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季文竹探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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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卿卿我我說了兩個小時,連飯菜都沒吃幾口就說了這麼兩句?你撒謊都撒不圓呢。噢,她一上來就這麼教育你,教育你你就聽?我才不信呢。那這些話我也說過,你怎麼就不聽啊?”劉川說:“我聽啊。”鍾天水說:“監獄給你們這個團聚的機會,是讓你們好好敘敘舊,談談未來,我就不信你們談情說愛的話一句沒有。啊?有沒有!”劉川抿嘴笑:“…有啊。”
“怎麼說的?”
“我問她…問她還喜歡我嗎。”
“她說什麼?”
“她說喜歡。”
“啊,喜歡。還說什麼?”
“我問她…我說我以後出去了,還找得著你嗎。”
“她說什麼?”
“她說找得著。”
“意思是,她還等你,是吧?”劉川靦腆地笑:“可能吧。”鍾天水也笑,笑得很慈祥。他看著劉川終於紅潤起來的臉,說:“好,那就好。”鍾天水想,真的很好。這次會見,如果能讓劉川對未來有個期待,就足夠了,就達到目的了。一個對未來有期待的人,有目標的人,就肯定不會虛度現在的光陰,更不會死等硬泡,破罐破摔。
在與季文竹會見之後,劉川的改造情緒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積極出工,積極參加各種學習和組織活動,連著一個月沒有發生過任何過錯。分監區的隊長們對劉川的評價都好了起來,連龐建東都認為劉川從集訓隊出來以後的改造成果,是非常顯著的。在劉川重新取得計分許可證之後的一個月內,還令人驚喜地成為當月三分監區五位保持零扣分記錄的優勝者之一。
再之後的一個月裡,劉川又是零扣分。連續兩個月零扣分的人,在三分監區並不常見。到第三個月,分監區的衛生員刑期將滿,調到出監教育中隊學習去了。鍾天水私下裡建議馮瑞龍,雖然劉川的進步剛剛開始,但若選劉川接替擔任衛生員的話,對勵他的改造熱情,鞏固前一段進步的成果,肯定非常有效。
馮瑞龍把鍾天水的建議,在分監區幹警內部的工作會議上,用自己的話說了,大家聽罷,有人贊成,有人反對。贊成者認為,劉川這人本質不壞,罪行較輕,過去又是大學生,文化高,身體好,目前的改造表現比較突出,連續兩個月保持零扣分水平,處遇等級也從普管升到了二級寬管,擔任衛生員應可服眾;反對者認為,劉川並沒有多少醫療保健知識,讓他當衛生員還得先送到監獄醫院,至少培訓兩週。而且更重要的是,劉川雖然現在表現不錯,但畢竟時間還短,以前無論在入監教育分監區還是在三分監區,都是出名的反改造尖子,入監不到一年多時間就進了兩次反省隊和一次集訓隊。如果放著那麼多長期以來一直表現很好的犯人不用,而用劉川擔任衛生員的話,恐怕其他犯人會不平則鳴。在贊成者與反對者之外,還有“棄權”的,對用不用劉川不予置評,比如龐建東,聽著大家的爭論,悶著頭不發表態度。自從劉川的改造表現大大改觀並且比較穩定後,馮瑞龍就不再親自兼任四班的管號民警了,四班改由龐建東負責。所以,龐建東的意見是必須問的。
“小龐你什麼意見呀?”馮瑞龍問。
龐建東彷彿不想多說似的:“聽領導的吧,領導怎麼定都行。”馮瑞龍說:“領導意見是領導意見,我是問你的意見。”龐建東猶豫片刻,說:“要是怕犯人不服,那也可以事先聽聽犯人意見,搞一次民主測評不就完了。”馮瑞龍聽了,沒馬上表態,但心裡想,這倒也行。
新的一週開始後,馮瑞龍決定,將衛生員的人選確定程序進行改革,在各班報名的基礎上,先選出幾個候選人來,放到犯人當中去搞“民主測驗”然後再行確定。他們專門設計了表格,讓各班犯人無記名填寫,一共五個候選人,評選的結果,劉川名列第四。
這下馮瑞龍犯難了。讓劉川當衛生員是老鐘的提議,現在看來,這鍋飯沒有煮好,有點夾生,當初要是不聽龐建東的建議搞什麼民主測評,分監區定了也就定了,可現在既然搞了,測評結果也不能無理由地完全漠視。馮瑞龍為這事專門去找了老鍾,他說:鍾大,你我辦的那事有點麻煩,我得跟你彙報兩句。鍾天水說:哪事?馮瑞龍說:讓劉川當衛生員那事,我們本著獄務公開的原則搞了個民主測評,結果五個候選人劉川只得了個第四,還好沒有墊底。哪怕他評個第三呢,也算居中,我們也好說話。衛生員雖然是為大家服務的差事,可一來這是個受信任的標誌,二來每天可以加分,三來多少有點權吧,犯人生病,一般都是先找衛生員求醫索藥,黃連素去痛片之類的。衛生員要不積極找管藥的隊長爭取,想要的藥也不一定合適。病大一點要去醫院的,找隊長開“求醫條”也少不了衛生員幫忙,犯人們都怕找個服務態度不好的,將來自己萬一生病了不方便,所以比選班長還重視呢。鍾天水說:民主測評是好事,今後逐步推行獄務公開,班組長和雜務這些職務都應當讓犯人先評比一下,然後再由分監區決定,再報監區審批,這樣多少可以避免牢頭獄霸的現象。今年節犯人回家探親工作,我看除了按分數排名次之外,也可以再讓犯人評比一下。
馮瑞龍聽老鍾這麼一說,心裡立刻安定下來,問了句:“那這衛生員我們就按名次定了?”鍾天水點頭:“行。”但又問:“哎,劉川排到第四,同意他的和不同意他的,都有什麼具體理由啊。”馮瑞龍來找老鍾,就怕老鍾細問,所以把犯人們填的評議表都帶在手上,現在正好攤給老鍾瀏覽,他說:“同意他的,主要說他進步快,又有文化。還有一個原因犯人們雖然沒寫,但我們心裡有數,我們分監區有不少犯人煩孫鵬的,因為孫鵬在犯人中比較蠻橫,劉川過去不是打過孫鵬嗎,有的犯人覺得解氣,佩服劉川,為這事就投了劉川一票。”
“反對的呢?”
“反對劉川的,主要是說他架子大,不理人,不關心集體的事,平時好人好事做得不多。雖然沒幹什麼扣分的事,但加分的事幹的也不多。”老鍾沉了一下,說:“唔,你別說,犯人們看得還是準的。”又說:“劉川沒當上衛生員,而且是被評下來的,肯定情緒會受影響,犯人當中風言風語的也少不了,你告訴四班的責任民警,要多注意他的動態。別再有什麼反覆。”馮瑞龍說:“行,四班的責任民警就是龐建東。”沒選上衛生員,劉川心裡其實沒鬧彆扭,儘管同號的犯人陳佑成把分監區其他犯人幸災樂禍的譏諷不斷傳給他聽,儘管劉川當時聽了也很生氣,但也就生氣十來分鐘,這事很快事過境遷,劉川心裡一點不多想了。
也許這也是劉川的一貫格,生氣快消氣也快,不記仇的,什麼事都即來即去。
也因為那時他有了一個更大的心理支撐,因為他突然得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神快樂,在評選結果出來的前一天,他收到了季文竹給他寄來的二百元錢,還有一瓶深海魚油。魚油的包裝盒裡,還了一張用電腦打出來的字條,上面寫了這樣一段文字:據美國哈佛大學安德魯·斯托爾教授主持的試驗證實,魚油中富含的魚類脂肪酸可以提高神經遞質水平,並對腦細胞外膜產生活作用,有利於提高人的情緒,緩解抑鬱。對狂躁型抑鬱症狀尤為有效。
這瓶魚油連同這份說明,是管號民警龐建東給他的。龐建東甚至還用平靜的口氣跟他說了一句:“這是你女朋友季文竹給你寄的東西,還有二百塊錢,錢已經入賬了。”也許只有劉川和龐建東自己,才能心照不宣地聽出這份平靜中飽含的彆扭,聽出“你女朋友季文竹”這幾個字,說得多麼拗口。
劉川當時正在監號裡看法律專業的教材,他從小板凳上站了起來,立正說:“謝謝龐隊長。”然後,他雙手接了那瓶魚油,和一張二百元錢的收據。
“以後,別讓你女朋友再寄東西了,更不能寄藥品和補品。你現在反正也有錢了,缺什麼東西,可以在採買到超市去買,超市沒貨又確實需要的,可以報分監區批准,替你到外面去買。這瓶魚油咱們監區還專門請示了監獄的獄政科和生活衛生科,特別批准同意你收的,但只此一回,下不為例。”劉川說:“是。”龐建東走了,走遠了,劉川才急急地看了那張字條。他一邊看一邊笑,想不到季文竹還懂這麼多。他馬上想到前些天馮瑞龍也給他找了幾本書讓他自學,那是一套心理學方面的叢書,一本《克服恐慌》,一本《走出抑鬱》,一本《戰勝焦慮》,一本《撫平創傷》,還有一本英國心理學家芬內爾寫的《戰勝自卑》。管教幹部送他這些書讓他明白這樣一個現狀,那就是,他在他們的眼裡,心理上有缺陷,神上不正常。他仔細回想他和季文竹在將近一年的相處中,也沒衝她發過幾次脾氣,現在連她也從神醫學的角度給他寄藥,一定是別人告訴她的。他們一定告訴她,他要衝動起來如何火爆,他要抑鬱起來如何嚇人,她就一定想起他衝她嚷嚷的那件事了。不論是誰告訴她的,劉川並不生氣,他甚至對此心存,要不季文竹也不會寄這瓶魚油給他,要不他也無緣得到這份飛來的驚喜,劉川只是心平氣和地猜想,究竟是誰告訴她的?是龐建東,還是老鍾,還是和毗鄰而居的鄭小珂?
這時我必須岔開話題說說小珂,說說她和劉川的關係。
所有人,包括劉川自己,大概誰也不知道,小珂其實是在見到劉川的第一面起,就喜歡上他了。
她喜歡劉川的n個理由包括:一、長相,劉川的長相是第一個引小珂的原因,這很正常,不多說了;二、個,其實小珂到現在為止也總結不出劉川的個,究竟柔弱還是強悍,內向還是外向,平和還是衝動,反正,她喜歡。無論他沉默寡言還是面紅耳赤,都讓人心旌搖曳;三、人品,如果說,劉川的個還有這樣那樣的病,那他的人品,則讓小珂真的挑不出什麼病了。比如,他特愛幫助人,特有同情心,因為單鵑曾經對他不錯,所以他一直想著怎麼報答於她。本來,他只要和東照公安局說一聲,說單鵑和她媽媽早就知道她們從海邊挖出來的箱子裡裝的是什麼,那這母女兩人的罪名就算鐵證如山了。
但他饒了她們。
他饒了她們,她們沒有饒他。
天河監獄一共只有十幾個女幹警,年輕未婚的只有八個,在這八人當中,小珂當然是最靚的一個。無論在警校還是在天監,無論在獄內還是在獄外,小珂的追求者總是不斷。光是分到天監的警校同學和大學生中,就有三個人或明或暗或當面或託人向小珂表過態了。在外面也有不少阿姨叔叔找她爸媽說過媒了。小珂原來還挑三揀四,認識劉川以後,馬上“矜持”起來,表面的態度是,不在本單位找,也不讓父母管,實際自認為,她是最有條件號上劉川的女人。劉川剛來遣送科工作的時候,言談舉止都很老實,也很低調,在新來的大學生中並不特別起眼,以至很多人都不知道他是大款出身。小珂起初也不知道,所以那時候她很有信心。她只是在慢慢等待機會。後來劉川上班開上了沃爾沃s90,再後來小珂又去慈寧公墓幫劉川安葬他老爸的骨灰,才知道劉家並非等閒之輩。但小珂並沒氣餒,她仍然在等機會。去龐建東家參加生派對,去劉川家的萬和城跳舞,都是機會,但很不巧,在她尚未主動進展之際竟突然發覺,劉川這棵本來光禿禿的枝上,已經花開一朵,那個當演員的女孩季文竹,竟然捷足先登。
若單論長相,季文竹顯在小珂之上,她的美麗小珂退避三舍。儘管季文竹還不是明星,但已有了明星的氣質,那氣質引了劉川,讓他全情投入,不惜得罪好友龐建東,後來又不惜為她找單鵑母親拼命。小珂還沒入局就成了一個局外的旁觀者。她心焦神慮地看著劉川在季文竹人的微笑裡越陷越深,看著劉川被這場愛情折磨得神竭力疲,看著他衝冠一怒為紅顏,幹出了他本來幹不出來的傻事,結果一失足成千古恨。也許是忌妒的本能在心裡作怪,在小珂看來,劉川就是被這張花一樣的容顏,毀到今天這個地步。當小珂聽到劉川用熱粥殘忍地潑傷兩個女人,聽到劉川在入監教育中隊和另一個犯人大打出手,聽到劉川甘冒傷殘甚至喪命的危險多次服食洗衣粉,聽到劉川在反省號裡絕食鬧監,她怎能點頭相信?她怎能相信這都是真的!每一個消息都讓她驚愕不解,每一個消息都讓她不知所措,這不是她印象中的劉川,不是她心目中的劉川,不是他們大家,他們每個人都認識都悉的那個膽小靦腆,永遠躲在風頭後面的劉川。
是劉川變了,變得誰也不認識了,還是他原本如此,只是隱而未?
但她還是喜歡劉川。
她去和平里找季文竹找得非常辛苦,她說服季文竹時的那些理由,那些話,都發自真心。她告訴季文竹劉川有多麼愛她,有多麼想她,她是他心目中的天使,是他生命的支撐,所以,她懇求她去看他,給他生活的希望,給他戰勝絕望的信心。她這樣懇求季文竹時,幾乎忘記了自己。當季文竹拒絕了她的請求,聲稱她與劉川已不再相愛的時候,小珂的痛心,也同樣直擊肺腑。她那時已完全忘了自己其實是季文竹一個暗中的情敵,完全忘了她本應對季文竹的退出而到歡欣鼓舞。
那時她只是確信,季文竹不可能不想念劉川,不可能對他完全無情,只不過季文竹對這類兒女情長之事,看得比較現實,只不過她現在更向往的,是演藝事業的巔峰。小珂不是演員,不在那個圈子中謀生,也許她很難體會那種氛圍,很難體會接到一部好戲,演上一個主角,對一個演員來說,該是多麼的重要。
何況,在季文竹眼裡,劉川已經今非昔比。
但季文竹最終還是來了。她最終還是答應了老鐘的要求,不說讓劉川絕望的話,不說有可能影響劉川改造情緒的話。而且,當劉川問她還喜歡不喜歡他時,她出於善心,出於配合監獄改造劉川的需要,做了肯定的回答。但關於這樣回答的目的,她在結束會見離開監獄的時候,向送她出來的小珂,做了她認為必要的解釋和說明。
小珂當然沒把這個解釋和說明轉告劉川,甚至,她也沒向老鍾轉達。不管怎樣,請季文竹來監獄的初衷已經達到,季文竹對劉川的“愛情承諾”已經發生了巨大作用,至少劉川因此而轉變了對待改造的態度,這個轉變令人鼓舞。小珂能夠理解,劉川除了一個病入膏肓的,一個行動不便的,已經沒有別的親人,所以愛情的溫暖與期待,對他此時的心情,顯得尤為重要。劉川一連兩個多月保持零扣分記錄,劉川還報名參加了人大法律系的本科函授,劉川沒有選上衛生員但毫不氣餒…這一切統統說明,對愛情的嚮往支持他平衡了情緒,保持了信心。他無論遇到什麼困難,就都會想到,季文竹還在外面,專心地等他,她還給他寄來了錢,寄來了那瓶可以抵禦狂躁免除抑鬱的深海魚油。
這是劉川入獄後第一次收到親人的郵寄,第一次收到錢和東西,他高興極了。老鍾和馮瑞龍也高興極了,因為畢竟有一個劉川最牽掛的人在牽掛劉川了。這個人在牽掛他的身體,牽掛他的心情,牽掛他的成績,牽掛他在什麼時候,能夠走出這座深牢大獄。擁有了這份牽掛,劉川在剩餘的刑期中一定會過得非常順利,一定會支持自己,戰勝外界和內心的一切陰影。
大家放心之餘,無人能知,那份署了季文竹名字的匯款單和那瓶魚油,其實全都是小珂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