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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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重複道“只有您一個人,一個人!
…
”她伸出手,風似地摟緊我的雙膝。她剋制了這麼長時間的整個情,就像決了堤似的一下子傾瀉出來,於是我開始懂得了一顆暫時純潔地不讓外的心所表現出的這種奇怪的倔強,而且越倔,越死板,也就越強烈地要求一吐為快,於是這一切終於沖決出來,這時,這整個人便突然忘情地投身於這種對愛的渴望,內心充滿了、眼淚和萬般柔情……她嚎啕大哭,終於哭到歇斯底里發作。我好不容易才掰開地摟住我的雙手。我把她抱起來放在沙發上。她把頭埋在枕頭裡又哭了好久,好像不好意思抬起頭來看我似的,但是她的小手緊緊抓住我的手,讓我的手緊貼著她的心。
她慢慢地安靜下來,但是仍舊不肯抬頭看我。有兩次,他內目光從我的臉上匆匆掠過,眼睛裡含有那麼多溫柔、那麼多膽怯而又重新載而不的情。最後,她臉紅了,對我嫣然一笑。
“你好受些了嗎?”我問“我的蓮諾奇卡真多情,你這孩子也太讓人可憐了,是嗎?”
“不是蓮諾奇卡,不是的…”她悄聲道,她那小臉仍舊躲著我。
“不是蓮諾奇卡?怎麼會呢?”
“內莉。”
“內莉?為什麼一定是內莉呢?不過,這名字很好聽。既然你自己願意,我以後就這麼叫你得了。”
“媽媽就這麼叫我的…除了她,從來沒有人這麼叫過我…而且我也不願意人家這麼叫我,除了媽媽…但是您可以叫;我願意…我將永遠愛您,永遠愛…”
“一顆多情而又高傲的心,”我想“我花了多大力氣才得到你對我成了…內莉啊。”但是現在我已經知道,她那顆心將永遠忠於我,至死不渝。
“我說內莉,”等她剛一平靜下來,我就問道“你剛才不是說只有媽媽一個人愛你,此外再沒有別人了嗎。難道你外公當真不愛你?”
“不愛…”
“可你在這裡不是哭過他嗎,記得嗎,在樓梯上。”她沉思少頃。
“不,他不愛我…他壞。”她臉上擠出一絲痛。
“要知道,對他不能苛求,內莉。看來,他已經完全卷糊塗了。他死的時候也像個瘋子。我不是跟你說過他是怎麼死的嗎。”
“是的;但是他到最後一個月才開始完全糊塗的。他常常一整天坐這裡,如果我不來看他,他就會接連兩天、三天地坐下去,不吃,也不喝。可是過去他要好得多。”
“過去指什麼時候?”
“媽媽還沒死的時候。”
“那麼說,是你來給他送吃的和喝的啦,內莉?”
“是的,我送過。”
“你在哪拿的,布勒諾娃家?”
“不,我從來不拿布勒諾娃家的任何東西,”她聲音發抖地、堅定地說。
“那你在哪拿的呢,你不是一無所有嗎?”內莉默然以對,面孔煞白;然後又緊盯著我看,看了好大一會兒。
“我上街討錢…討到五個戈比後就給他買個麵包和一點鼻菸…”
“他竟讓你去!內莉!內莉!”
“起先是我自己去的,沒告訴他。後來他知道了,還自己催我,讓我去。我站在橋上,向過往行人乞討,他就在橋旁走來走去,等我;可是一看到人家給了我錢,他就向我衝過來,把錢搶走,倒像我要把錢藏起來,瞞著他似的,倒像我不是為了他才去求爺爺告似的。”她邊說邊挖苦似的發出一聲苦笑。
“這都是在媽媽死了以後的事,”她加了一句“那時候他變得完完全全像個瘋子了。”
“那麼說,他很愛你媽媽嘍?他怎麼不跟她一起過呢?”
“不,他不愛…他壞,他不肯饒恕她…就跟昨天那壞老頭一樣,”她悄聲道,幾乎完全用低語,而且面變得越來越蒼白。
我打了個寒噤。整個小說的開場在我的想象中倏忽一閃。一個可憐的女人死在棺材匠家的地下室裡,她的遺孤間或去看望詛咒過她媽媽的外公;一個神經失常的怪老頭,在他的狗死後,在一家食品店裡也已奄奄一息!
…
“要知道,阿佐爾卡以前是媽媽的,”內莉突然說道,由於驀地想起了某件往事在微笑。
“外公過去很愛媽媽,媽媽離開他以後,他身邊就只剩下媽媽的阿佐爾卡了。因此他才這麼喜歡阿佐爾卡…他不寬恕媽媽,狗一死,他也就死了,”內莉板著臉又加了一句,笑容從她臉上倏忽消失。
“內莉,他過去是幹什麼的?”稍等片刻後,我問道。
“他過去很有錢…我不知道他是幹什麼的,”她答道“他曾經開過一家工廠…媽媽這麼告訴我的。她起先認為我還小,因此沒把情況全告訴我。她常常親吻我,說道:到時候你什麼都會知道的,可憐的、苦命的孩子!她老管我叫可憐的、苦命的孩子。有時候夜裡,她以為我睡了(我睡不著,故意裝睡),她老朝著我哭,邊吻我邊說:可憐的、苦命的孩子!”
“你媽得什麼病死的?”
“得癆病死的;現在都快六星期了。”
“外公有錢的時候,你還記得嗎?”
“那時候我還沒出生呀。還沒生我以前,媽媽就離開外公了。”
“她跟誰走的?”
“不知道,”內莉回答,聲音很低,彷彿若有所思。
“她出國了,我是在國外生的。”
“國外?在哪兒?”
“在瑞士。我到過許多地方,到過意大利,到過巴黎。”我很吃驚。
“你都記得,內莉?”
“許多事都記得。”
“你俄語怎麼說得這麼好呢,內莉?”
“還在國外的時候,媽媽就教我說俄語。她是俄羅斯人,因為外婆是俄羅斯人,而外公是英國人,但是也跟俄羅斯人差不多。半年前,我跟媽媽回到這裡來以後,我就完全學會說俄語了。當時媽媽已經有病了。於是我們就變得越來越窮。媽媽老哭。起先她在這裡,在彼得堡,拼命找外公,找了很久,老說她對不起他,而且老哭…哭得可傷心啦!當她打聽到現在外公很窮時,哭得更傷心了。她還常常給地寫信,可是他硬不回信。”
“媽媽為什麼要回到這裡來呢?就為了找外公嗎?”
“不知道。我們在國外子過得可舒心啦,”說時,內莉兩眼發亮。
“媽媽就一個人過,帶著我。她有個男朋友,心很好,跟您一樣…他還在國內的時候就認識她。可是他在國外死了,於是媽媽就回來了…”
“那麼你媽是跟他一起私奔,離開外公的嘍?”
“不,不是跟他。媽媽是跟另一個人私奔離開外公的,可那人把她給甩了…”
“那是什麼人呢,內莉?”內莉抬起頭來瞥了我一眼,什麼也沒回答。她媽究竟是跟誰私奔的,她分明知道,而且說不定這人就是她父親。甚至對我,一提到這人的名字,她就難過…
我不想刨問底引起她痛苦。她的格很怪,喜怒無常而又一觸即發,但是她又極力把自己的衝動埋藏在心底;她很討人喜歡,但又很傲氣,令人可望而不可即。自從我認識她以來,儘管她全心全意地愛我,用一種最透亮、最明淨的愛愛我,幾乎把我擺在與她死去的母親同等的地位(她甚至一想到她母親就不能不痛苦)——儘管她很少向我敞開懷,除了那天外,她也很少到有跟我談話的必要;甚至相反,總躲著我,對我諱莫如深。但是那一天,長達幾小時,她一面說一面痛苦地泣不成聲,把她回憶中使她最動、最痛苦的一切都告訴了我,我永遠也忘不了這可怕的故事。但是她的主要故事還在後面…
這是一個可怕的故事;這是一個一度經歷過幸福的棄婦的故事;她貧病加,受盡折磨,眾叛親離;她可以指望的最後一個人——自己的生父,也對她閉門不納。她父親曾因她而受盡侮辱,後來又由於難以忍受的痛苦和凌辱喪失了理智。這是一個走頭無路的女人的故事;她拉著她認為還是孩子的自己女兒的手,在寒冷而又骯髒的彼得堡沿街乞討;這女人後來又接連好幾個月躺在溼的地下室裡奄奄一息,她父親直到她生命的最後一刻都不肯寬恕她,直到最後一分鐘他才猛然醒悟,急忙跑去寬恕她,可是他看到的已不是他愛她勝過愛世界上一切的女兒,而是一具冰冷的屍體。這是一個奇特的故事,說的是一個年邁昏饋的老人與他的小外孫女的神秘的、甚至近乎匪夷所思的關係;這外孫女雖小,但是已經明白他的苦衷,已經瞭解許多某些衣食無虞、生活優裕的人積數十年之經驗都無法瞭解的東西。這是一個暗無天的故事,在彼得堡陰沉的天空下,在這座大城市陰暗而又隱蔽的陋巷裡,在那紙醉金、光怪陸離的生活中,在只顧自己不顧別人的思鈍中,在各種利害衝突中,在陰森可怖的荒無度,殺人不見血的犯罪中,在這由無聊而反常的生活組成的黑暗地獄裡,像這類暗無天而又令人聞之心碎的故事,卻是那麼經常地、不知不覺地、近乎神秘地層出不窮…
不過這故事還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