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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擲石功成恨託疆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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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巨已搬來一張椅子,給鍾荃坐著,自個兒卻坐在母親頭的地上。用那巨大的手指,替母親揩拭淚珠,一面道:“媽,你哭啦,師兄是最好的人,他一聽我孝順你,便不肯揍我…”鍾荃岔開話題道:“伯母方才提起的,是不是天山二老的彭易老道長?

小侄也曾聽家師提過,小侄是崑崙派的。”細論起來,鍾荃未免太過心,也不想想在這邊荒之地,會有漢族婦人隱居,並且認識武林中的人,她的身世,也就大有思量之處了。可是鍾荃心地厚道,閱歷又淺,總沒有帶著三分防人之心,又認定天山是武林正派,這婦人既和天山二老彭易道人有瓜葛,定必也是好人,於是一無隱瞞地將自己的底細抖出來。

婦人輕喟一聲,道:“老身久聞崑崙派是一等的名家正派,代出高人,如今得見相公,果然不虛,只恨福薄緣淺,迄今方始識荊…”鍾荃連忙遜謝,道:“令郎昨晚遇到章端巴師兄,如今已練成金鐘罩功夫。章師兄乃是西藏密宗第一高手智軍大師的人室高弟,並且是有道高僧。

為人最是厚道熱腸不過,昨夜奉贈的銀子,務請伯母收下,決無妨礙。”

“得到相公一言,重於九鼎,老身豈敢不信?只是既承大和尚傳授絕技,又蒙賜巨金,此恩此德,如何能夠報答?”

“媽,我給小和尚磕頭去廠方巨忽地嘴。

“阿巨,這不是叩頭便能夠報答的恩德,你要知道…”

“伯母,”鍾荃忽然打斷了她的話“你休息一會兒再說罷,時候多著呢!”她軟弱地閉上眼睛,方巨連忙從頭處掏出一個瓦罐,探手一摸,忽然叫道:“媽,怎麼一點點都沒有啦?昨兒不是還有半罐麼?”聲震屋瓦,顯然心中十分著急。

老婦人震動一下,睜開眼睛,苦笑一下道:“那都是假的,今早媽都倒掉了。唉,彭道長逾期不來,恐怕是凶多吉少。”她的面漸漸泛青,難看之極。鍾荃心中大駭,眼看這婦人一口氣快接不上,連忙從身上掏出一個小指大的羊脂白玉瓶子,拔倒出三粒紅小丸,命方巨立刻給她服下。

這一瓶紅的小藥丸,乃是崑崙歷代秘傳的續命刀圭聖藥火靈丹。任何槍刀拳掌的嚴重創傷,只要服了,立刻保住丹田一口氣,不致立刻斃命,以便從容醫治。如是輕傷,則幾乎可以合口生肌,立刻痊癒。

不過方巨母親的情形,便不能一概而論,因為這火靈丹只能治刀兵之傷,並非能醫百病。只是鍾荃一時慌忙,忘了這些,連忙倒出三粒給她服下。

剎那間,方才母親面緩和過來,睜開眼睛,居然有點神,方巨失口號叫一聲,卻立即掩嘴止住,可是拇指般大滴的眼淚,卻直掉下來。

鍾荃被他這種至情至動得鼻子酸酸的,安地道:“方兄弟彆著急,你看伯母不是好轉了?”話聲中帶著濃重的鼻音,生像患了大傷風的人說話。

方巨點點頭,氣息大地著。

方母在這氣氛中,一時倒不知是悲是喜,歇了一下,才能夠開口,她道:“鐘相公古道熱腸,急人之急,老身難言。方才慨贈的丹藥,敢是貴派刀圭藥火靈丹?

當年彭道長也曾提起過,說及此丹寶重非常,與他特為老身配製的冰魄丹,雖是一寒一熱,卻是殊途同歸,甚至更具靈效,可是治老身所受的內傷,不過…”她頓一頓,終於說下去:“不過老身另有痼疾,卻仍無法法除,恐怕有負相公贈藥之恩咧!”鍾荃不知怎樣回答才好,歇了一刻,道:“伯母說曾受內傷,不知是遭誰毒手?”話一出口,猛又覺得這一問直是失言,頓時臉紅起來,岔開道:“天山彭老道長答應過幾時再來的?”方母道:“彭道長應該在年頭時便再來,這是他親口答允的。可是,他終於沒有來,老身真不敢想象。”她忽然命方巨去打水燒茶,待得方巨被支使去後,又繼續道:“不瞞相公說,老身近些子來,早已發覺賤軀情形不炒,老身意思不但指遏止內傷的藥已用完,更指的是那多年瘤疾。”她輕輕嘆一口氣,但跟著又用平靜的聲音道:“近來但覺全身已麻痺不堪,就快連心臟也沒覺,那時一定完了。老身衰朽之軀;原不足惜,只放心不過巨兒,他一向便是這麼憨憨渾渾,什麼也不懂,咳…”驀地方巨慌慌張張衝進屋來,把這裡兩人都嚇得一驚,但見他一語不發,在屋角找到桶子,又慌忙地出屋去了,敢情他去打水,卻忘了帶桶子。

她又道:“老身原來姓紀,先父便是關洛武師紀騰,和彭道長最是好。

他老人家歿世多年,相公怕不會知道。”

“小侄知道!”鍾荃忙道:“紀老前輩的外號不是龍泉劍麼?敝師叔鐵手書生何涪曾經對小侄說過,紀老前輩乃是劍術大家。”其實當時何涪只對他說,龍泉劍紀騰的劍術,有些別出心裁之處,但並不曾十分推崇。

方母啊一聲,訝道:“相公原來是鐵手書生何老前輩的師侄,當年先父還不敢和何老前輩比肩並排,說起來老身還得尊相公一聲前輩哩,請相公以後千萬別像方才那樣稱呼才好。”鍾荃愣了一下,他倒是真不知道大惠禪師在江湖上,有這麼高的身份:“小侄既與令郎論在先,還是這樣照舊為是。”方母像是不願多耗氣力,只搖搖頭,便繼續說:“細論起來,先父的梅花劍法,倒沒有什麼超凡出奇的地方,但他一柄龍泉寶劍,倒是希世重貴,能夠削鐵如泥,故此佔得不少便宜。

“後來先父做主,把老身許配與夫方致遠,他乃是老身的師兄,婚後的生活,本來過得很好…”她說到這裡,忽然把聲音拖長,眼睛裡閃出一絲夢幻似的光芒。

“可是,後來他喝醉了酒,誤斃一人,於是在匆速中決定遠走川滇,避開這場殺身官非。我們兩人到了川滇界處的敘州,安頓下來,後來家計稍窘,他便變得非常愛喝酒,盡價昏昏沉沉,稍有清醒之時,則結一些不三不四的江湖人,頓然間便有許多銀子收入。我屢屢勸他不來,實在沒有辦法,這時來往得最密的便是武林敗類千香張大郎和雪山豺人,他們的樣子,瞧一眼便儘夠討厭惡心了,倒不知亡夫何以會和他們這般要好。甚至常時在我家中寢宿,特地為他們備了兩個房間。直到二十年前,那雪山豺人忽然來到,身負重傷,當下在我家調養,這一住便是兩年,看看也快痊癒了。

就在一個月圓之夕,千香張大郎來到我家,於是他們三人飲起酒來,約摸到半夜時分,我將一切安排好之後,正想歸房就寢,忽然千香張大郎走來,手拿著兩杯酒,嘻皮笑臉地要我和他乾一杯,我一向最怕見到他這種油頭粉臉無賴的樣子,卻不過只好幹了。回到臥房,但覺天旋地轉,立刻失去知覺。到清醒之時,只見亡夫立在頭,恨聲對我說,已經把禽獸不如的張大郎殺死了。這時我也覺渾身寸縷不存,四下還飄動著令人,惘的香味,那正是張大郎馳名江湖的千香,我羞憤集,正想尋死,卻被亡夫苦苦攔住,還安我說:‘這不是你的罪過,我決不會擺在心上”後來我又知道。

當亡夫發現我的情形時,那雪山豺人仍醉睡未醒,只有張大郎沒醉,神間顯有不安,加上房中的香味,除了他還有誰,況且他事前還了那藥酒給我喝下,分明是存心行事。

“隔了不久,千香張大郎的死訊,不知怎地傳出江湖,他弟弟九爪神狐張二郎長尋上門來,指責亡夫不該擅下毒手。因為千香張大郎雖以香馳名於江湖,而且無惡不作,但有一樁,他卻從不採花,寧願費盡心機和銀子,去勾搭那些無恥婦人。

憑這一點,他便非替兄長報仇不可。當下動起手來,亡夫武功雖然不弱,但怎敵那和雪山豺人齊名的九爪神狐張二郎?終於被他以神猿鋼爪的功夫,破解心而死,雪山豺人躲在一隅,並不出頭,當時我本想破出死命,也得為夫復仇,可是忽然覺得其中似有溪蹺,便悄悄躲躲在地窖中,捱了四天,才溜出來,一徑逃到天山找彭道長。在路上時已發覺好像內臟移位,受到暗傷。而在天山上,又受到雪封山一旬之苦,雖然總算找到彭道長,可是除了內傷之外,又加上麻痺之症,彭道長把費了無窮心力合成的兩瓶冰魄丹給了我,可以服用二十年,但在坐褥之時,體力支摘不住,連耗了兩年的丹藥,才保住這條殘命。為恐那害我的人,仍然跟蹤加害,便逃到這兒採…”鍾荃怔了半晌,問道:“那千香張大郎不是已經死了,還怕什麼?彭道長又哪兒去了?他不知道已消耗了兩年的丹藥?”方母鄭重地道:“老身這些年來,一直躺在上尋思,覺得那天月圓晚上的事,絕不是千香張大郎所為,因為他既有預謀,在酒中下了藥,何以又會在房中留下他特有的香味?最笨的人也不會留下這種證據啊!何況以張大郎的聰明,也決不會自形跡地使用那種藥酒,那樣即使沒有香味留在房中,也可以尋到破綻的,相公以為對麼?”鍾荃恍然大點其頭,但眉頭依然鎖住,顯然必中仍有未解之處。

“再說回來,張二郎的武功雖是與雪山豺人齊名,厲害無匹。但他哥哥張大郎平常得很,全憑張二郎的名頭,才在江湖上吃得開,故此憑他未必有使我負上這種陰毒內傷的功力,這點也就夠人猜疑了。”

“那麼,難道是雪山豺人…”他不住瞪大眼睛,駭異地追問。

“彭道長也是這樣推測的。”她作了肯定的結論。

“但是,那杯藥酒,卻是千香張大郎給您喝的呀?”

“這不是更可以證實了麼?”她道:“雪山豺人可以用巧言支使他邀我乾杯呀!”鍾荃嗅了一聲,沒有再說話,眼光慢慢在她面上移動。她的頭髮已經完全雪白,面上的皮膚,也顯示衰老不堪的皺紋,但那秀氣的輪廓,和此刻充滿夢幻光芒的眸了,可以想象得出她當年的樣子,與及這些年來心中所受的折磨。

“她也許正在回憶著當年和丈大的快樂子吧?”他想道:“計算起來,她不過是四五十歲的人,但卻是如此地衰老暗淡,沒有半點生命的光彩。”他不覺黯然了。對於愛莫能助的受苦難者,是特別容易同情和哀傷的。

尤其她那隻充滿了夢幻的眸子,使他彷彿記起誰的眼睛。那是痛苦已經麻木之後,追憶懷念起甜的韶光時的眼,像夢一般朦朧飄渺,永遠永遠不能真實地獲得。

鐵手書生何涪英的臉容,像電光似地閃過心頭,他的眼睛。

“我記得了。”他在心中對自己大聲喊起來,同一剎那間,他彷彿看見另外一張男的面容,用那深邃而堅定的眼光,牢牢地瞧著什麼。

“這不是你的罪過,我決不會擺在心上的。”那男人的面影響響他說。

於是在這瞬息之間,他像驀地懂得了許多許多。他以同情的眼光,瞧著榻上的老婦人,瞭解她為何能夠堅忍地抵受心靈上的折磨,捱過了這漫長的歲月。

“彭道長在巨兒八歲那年,”她虛弱的聲音打破了房中的沉寂:“來過最後一次。他老人家本想傳授巨兒的武功,後來又覺得不大妥,於是只教他練天山派秘傳的混元功。之後,他說要親自去找雪山豺人,查個水落石出。並且說會在我丹藥用完之前,再來此地。可是直到如今,還不見他老人家的面,恐怕又是老身不祥,連累了古道熱腸的老人家了。”鍾荃奮然站起來,肅穆地道:“小侄遲些子,要南下江西,只要那雪山豺人未死,小侄總要替伯母找到他,查明老道長的下落,並且要為伯母報卻此仇!”方母啊了一聲,她真料不到這位崑崙高弟,竟是那麼俠義為懷。要知雪山豺人名滿天下,豈是尋常人敢持虎鬚的?尤是鍾荃乃是崑崙門人,豈不知雪山豺人的厲害?

當年稱為天山二老的彭易道長,也不敢直說替她報仇,那是因為那雪山豺人太厲害之故。

於是,她下幾滴眼淚。

方巨正好進來,一見母親淌淚,一下摔掉手上的茶碗,衝過來跪在頭,著急地叫道:“媽,你為什麼哭了?”方母振作一下神:“媽心裡太高興,這回死也能瞑目了。”鍾荃在後面瞧著方巨半截身,是那麼魁偉巨大,想起了師叔形容過雪山豺人的話,兩下拉攏一比,不暗中點頭。同時也發覺方母另外一點苦心,便是始終不肯讓方巨練武去殺雪山豺人,因為到底其中有難言的不便處。

方母道:“巨兒哪,媽快要到地下找你父親去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聽鐘相公和那位密宗大師的話,喏,孩子你別哭啊…”鍾荃心下一陣慘然,站起身來大聲道:“伯母,你老人家放心,小侄一定盡力照顧方兄弟,章端巴師兄也會的。”他瞧見方母含著眼淚,向他點頭道謝,當下忍受不住這種悲哀的氣氛,緩緩走開。

倚在木門邊,抬眼忽見天氣已是未牌時分,反身人屋,向方母道:“小侄忽然想起章端巴師兄,乃是密宗高手,也許懂得治病,小侄現在立即人城,請章端巴兄來一次。”方巨聽了,立刻破涕為笑,叫道:“小和尚會治病?我去找他…”鍾荃連忙攔住,命他好好侍奉母親,自個兒立刻動身入城。他可不知章端巴住在什麼地方,本也不識這城中道路,仗著在山上時,自小學會無數邊疆方言,於是只好逢人便詢問一聲,可知道紅衣喇嘛的下落。

在城中左繞右轉,不一會兒走到藏人區集居住地區,他心中甚喜,忖料這番必定能夠探問出來。

原已不寬大的街道,加以兩旁盡是販賣零碎雜貨架攤子,更把街心擠成擦肩摩背才能通過的小巷。他擠進去,人洶湧,汗味燻人,相當難受,卻是站不住腳探問,給人家擁過了七八個攤子。這時又不便施展出功夫,心中正在大費躊躇,忽地在人叢身軀碰擅中,臂上一緊,他本能地一掙一彈,卻沒有把手劈掙出來,不由得心中大駭,跟著身軀一歪,竟被人家扯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