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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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看不出來呢。”
“我喜歡把自己打扮得年輕一點,看起來比較有活力,其實啊,我都快四十羅。”她聳聳肩膀自嘲地笑笑。一個人如果懂得一點自我戲,未嘗不是件愉快的事,至少不必時時為自己某方面的缺失而刻意掩飾。
“這樣吧,你今天剛搬,一定沒時間燒飯,晚上過來到我那兒吃個便飯。”
“不用麻煩啦,我們隨便吃碗麵就行了。”
“麻煩什麼?是你運氣好,難得我今天晚上有空在家。就這麼講定了,六點鐘過來,別忘了。”這種近乎蠻橫的熱情,簡直有點象霸王請客的味道。
他們房子的大小榜局部和我家相同,佈置得十分熱鬧,或許是由於東西大多,使得活動空間很小,整個房子給人的覺就象一個女人,乍見之下,覺得搶眼很漂亮,等仔細再多看幾眼,卻覺得只有庸俗而沒有美,只有外表而沒有靈魂一樣的空。
餐桌上已擺好了四菜一湯,女主人親切地招呼我和盈盈。大兒子長得很象媽媽,細瘦、白皙,帶著一副黑絲邊眼鏡,神情冷漠。下面兩個小孩的年齡和老大差得很遠,一個念小學三年級,另一個和盈盈差不多大,姐妹倆無論在外形上個上都不象,很難讓人相信她們是親姐妹,唯一的共同點是兩個人都好乖,安安靜靜地躲在房間裡玩,比起盈盈真是乖得太多了。
飯後,盈盈擠到兩個小姐姐房裡去玩。才一會兒工夫,她已經將一切收拾妥當,再出現時手裡端著一盤冰西瓜,真是個手腳利落的女主人。
“暖,來吃塊西瓜。”我送了一塊西瓜入口,她接著問我。
“你平常在家都做些什麼?打不打牌?”
“做做家事,帶孩子,看書,聽音樂。我不會打牌。”
“跳不跳舞?”
“以前最愛跳舞了,結婚之後就很少去,除非阿漁回來的時候才去,不過我參加了早覺會,跳跳土風舞。”
“土風舞?誰跳那種舞,多沒意思。誰是阿漁?”
“就是我先生。”
“哦,這個名字倒有趣的。”她膘了我一眼說:“你一定很愛他,我看得出來,一講到他的名字時,你的聲音都變了,充滿了綿綿的情意,對不對?”
“嗯…”
“是了,女人就是這麼傻,只要有愛倩做支柱,什麼苦都可以忍,即使沒有了愛情,也很容易認命,伯的是有一天原有的支柱忽然倒了,造成一種幻滅,那一切就完全不同了…”我用狐疑的眼光望著她,不大明白她話裡的意思,她沒有再往下講,只淡淡地笑笑,那笑容中竟蘊含著一些苦澀,難道在她這張看似燦爛的臉孔底下,隱埋著什麼痛苦的秘密,或者她那份豁達與熱誠只為了掩飾某些內心的孤寂?
半晌之後,她又轉過臉來,那陣黯然已經消失了,重新佈滿了熱切的笑靨。
“你一個人住嗎?”
“嗯。我替公公留了一個房,他隨時會過來住。”
“怎麼沒跟媽媽住在一起?大部分船員太太都住在孃家。”
“我們情形比較特殊一點。在結婚前阿漁就要求我,除了做他的子之外,還要做他們季家的媳婦、嫂嫂,擔負起家庭主婦的全部責任。”
“你願意?”
“我…為了阿漁我願意做任何事。”
“真是不容易啊,先生不在家,你還這麼辛苦,侍候老的照顧小的。”
“其實也沒什麼,我只是盡力做好分內的事而已。’”
“你那個阿漁真有福氣。對了,你坐月子時怎麼辦?”
“我媽媽會來,另外我想請一個傭人,這附近我不,麻煩你幫我介紹一個好嗎?”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她快地一口答應下來。
看看時候不早了,家裡還有一大堆東西沒整理,於是起身告辭,臨出門前,她誠懇地望著我說:“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來找我,千萬別客氣歐。”我重重地點點頭,接受了這份真摯而可愛的友情。
一陣劇烈的筋將我由夢中驚醒,窗外一片漆黑,小檯燈下的鐘正指著夜午十二點十分。我屏息地等了一兩分鐘,那種疼痛的覺好象沒有了,有點象做了個惡夢,沒多久我又糊糊地閉上眼睛,但是很快地又有一陣絞痛橫掃全身,是那麼的強烈而真實,我嚇出一身冷汗,知道這不是在做夢,而是實實在在的肚子疼。
會不會要生?
早產!
這兩個念頭在腦中象一道閃電般地掠過,震得我不但睡意全消而且驚懼無比。
不會吧!離預產期還有兩星期呢。講好了後天媽媽要住到我這兒來陪我待產,幫傭的吳嫂晚上都回家睡覺,要到明天清早才會來,現在家裡就只有我和盈盈,萬一真要發動那可如何是好?
打電話告訴媽媽,請她立即趕來。
剛要往外走,才想起電話還沒有裝。失望象一股巨般的向我撲來,更引發了心中的恐懼。疼痛愈來愈厲害,我急得一身是汗,手腳發軟,陷入痙攣當中直不起身子,四周一片寂靜,黑暗中象是隱藏著什麼,又象是一個無情的巨人,漠然地俯視著整個大地,我覺得自己彷彿被據棄在孤島般的無援,又象被整個世界所遺忘般的悲慼,淚水、汗珠成串地迸散著…基地,我想到對面的陳太大,有如在黑境的深谷中發現一絲亮光般的狂喜,顧不得痛楚,我躬著身子,蹭到她門前,用力拍門,一聲聲,一聲聲,在此刻我整個的希望就寄託在這一扇緊閉的門扉之上,待陳太大出現在門口時,我已經疼得直不起身子,只有呻的份兒了。
“請幫我打個電話給…給我媽…”她迅速地瞥了我一眼,立即以最快的速度撥通了電話,換上衣服,叫醒了她的孩子過去陪盈盈,然後扶著我往樓下走,這二十級樓梯簡直象地獄之梯,我用了全身的力氣和最大的勇氣,強令自己的腿往下邁,好幾次,我急得哭出來,坐在樓梯上不想往下走,最後陳太太幾乎半拖半抱地將我上計程車,累得她氣不已。
在極度痛楚的分娩過程中,我昏厥過去。直到一串壯嬰兒哭聲傳入耳膜,接著聽見黃醫生慢地說著:“恭喜你,是個男的。”只覺一陣徹骨的舒暢入體內,打通了每一個關節,鬆散到了骨髓裡面,我下了欣喜的淚水,這是一種如願以償,天從人願的順心的歡愉,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重要的不在於生兒子的本身,而在於你的期望成真的那種圓滿。我忽然想起蘇格拉底說過的一句話,“快樂是件奇妙的東西,常與痛苦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事實上痛苦和快樂常常是一體的兩面,有著極其微妙的關聯,沒有嘗過絕對的痛苦,又怎能體會到真正的快樂?
我輕輕噓了口氣,疲倦而安適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