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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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很厭惡艾草。它特有的刺鼻刺眼的怪味、灰灰的暗綠葉子象鬼魂一般,讓人窒息。村裡如果有人死了,對我來說那是極恐怖的事件,屍體要用拖拉機拉去火化,那車斗裡要堆上許多艾草和另外一種蒿類,二三百米外仍然可以聞到那鬼魂似的氣味,看著那些艾草和送葬的人,我嚇呆了。所以我一直認為它代表死亡、鬼魂和恐怖。之後我也曾打聽過,有人說那是為了防止屍體腐爛、防止屍體的毒傳給人,否則活人會死。這些字眼和後果使幼小的心靈更認定它和死亡關係密切。
那時候,每逢端午節,姐姐們採來艾草,把它們分別在門楣窗沿上,還把它們和另外的一些草一起煮成湯,用來洗臉,到了晚上父母還要求我們到大爺家燻頭,據說是用乾的艾草燒成煙來燻。這望一眼便使我魂飛魄散的草,在那些天與我的視覺嗅覺觸覺親密地接觸,是令人難以忍受的懲罰。但我的自尊心更或恐懼使我不敢說出理由,其他的懲罰我只有默默接受,燻頭的事由於不在家裡搞,我總會用藉口來逃避。儘管大人們說,艾可治百病,我沒法相信,因為那明明是死亡。姐姐們去燻頭,我想阻止,但出不了口,也許她們會笑我傻。但我為她們擔心,在惶恐不安中等她們回家。她們臨走時是否看出我的惶惑,故意讓我替她們擔心?我不得而知,但我必須等她們,也許一半是因為關心,一半是因為恐懼而不敢入睡。她們很晚回來,我壯著膽看她們的神情——好象不高興,之後誰很委屈地說,大爺大娘偏心,不許她們先燻或靠近燻。我倒是在心底為她們高興,少燻為妙了,什麼大爺大娘?簡直愚蠢得可笑又可惡。以後還要連燻幾晚,我適時建議她們不要再去了。
後來長大了,我知道了它的藥用價值,是普通而又很好的藥材;知道端午的來歷是為紀念偉大的愛國詩人屈原,他死後魂魄化為艾草,保佑著芸芸眾生。所以漸漸地把它與恐怖分開,開始對它抱有好和崇拜。不過我還是不明白,為何詩人會化為艾草。
我離開家鄉,多年後的初夏時節,離我住處不遠的地方是山,早間我喜歡到那兒散散步,又看到艾草。我發現了一個有些奇怪的現象,它數量最多、長勢最盛的地方是山與村落的界處,準確地說是在被開墾的荒地邊。進入山的領地愈深愈高愈難尋到它的蹤跡,進入村落人煙愈旺愈密亦是如此。我在山與村落之間望過去,艾草綿延成一條依稀可見的分隔線。
我在心間隱隱地問艾:詩人啊!這是你的魂魄嗎?
你辛香的氣味是濃郁的,葉片的綠是暗灰的,生長的姿態是有力的。蕙蘭之清幽馨香,秋菊之高雅脫俗,你不僅擁有這些,你還具有更特別的品質,你的愛恨情仇更熱烈更深沉更濃郁,所以你的神可驅百、可醫百病。這是你的魂魄。
我在心間隱隱地問艾:詩人啊!為何這樣孤獨?
是啊,你孤獨,似乎是遊離于山和人間的孤獨。
你說,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求索,你如何求索?山上是遮天蔽的森林和到處匍匐鑽營的野草、藤蔓、灌木,它們阻隔你向上的腳步,不過你似乎已不在意山林裡卑微的存在;村莊裡空氣有些汙濁,土地營養豐富,適合蔬菜和家禽的繁殖,更或那些致病的細菌,如果你在村落裡大量地繁衍,也許會佔據人們需要的土地,也許會被細菌和汙濁的空氣腐蝕消磨你的神。你與普通的人群保持一些距離,但你愛他們,你必須生長在他們方便採摘的不遠處,必須有足夠的營養使自身趕在天地陽氣最虛虧和生命最脆弱的時刻成旺盛,以及時供應人們使用,而被開墾的荒地邊緣那麼適合你。你的靈魂必須幻化為草本,也是為人們著想的。一歲一枯。多餘的枝葉化為灰,作為來年生長的養分;避免長成樹的可能,那會造成採摘的不便甚至摔傷孩子,而且在人們不需要的季節便於消失,以免成為一種妨礙。我理解了,這象您的情。
詩人,你一腔熱血,赤膽忠誠,卻屢屢為暗箭所傷;你才華橫溢,憂國憂民,卻常常陷入孤軍奮戰之絕境。你的靈魂該是忠誠的、高貴的、悲壯的、深沉的、孤獨的、冤屈的、不容褻瀆的,你可以選擇到別處著書立說雲遊四方,但你沒有。你把楚國和人民視為自己,選擇自沉汨羅,想昭示楚國的絕境,想喚醒所有人的知覺,但你知道現實的無奈、行動的徒勞,所以你只有冤屈孤獨地死去。
你的孤獨因有更深沉的愛使然,或者說那不是孤獨,是更深沉的愛。這深沉的愛獻身得那麼徹底那麼無私,所以你不會遊離人間,善良忠誠的人們永遠紀念你需要你。
我在心間隱隱地問艾:你為何前世做詩人,永世為良醫?
清晨的微風搖曳你的枝葉,象你釋懷的微笑;晨光裡枝葉凝些許,如你深情的眼淚;視野裡你成簇成片的傲然立,那象你永遠的風骨。我彎下輕輕採下幾株,預備回家給孩子洗澡之用,謝謝,謝謝您送我最好的禮物和回答。
060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