償你了?給了你那麼多。我這個親身女兒也不過比你多一半。”文影刻薄地說。

端麗臉白了,嘴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她站起來轉身就走了。回到家裡,她不由得哆嗦了起來。原來小姑這麼在看待自己。當然,她和小姑的這類糾紛,在“文化大革命”以前常常發生。雖沒有這麼魯地面對面拌嘴,可私下卻沒少生氣。可這會兒,她到不習慣,無言以對,不知道該怎麼辯駁小姑。她一整天都憋著氣,口起伏著,焦灼地等待文耀回來,好向他傾訴一切。然而她等不及了,等多多下班回來,統統告訴了多多。多多是任慣了的,一聽氣得火冒三丈,一定要找小娘娘去講清楚。端麗說過之後,氣平了不少,倒反勸起女兒來:“算了算了,不和她一般見識。”多多不想算,找著機會把話說給娘娘聽。

早上多多去上班,走到二樓門前,端麗趴在樓梯上囑咐了一句:“騎車子小心。”多多新買了一輛臺灣小輪子車,進進出出,哪怕只一百米也要以車代步,得端麗好不提心吊膽。

多多聽了媽媽的話,站住腳,大聲說:“媽媽,你又要多管閒事,管了也不會落好的!要是你不管,人家現在作鄉下媳婦,多少有勁!”文影在屋裡隔著門說:“閒事不是白管的,有報酬,何樂而不為。”於是一句來,一句去,沒完沒了了。

這樣的摩擦越來越多,連端麗都覺得無聊了,可又無力解脫,心情十分不好。文影也忒氣人,端麗或是多多,每買一件東西,她知道了都要鬧,鬧過之後,總要得到一件同樣的或不同樣的東西才能解氣。而每回她向父母要東西要不著,也必定遷怒到嫂嫂身上,用端麗得到的那份額外的財產壓父母。她越來越難伺候,滿足,婆婆一個人都對付不了了。而端麗認定了,不再去管閒事,一句嘴不。只是心裡奇怪:文影為何不與隊落戶那情那景比較比較?總該有一番憶苦思甜吧?當她責備著文影時,卻絲毫沒想起自己。實也應該好好地“憶苦思甜”一番。她都把那十年忘了,那不堪回首的十年沒有了。有時候,端麗常常會到一種突如其來的悵惘,但她從不追究那悵惘從何而來。

面對著這矛盾,各人的態度均不相同。公公罵文影忘恩負義;婆婆責備端麗得了便宜還不肯讓人;文耀很樂觀,認為這是過渡時期的矛盾,等妹妹出了嫁便會解決;文光很淡泊,認定這是有閒階級無聊生活的反映。看見嫂嫂為此煩惱,便勸說道:“何必,這都是吃飽了飯撐的。生活沒有意義,各自為自己的神尋找寄託。”

“你又有什麼寄託呢?”端麗沒好氣地頂他。

“沒有什麼,每天上下班,做滿八小時,月初領工資,一切都不用費心,一切都是現成。我們只需吃了做,做了吃。”

“你不也一樣的無聊!”

“當然,所以我想著,把工作退了。”端麗點點頭笑道:“是啊,吃飽飯了,又要想出花樣來了。”

“爹爹給我的錢,足夠做本錢了。現在政府不是鼓勵個體經濟嗎?我想開個西餐廳。”

“發瘋!”端麗想到他連炒雞蛋都不會。

“我是覺著自己要發瘋了。我們活著,就只為了活著。我們對誰都沒有責任。”文光忽然變得憂鬱起來。

端麗緩緩地勸他:“你能有今天,很不容易,要知足了。”

“是的”他悶悶地說“省心,又省力。吃了做,做了吃,平行的循環,而生活應該是上升的螺旋。”端麗不理他了,只是搖頭。

“嫂嫂,那年我去黑龍江,你陪我去買東西,還記得嗎?”

“記得。”

“路上,你對我說的話,我這會兒到很有哲理。”她嚇了一跳:“請你不要尋我的開心。”

“不不,是真的。我問你,人為什麼要活著。你說:吃,穿!當時我覺得庸俗,可現在我想透了。就是為了吃,穿。我們勞動是為了吃穿得更好,更好地吃穿,是為了更努力地勞動,使吃和穿進一步。人類世界不就是這麼發展的?”

“你想的總是很好。”端麗肯定他。

“所以我想,不要那鐵飯碗,自己創造新大陸。”端麗仔細地看看他,搖了搖頭:“我勸你就這麼想想說說算了,千萬別動手去做。你做總是做不到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