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死結略修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上的人不再開口,窗外忽的響起了一聲不知名的鳥鳴之聲,突兀的打破這沉默的夜空,幽長而悲慼。昭君被嚇了一跳。
昭君覺得,這真是隻傻鳥,它不懂得天冷了要向南遷徙,這樣子的隆冬,餓不死它也會凍死它!再不濟,也會被餓極了的野獸一口嚼的稀巴爛,真是嗚呼哀哉。
她在等著那人開口,但那人似乎並不打算再開口。不過值得一提的是昭君是個固執且倔強的姑娘,那些脾融在她的骨血之中,怕是這一世都不會變了。是以,他同她之間的場面便從一開始的你不開口所以我也不開口急轉直下,演變成了你不開口死也要等到你開口。這是一種死結,一種一旦繫上就很難解開的死結。
自鬱氏死後,那人便再也沒有同她說過話了,就連在鬱氏的殯天之禮上,他也不過是面容淡漠的瞥了她一眼。如今他開口喚了她的名字,她覺得很陌生。
昭君記得,他一直都是個極為聰明的人,心思縝密,縱使是泰山崩於四面八方依舊可以做到不動聲。想必他一定是知道的,鬱氏的死,是她動了手腳。那時候的她側身立在青石階上,靛青長裙曳地,隔著茫茫灰雨霧同他遙遙對望著,因隔得有些遠,昭君瞧不清楚他的臉,卻能清晰的覺到他那雙涼薄的,以及冷漠的眼。
後來的子裡,他不來仁壽殿,昭君也不去他的昭陽殿,他不同她說話,她也不主動開口,一來一回,很是公平。
而如今,她就坐在離他三步之遙處的椅子上,他卻顧自閉了眼睛不同她說話。他便這般恨她?恨她毒殺了鬱氏,恨到不願同她說一句話?昭君想要這樣子問一問他,想要學著那些被搶了夫君的女子那般,聲嘶力竭的哭喊著質問他。可滿腔的怨氣最終卻化成了一個笑容,冷冷的盛開在她的嘴角。
她笑一聲,冰冷的指尖輕輕拂過炭爐上的緻雀鳥紋:“皇上如今可是真的一句話都不願與臣妾說了,到底還是臣妾年老衰,惹得皇上厭煩,如今是連看都不願意看臣妾一眼了。”窗外不知何時出現了幾絲冷月光,沿著窗楣緩緩踱過來,大雪似乎已經落停。她一半側臉躍動著燭影,另一半卻映照在泠泠月之下。那是一派自怨自艾的語調,可她是笑著說的。
這是個教人看不出情緒來的姑娘,同十五年前那個站在雪地裡等他的姑娘一樣倔強。
上的人終於睜開眼睛,大抵是久睡初醒的緣故,嗓音並不同往裡的那般冷淡:“你怎麼來了…”略略停頓了會兒,似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的模樣。
昭君漫不經心瞥了他一眼,嘴角噙著冷冷的笑:“皇上今晚就要歸天了,臣妾理當過來送一送。不管怎麼說,你我是夫,所謂一夜夫百恩麼…皇上您說是不是?”她笑的側過頭來,頰邊梨渦深深。
那樣大逆不道的話語,她卻用了最輕鬆的語氣講了出來,倘若他真的愛慕過她,這些話勢必會變成一毒刺狠狠的紮在他的心頭。倘若說他不曾愛慕過她,這些話依舊能成為一把利刃,殘忍而清楚的讓他明白,他娶的是一位心狠手辣的姑娘。
若是說上一世她心中存了什麼遺憾,那大約便是這一件事了。
那些受他冷待的年歲裡,她一個人同自己說話,一個人住在一間寬敞動盪的宮殿裡,夜數著殿前的青石階,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一顆溫熱且跳動著的心一單一點的在這寂寞深宮之中冷了下去。她覺得有些難受,但是子總歸要過下去的,這些難受終究不是那麼重要了。
如今,她終於能站在他的面前,同他說著這些刺人的話,也讓他難受一回了。昭君覺得自己應當開心,抹了一把臉,指尖卻觸及了一片冰涼溼潤。
“昭君…”上的帝王輕嘆一口氣,望著頂帳之上巨大的金線盤龍繡,道:“你到底還是太心慈手軟了。”這句話講的著實是令人抓狂,就好比是一個殺手要去殺一個人,明明已經掐住了他的脖子將他掀翻在地,那人卻在倒地之後依舊叫嚷著“力氣太小,太小了”如此侮辱這個人的專業,仔細想一想著委實欠揍。而上的這位臨死不遠的帝王對於他第一任子的弱點是何其的稔,以及運用起各種手段來刺她跳腳是多麼的信手拈來…
昭君面果真變得難看了起來,但那只是片刻之間的時候,不稍多時她便又笑了起來,眉眼彎彎映著梨渦越發豔麗。
她扶著桌沿借力站了起來,緩緩走到他的跟前,卻不去看他,只是側過頭過端詳起一旁矮桌之上的一隻青瓷碗來。她道:“我不想與你多話,只想問你一句話。”略作停頓,轉過頭來看他:“你當初答應我的那些話,還做不做數?”昭君想,若是他回答不作數,她便將徐太醫喊進來直接將他扎死。但是倘若他回答作數,她便讓他寫下一份遺詔,再將徐太醫喊進來將他扎死…雖說前後兩種選擇最後都是殊途同歸,但是仔細想想還是有幾分差別的,前頭那個連句遺言都來不及講便要死,後頭那個最起碼還留了句遺言來著。
高歡只是輕輕的笑了一聲,偏過頭去看著站在畔的昭君:“你指的是哪些話?帶你去雲遊四方,還是將你那些駐守邊關的叔伯召回來?亦或者是…”大約是迴光返照的緣故,他氣越發的好起來,一番話說得很是順暢。
被昭君打斷:“你從前答應我,要將皇位傳給演兒,你這話還做不做數?”高歡斂了笑,漆黑眸子裡跳躍著燭火:“你毒殺了柔兒,如今又來殺我,昭君…”他喚著她的名字,同她道:“你不需要我的遺詔,你大有你的法子扶持演兒登基。”昭君笑了一聲,道:“我只問你那些話還做不做數,扶誰繼位那是我的事情。到那個時候,你已經死了,無論是誰坐上王座,都不是你能看見的事情了。”說完,她又笑了起來。作為一個平裡慣於肅著一張臉的姑娘,今夜笑的委實有些多了。
高歡就那樣躺在上看著她,蒼白麵皮上顯出幾分病容來,良久,他才道:“枕邊有個木匣子,裡頭放著我的私印,你拿去吧。”沒有人會關心遺詔之上的字跡來自於何處,皇帝本就已經病得提不動筆,自然便得依靠擬詔官來動筆,詔紙之上只需有皇帝的印便足夠了。
昭君頷首,往後退了一步,攏了袖子盈盈的朝著高歡跪拜下去,額頭貼上冰涼地面,朗聲道:“臣妾恭送皇上。”一片沉默,良久,高歡才笑了一聲,似笑非笑道:“你應當明白,你得到的那些東西,並不是你使了計謀得到的,而是我本就想給你的。”昭君抬起頭來,面上已是一貫的神,聽了他的話之後也只是偏過頭去,輕聲道:“哦?”那模樣似是在向高歡求解一般,可她卻沒有再等到高歡開口,只是一甩衣袖,轉身繞過前屏風出了內殿。走出去幾步,才隱約聽見了高歡的聲音自身後遙遙傳來。他說:“…你可還記得二十年前的婁昭君?”之後又是一聲綿長的嘆息。
昭君沒有答話,顧自朝著殿門走去。
她自然是記得的。
那時的婁家大小姐還只是個愛笑的小姑娘,那個姑娘總是溫和的待人接物,旁人待她好三分,她便要以七分償還。稍稍圓潤的臉映襯著紅的夾襖很是相宜,薔薇花似的笑臉勝過冬裡的旭陽。只可惜那個姑娘早已不知走失在了哪個路口,再也回不來了。
昭君伸手推開門,屋外雪停雲消,積雪皚皚,一輪冷彎月灑下泠泠月光來。
青薔同臘梅了過來,昭君負手立在門邊,指尖有些漫不經心的掃過眉梢。半晌,才道:“命徐太醫進去看一看吧,皇上好像有些不大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