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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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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進來。”杜微言讓開身體,又下意識的問了一句“你怎麼到這裡來了?”他沒有回答,只是將邊的燈打開了,帶了倦意往邊一靠說:“你讓我去哪兒?”這是標準間,兩張,杜微言佔據的是靠窗那一張,他就毫不客氣的在另一張上躺下了。

杜微言一點點的清醒起來,看見他修長的身子躺在上。她嘆口氣,如今這個人堂而皇之的出現在自己身邊…她捫心自問,又有些怔怔的想,其實自己心裡,也並沒有那麼抗拒啊。

她轉身去浴室,拿了自己的巾,在熱水中浸了浸,又絞乾,心裡猶豫著出去應該和他說些什麼話。直到水已經變得溫熱,她才下定了決心,推開了浴室的門。啞然失笑,易子容已經睡著了。

杜微言蹲在邊看著他。他的眉心有個小小的川字,睫翹得像是一彎眉月,而角抿得像是個孩子。她先將巾印在他的眉心,動作很輕,像是下意識的在熨平那個皺紋似的,順著他輪廓分明的臉頰一路往下,直到將他的臉輕輕擦拭了一遍。

手指還停留在他弧度堅毅的下頜,杜微言並沒有發覺自己邊淺淺的微笑。她收起巾,動了動,無聲的說:“晚安。”易子容醒來的時候,幾乎以為這還是深夜。房間的光線依然昏暗,窗簾拉得死死的,安靜得只有自己的呼聲,只有電腦的屏幕在桌上一閃一閃,是唯一的光亮來源,他太陽,下意識的站起來,坐在電腦前撥了撥鼠標。

杜微言用作桌面的是一張很漂亮的風景照片。他看了數秒,聽到門口有聲響,然後有人將門打開了。

杜微言想不到他已經起來了,愣了片刻之後伸手把燈打開了,手裡還拿了吃的,有些尷尬的走到他面前:“早上好。”

“不早了,都中午了麼?”易子容看了眼電腦的時間,慢慢的說。

“還好,你來的時候都快凌晨天亮了。”杜微言將食品袋裡的東西拿出來放在桌子上,一邊說:“餓了沒有?吃點東西吧?”他一聲不吭。

“呃,你別看著我了。去洗臉啊。”杜微言的手終於僵在了塑料口袋的邊緣,有些匆忙的側過身,很快的說了一句“有什麼好看的。”他穿了白襯衣,鬆開了兩顆釦子,整個人都顯得很隨便,大約是剛醒來的緣故,神更是有些怔忡。可聽到這句話,英俊的臉上忽然泛起了幾絲笑意,墨玉般的眸子看著她有意側過去柔和的線條,視線倒越發執著了。

杜微言咳嗽了一聲,轉身去拉窗簾,走過他的身邊,手腕卻被拉住了。易子容也沒說什麼,只是站起來,看著她靜默了良久,將頭抵在她肩膀的地方,低聲說:“我睡了這麼久。”這句話很輕,似乎連他自己都有些困惑,也只讓她聽到而已。

身後浴室的門咔噠一聲關上了,杜微言走到窗前,拉開了窗簾。

不見的陽光倏然濺落在眼睛中的時候,叫人覺得明媚,也有些生疏,特有的青草芬芳慢慢的氤氳開,微帶溼潤的空氣驅散了一室的煩悶。

她在窗邊站了一會兒,聽見浴室傳來的水聲,有些惴惴不安。

易子容很快的從浴室出來,神清氣吃午飯。杜微言也就在餐廳拿了些自助食物,可他看上去並不在乎是什麼,邊吃邊看著她的電腦屏幕,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回頭問她:“玲瓏?”杜微言走到他身邊,不甚自然的將那個文檔頁面關了,飛快的說了一句:“來這裡這幾天隨便寫寫的。”那篇關於玲瓏的文章只是草稿,她寫得很隨意,也沒有打算拿出去讓別人看。

他攔住她,修長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背,重新把那篇文檔打開了。

他慢慢的讀完,長久的沒有說話,杜微言忍不住側頭望了他一眼,輕輕的扯出一個笑容:“難道你讀得懂麼?我聽這裡的阿姨說,男人都不懂玲瓏的。”

“嗯…”又過了一會兒,易子容抬起頭,眼角輕微的一勾,莫名的澤光亮從晶透的眸中溢了出來,答非所問“怎麼突然對這個興趣了?”她答非所問:“博物館籌建的怎麼樣了?”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沒等看到易子容的反應,杜微言自己先愣了愣。

很多時候,或許因為介意,或許因為難過,每個人心裡多少會有一些繞不開邁不過的結塊。杜微言知道這個結塊跟著自己許久了,而她向來的處理方法就是裝作視而不見,不提起,也就不會觸碰。可這次不知道怎麼回事,就這麼輕輕鬆鬆的說了起來,並不覺得難受。

“嗯。好的。”他眉目不動,修長的手指輕輕的互抵著,放在鼻尖的下方“罕那節之前,就可以完成了。”

“語言這塊呢?我覺得玲瓏很有意思。”杜微言在他身邊坐下,認真的說“闐族語…現在不能用了吧?”他的語氣也自然隨:“為什麼不能用?唔,有人巴不得這些事炒得熱一些,誰會真的關心這到底是真是假?”杜微言的瞳仁漆黑黑的,像是靈動的寶石,微微爍著光彩,她有些探究的和他對視,最後笑了笑,並沒有接著這個話題說下去。

易子容等了一會兒,眉梢微微挑高,終於開口說:“微言,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和你談談玲瓏。”他的目光中沉浮著一些細碎的光亮,溫和的說:“玲瓏是你自己發現的,想怎麼做都好,我沒有意見。”

“嗯…我不是這個意思。”杜微言不知想起了什麼,臉頰微紅,擺了擺手說“我只是在想,如果玲瓏像是闐族語一樣,一下子就引起了關注,這對它來說、對這裡的人來說,究竟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易子容沒有接口,只是凝神聽著。

“它可能會引起熱吧…這樣這種語言就不會消失,我覺得是好事。可是再仔細想想,它靠什麼存活下去呢?都沒有人使用它了啊!就靠來這裡旅遊的人,在博物館觀摩一下書信,再買一些刺繡回去?這樣的話,玲瓏存在的意義,是不是就和原來不一樣了?”

“現在回頭想想三年前的自己,真的有些不可思議…你知道我在發現了那種語言時的覺麼?就是很興奮,像是撿到了寶貝一樣。

但是,那個時侯我看到《《瓦彌景書》》,想到的並不是學術上的價值。只是覺得,這篇論文發出去,我想要的一切,就都有了。可過了這幾年再回頭看,其實我什麼都沒得到啊…甚至連繼續研究闐族語的興趣都漸漸的消磨掉了,只是按部就班的完成工作而已。”

“我以前做事很少會想後果…所以這一次,認真想了想,反倒不知道怎麼做了。”杜微言自嘲的笑了笑“是不是我發現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做些什麼。莫顏,你說這個世界上是不是本就有這樣的自然法則,就像生命會終結,就算是戲曲、藝術、語言,也不會例外…”她順口叫了一聲莫顏,而他極為自然的向前傾身,直到聽到最後一句話的剎那,表情驀然間僵硬了起來。房間裡有兩人此起彼伏的呼聲,因為彼此間距離很近,十分柔和的糾纏在一起。

易子容的沉默讓她有些無錯,她半站起來,可是身後他伸出手,將她攬在自己的身前,低沉柔和的聲音裡帶著微熱,在她耳邊摩挲。

“你是…有些厭棄自己的過去,覺得不成麼。”他在她身後輕笑起來“是不是?”這句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帶了淡淡的包容和安,卻讓杜微言有些啼笑皆非。她輕輕的側頭,餘光卻只能看見他俊的鼻樑,一時間心底五味雜陳。

這些天情緒低沉,對杜微言來說,並不僅僅是因為學術上的事受了打擊。如果這是他說的“自我厭棄”

那麼,心底還真有幾分酸澀的贊同。

他的聲音更柔和了一些,重複了一遍:“是不是因為這個?”杜微言沒吭聲,因為不知道說什麼好,而他又確實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

他安然注視著她的側顏,卻沒有再說什麼去安她。誠然,他不希望她以年輕時的青澀衝動為羞。如果人生的每一階段都負上一個難解的心結,時光於人,未免也太過滯澀了。可是那些道理,她不一一經歷,又怎能仔細的體味?

他撫撫她的頭髮,最後輕描淡寫的說:“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玲瓏的事,你比任何人都有權利決定。”杜微言有些不解的看著他,可他只是淺淺笑著,薄的弧度彷彿是一輪彎月,答非所問:“玲瓏…當初寫這玲瓏的人,大概也有一顆玲瓏心吧?”他的目光落在其中的一行字上,忽然輕聲說“我知道有個人,要是看到這一行字,是會生氣的。”

“呃?”杜微言一時好奇,湊近去看——“玲瓏和闐族語的關係,應該是支和源頭的關係。”她又仔細的讀了一遍,有些困惑的說“有什麼問題?我覺得沒錯啊?”易子容的眸光輕輕抬起,看得到杜微言近在眼前的側臉,膚晶瑩,嘴角邊還有淺淺的一個梨渦,正嘟著嘴輕輕的念著這行文字。

他微笑望著她,彷彿立在時光長河的一端,而另一端,也有這樣的一幅明暗不定的影像,少女新月般的眼角在陽光輕輕的眯起來,皎若明珠的臉龐上神采飛揚…悉而美好得不真切。

“你說誰會生氣?為什麼?”杜微言站起來,咬著說“現在通玲瓏的人,已經不多了吧?”

“唔?”他卻彷彿大夢初醒,凝視著她線條柔美的下頜,語氣有些隱忍“沒什麼。”

“現在我們能談一談正事了麼?”易子容將目光從屏幕上移開,示意她坐下來“微言,你打算一輩子都躲在這裡,不回去了?”杜微言語氣輕鬆的說:“不會,等到過段時間,結果出來了,單位讓我回去,我就回去。”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不來問問我的意見?杜微言,有些事,你以為死扛就能過去麼?”他嘆口氣,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我承認,之前來找你的時候我語氣不好,說的話也不好聽。可你有時候…真的…”他眨眨眼睛,似乎拿不準該說什麼,最後說“真的讓我很生氣。”杜微言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他,一言不發。

易子容忍不住將她拉得靠近自己一些,嘆了口氣說:“不要對我賭氣了,好麼?”

“我沒有賭氣。過去的事就過去吧,誰都別提了。”易子容愣了一愣,眼中帶了輕微的笑意,側身將她抱住,低低的說:“還說不是賭氣麼?明明很在乎這件事,為什麼不願意對我說?”他一點點的把她的臉撥轉過來,又慢慢的將自己的額頭抵在她的額上:“以後你在我身邊,我不想見到你不快活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和他離得近,杜微言聞到很清新的味道,就像她剛才站在窗口嗅到的青草味道。她閉上眼睛,用雙手勾住他的脖子,輕聲說:“我沒有不快活。你願意幫我,謝謝你。”他眉眼帶著淺笑,有些滿意的輕輕吻著她的角“嗯”了一聲。

“不過這件事,到此為止吧。《瓦彌景書》對你們來說意味著什麼,我不是很清楚。可我也知道那件東西很重要。你沒必要把它拿出來。這件事其實沒什麼,我沒有虛作假,調查結果最後大概會是不了了之。”她頓了頓,目光跳脫著細微而灼人的光亮“成一個世紀謎案也不錯。我想,如果有人願意相信我可以編造這樣漂亮的一種文字,也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他慢慢的放開她,輕輕踅了眉說:“你真的這麼想?”杜微言的表情僵了僵,旋即恢復自如:“是的。”他帶了開玩笑的口吻,卻不失肯定的說:“你不像我認識的那個杜微言了。”杜微言沉默了一會兒,伸手將一束被風吹亂的頭髮夾在耳後,異常平靜的說:“你是說我不像自己了?可是你認識我又有多久呢?你就能確定你瞭解我,瞭解的透透徹徹?”門鈴聲打斷了對話,杜微言收斂了表情,站起來去開門,一邊說:“大概是客房服務。”易子容站在原地,反覆的想著她的話——“你認識我又有多久呢?”他是什麼時候認識她的?在一起又有多久了?

這些他都記不清了,可是腦海裡唯一清晰的概念卻是,她陪在自己身邊的時間太少了…真的只是一眨眼,她就會悄悄的溜走。

用盡了手段又如何?本就是不多的時間,他下定決心不願意再錯過了。

他只要像剛才那樣靜靜的將她圈住,只求片刻的安妥。至於後果是什麼,他都願意承受。甘之如飴。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