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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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夕陽西下時分,冀南一條大道上,塵頭高揚,遠遠望去,但見前頭一騎飛馳疾奔,後面有四騎緊緊追逐,兩下相距大約是半里之遠。
前面奔逃的一騎陡然舍下大道,轉入曠野之中,忽間已隱沒在一望無際的青紗帳之內,後面的四騎趕到時,雖然已失去對方蹤影,但仍然催馬闖入高梁地內。
天很快就變成昏暮濛,前面的一騎施展出妙的騎術,很快的穿行了七八里路,忽然出了高梁地,踏入另一條道路。
馬上的人長長透一口氣,據鞍四望,只見前面數里之遙,燈火繁密,陣陣弦管鑼鼓之聲,隨著寒冷的夜風送入耳中,他更不遲疑,催馬馳去。
臨到切近,這才瞧出那兒乃是一座莊院,大門口張燈結綵,裡面更是燈火處處,鼓樂盈耳,似是有什麼喜慶之事。
兩名健壯的莊客奔上來,一個抓住嚼環,一個躬身道:“請問大爺貴姓大名?”馬上的人怔了一下,才道:“兄弟只是路過之人。”莊客仍然笑容可掬,道:“敝莊主齊南山歡宴天下英雄,大爺雖然不是專程來賀,但相請不如偶遇,還望大爺賞光。”這莊客口才眼力都有過人之處,眼見這位騎士勁裝疾服,背長劍,雖然只有十八九歲,但相貌堂堂,滿面的風塵仍然掩不住英俊逸之氣,便知非是平庸之輩。
這少年俊眼一眨,道:“不敢相瞞老兄,兄弟得罪了一些武林豪客,被他們苦苦追趕至此,齊莊主乃是武林前輩,德高望重,豈敢驚擾了他?兄弟這就走開,追兵到時,還望兩位老兄代為遮瞞行蹤,就不盡了。”那莊客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話聲未歇,一陣鸞鈴脆響和車輛聲從裡面傳出,接著一輛華麗的馬車轉出大門,這輛四輪馬車漆上鵝黃,配以紅的幔,極是悅目,兩匹駿馬掛著鸞鈴,走動之時,鈴聲響個不停。
馬車陡然停住,窗幔微啟,出半邊皓白的面龐,馬上的少年不但發覺車中之人在瞧他,而且曉得車中人是個女子,心中大訝異,暗想天已暮,她要到何處去?再者一個女人家,何以這麼好管閒事,停車瞧看自己?
那莊客急步過去,把經過說出,車內傳出一陣嚦嚦鶯聲,說道:“當然要請他賞光,追兵有什麼打緊?”莊客唯唯應了,鈴聲響處,馬車疾馳而去。
那少年甚是快,一躍下馬,從鞍後的包袱中取出一件青長衫穿上,把劍馬給另一個莊客,便隨著這一個莊客向莊內走去,他一面走一面問道:“齊莊主今有何喜慶之事?”莊客道:“敝莊主的小姐明天出閣,這是敝莊二十年來第一件大事,敝莊主東邊了天下英雄豪傑,大宴叄天,每由朝至夕,都有戲班子輪上臺,大爺來得正好,目下正是京裡請來的班子搬演拿手好戲,莊主與數百賓朋,都在大廳中觀賞。”青衫少年淡淡一笑,似乎對聽戲沒有一點興趣,隨口問道:“馬車中的人是誰?”莊客答道:“那是敝莊…”說到這裡,已經踏入大廳,但見四下燈燭輝煌,正面搭著一座戲棚,燈光更是明亮,管絃鑼鼓之聲,響徹雲霄,寬廣的大廳內,幾乎擠滿了人,那莊客突然指住戲臺前面,道:“那就是敝莊主了。”青衫少年隨著他手指之處望去,只見最前面排列七把太師椅,卻只有一個人據坐,僅能見到這人的背影,耳聽那莊客又道:“大爺隨便找個管事吩咐一聲,食宿都齊全不缺,小人告退啦?”大廳中笑語喧譁,也有不少人聚會神的欣賞戲曲,這青衫少年大步入廳,誰也不曾注意他,他遊目四瞧,只見右面有空位,便擠過去落座。
他那裡有心思聽戲,目光不住的掃向廳門,約摸過了一盞熱茶時分,廳門出現了五個人,其中一個是本莊的莊客,這時趕往戲臺前向齊南山通報,餘下的四人站在門口等候,這四人當中一個豹頭環眼的中年大漢,似是身份最高,其次就是一個身披長衫面目陰險的人,另外兩人皆是勁裝疾服的大漢,他們雖是身份最低,可是從他們的舉止氣度瞧來,也不是低叄下四之輩。
那四人一齊用銳利的目光向人叢中查看,青衫少年趕緊垂低頭時,已被那面目陰險的長衫客瞧見,他低聲說出,登時四個人八道目光都凝聚在少年身上。
青衫少年知道垂頭也不中用,驀地抬起眼睛,向他們瞪視。
此舉大有挑戰意味,那豹頭環眼的中年大漢泛起怒,濃眉一豎,正要有所動作,旁邊的長衫客用手碰他一下,低聲道:“梁大人,你不是說過礙著齊南山的面子,不好意思出手的嗎?”梁的中年大漢恨聲道:“話雖如此,但這小子大膽得可恨,教我難以忍耐!”長衫客低聲道:“有煩何開兄和莫翊兄留神釘住這小子。”那兩名勁裝大漢立即散開,分頭向青衫少年抄截,這時莊主齊南山已得報離座出來接來客,此舉惹起了大部份賓客的訝異,卻轉頭瞧著來人是誰?居然能使齊南山親自出。
青衫少年匆忙中瞥視齊南山一眼,卻已經留下極深的印象,原來齊南山面貌清秀,身量高碩,年紀約在四五旬之間,可是眼間泛出一股兇悍之氣,與他秀氣的面貌甚不調和,因此予人印象特別深刻,這少年不知道那兩個勁裝大漢奉命監視釘梢著他,見他們從兩邊迫近,連忙起身大步向後面走去,恰好見到有房側門,不暇多想,推門而入,便即放腿疾奔。
那兩名勁裝大漢想不到那少年竟敢擅自闖入內宅,不一怔,終於還是跟蹤追入。
大廳中的人誰也不曾發覺逃走和追逐的這一幕,但聽齊南山呵呵笑道:“威震武林的霹靂手梁奉兄居然惠然而來,真是出人意外之事,還有曹艾兄也是想不到的賓客…”話聲略一停頓,接著又道:“梁兄眼下是錦衣衛都指揮,身膺重任,天下皆知,曹兄也在錦衣衛任職,兩位公事繁劇,如何有暇出京?”霹靂手梁奉道:“齊兄隱居了十年之久,這次是十年來首度面,非同小可,兄弟怎敢不趕來道賀。”他的聲音宏亮異常,近處的人都震得耳鼓鳴疼,但聽他又說道:“齊兄十年前隱退之時,留下的一句話,教兄弟朝朝縈掛心上,我猜還有不少老朋友會趕來呢!”齊南山道:“難得梁兄邊記得這般清楚,請到前面落坐…”話聲未歇,一個莊丁奔入稟報說:“滄葉大師駕到。”齊南山道:“快請!”目光轉到梁奉面上,只見他豹眼中閃動著兇惡的光芒,當下又道:“梁兄猜得很對,這位老朋友竟自不遠千里而來,咱們該當先敘舊之情,然後…”話未說完,人影閃處,一個身高不滿五尺的矮子出現在門口,身上衣服甚是單薄,但滿面紅光,毫無寒冷之象,背上斜背一口特別長大的古劍,份外惹眼。
他嘻嘻一笑,先說了幾句祝賀的話,接著轉眼瞧著梁奉,道:“聽說梁兄做了大官,滋味如何?”梁奉哼了一聲,齊南山道:“諸位且到前面奉茶,再作詳談不遲。”廳內群豪不明白他們之間是怎麼一回事,但覺梁奉似是對滄一劍葉高懷有極深仇恨。
突然又有一個莊丁奔入,大聲稟報道:“金刀大俠朱公明朱大俠駕到!”齊南山霍然離座,舉手止住戲臺上鑼鼓管絃,大聲道:“在座諸位高朋同道,想必都久仰朱公明大俠的聲名了。”廳內數百賓客之間出現了一陣騷動,所有的目光都向廳門望去,但見齊南山走出廳外,轉眼間陪著一個輕裘緩帶的中年人踏入廳內。
這中年人長得相貌端方,神態威嚴,面上卻含著謙誠的笑容,許多武林豪客自動的站起身表示敬慕,齊南山大聲道:“這一位就是宇內共欽的朱公明大俠。”朱公明向眾人抱拳行禮,兩道目光像閃電一般在廳中掃來掃去,人人都到朱公明瞧見了自己,又覺得他似是要在廳中找尋什麼人。
他們走到戲臺前面,霹靂手梁奉和滄一劍葉高兩人起身相,朱公明大喜道:“想不到兩位都來了,齊兄面子可真不小!”他一手拉住一個,顯得甚是絡親熱,那梁、葉二人也泛託歡愉的笑容,似是在這位俠名震天下的朱公明面前,已忘了自身的恩怨。
他們相繼就座之後,臺上樂聲復起,朱公明一招手,兩個人走過來,朱公明向齊南山等人道:“這是兄弟的兩個劣徒。”其中一個年約叄十多歲的漢子首先依次行禮,朱公明道:“這是排行第二的祖紹。”另一個二十叄四歲的英俊少年接著過去行禮,朱公明道:“這是叄徒奚堅。”齊南山等人瞧見奚堅左頰上有一條青紫的鞭痕,卻不微怔,須知他們俱是大行家,眼力何等高明,這一瞧之下,已看出這一道鞭痕乃是被內家好手擊中的,因想金刀大俠朱公明威名赫赫,他的門徒怎會如此被辱?
朱公明突然面一沉,嚴厲地道:“奚堅還不趕快向齊莊主負荊請罪,更待何時?”奚堅躬身應道:“是!”急走兩步,跪在齊南山之前,俯首道:“晚聲無意中得罪貴莊一位姑娘,還望前輩海量宥恕。”齊南山訝道:“少俠請起身,有話慢慢的說。”奚堅道:“謝謝老前輩。”站了起身,又道:“晚輩因故與家師走散,之中失了貴莊方向,恰巧碰見一輛華麗馬車停在路邊,便上前問路,卻未想到車中是一位姑娘。”齊南山微微一笑,道:“那是小女,她一向任胡鬧,這場過節少俠雖然未曾詳細說出,但我已曉得一定是她不對,應該由我向大俠道歉才是。”朱公明道:“齊兄此言差矣,小徒居然跟令嬡一位姑娘家衝撞失和,不管是什麼理由,總是不對。”滄一劍葉高笑道:“朱兄能使天下武林欽敬,除了武功高強之外,這做人方面也有莫大的關係。”梁奉接口問道:“奚老叄你面上的鞭痕是齊姑娘留下的嗎?”奚堅撫面苦笑一下,道:“正是。”梁奉笑道:“那你只好自認倒黴了。”他轉眼瞧著齊南山,道:“令嬡這一鞭,顯示出已盡得齊兄一身絕學,有機會的話,兄弟很想見一見這位侄女。”葉高道:“梁兄身居要位,手邊想必有不少奇珍異寶,這見面禮一定很重,我這個鄉下人可就慘啦,什麼東西卻拿不出手。”梁奉環眼一睜,滿面怒容,朱公明搖頭道:“葉兄這話有欠考慮,該罰叄大。”他一開口,梁奉似是不好意思在他面前鬧事,忍怒不語。
朱公明緩緩轉頭瞧看後面的賓客,只見人人都已聚會神的看戲,這才說道:“兄弟平生沒有不可告人之事,目下卻有幾句話不便讓別人聽去。”齊、葉二人都出驚異之,只有梁奉好像已經曉得,毫不動容,朱公明輕嘆一聲,接著道:“此事特別要向齊兄提一提,那就是兄弟的第四個徒弟,犯了門規,潛逃無蹤,兄弟真怕他趁貴莊熱開中混入了此地。”齊南山道:“兄弟這就下令著人細查!”朱公明搖頭道:“用不著啦,只要他不敢惹事也就算了。”霹靂手梁奉道:“兄弟一向都很佩服朱兄為人行事,但這一宗卻不敢苟同。”齊、葉二人更驚訝,都望住梁奉,齊南山道:“梁兄這麼說定有道理?”梁奉壓低聲音,道:“不久以前,兄弟因事經過濟南府,便往拜晤朱兄,恰巧碰上那叛徒薛陵犯規逃走之事,你們猜這薛陵犯的是什麼門規條?”朱公明苦笑一下,道:“梁兄最好不要說了。”梁奉環眼圓睜,道:“不行,兄弟非說不可,那犯的是戒,最可恨的是他竟敢意圖姦朱兄的家中女眷,幸而及時發覺,但朱兄的大弟子楊剛仍然被這暗算負傷。”齊、葉二人一方面氣惱那薛陵的惡行,一方面又奇怪那梁奉為何硬是要把這件醜事抖出?
朱公明嘆口氣,道:“只要這孩子知過能改,以後在外面不要再做傷德敗行之事,以前的事也就算啦!”梁奉道:“你們聽見沒有?他自家還能夠如此的大度包容,咱們可饒那不得,朱兄是念著這薛陵是他一位亡友的遺孤,所以狠不下心腸,但咱們既是得知此事,可不能袖手不管…”齊、葉二人這才明白朱公明何以曲予庇護容忍,而梁奉反而不肯干休之故,這一來更覺得這朱公明實是重情尚義之人,心中不都泛起欽敬之意。
梁奉又道:“朱兄猜得不錯,那薛陵正是在本莊之內,兄弟已派人釘住他,只要朱兄點一點頭,兄弟就取他人頭奉上。”朱公明出為難之,葉高沉聲道:“這等禽獸不如之人,朱兄怎可眷顧舊情,容他活在世上作惡?”齊南山也道:“葉兄說得是,朱兄不可猶疑。”朱公明眼見人人都堅主誅除薛陵,實是無法拂逆眾人之意,只好黯然的道:“兄弟只好不管此事啦!”梁奉的副手曹艾突然失聲道:“不好,那溜啦!”梁奉回頭四望,不見手下蹤跡,不恨聲道:“那小子好生滑溜,咱們須得防他逃入內宅。”正說之時,一個勁裝大漢從側門入廳,奔到曹艾身邊低聲報告,曹艾聽了肅然宣佈道:“薛陵果然逃入內宅啦!”這一來連朱公明也聳然動容,齊南山卻十分沉著,緩緩道:“諸位放心聽戲,兄弟進去片刻,便可解決此事。”他說得極有把握,眾人不能不信,目送著他飄然入內。
且說那青衫少年竄入內宅,耳中聽到急促追來的步聲,心想這兩人的武功都甚是高強,只要被任何一個追上,就難以脫身,當下施展出輕功,越牆踏屋,穿過幾重院落,忽見前面是一條寬大巷子,順著這條寬巷奔去,不一會已奔入一座曠闊的天院子中。
他放眼四望,心中正在詫異這條寬巷和大院子十分特別,忽見西首院牆邊一排屋子,似是馬廄,馬廄前面停放得有一輛馬車,好像入莊時見到的那一輛。
青衫少年略一躊躇,舉步向馬車奔去,一躍上馬,揭開子向車廂內望去,車廂內居然有盞小燈,照得甚是明亮,青衫少年大吃一驚,目瞪口呆,原來不是燈光使他吃驚,而是車廂內有一個人。
那是個女子,正在車廂內換衣裳,此時出上半身,雪白的皮膚反映出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