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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白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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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沒多久,一車人已經被導遊巧舌如簧地拖去參觀了兩處購物點,兩處都是藥店。店裡充斥著四川各地出產的名貴中藥材,高山地帶的蟲草、川貝母、麝香,岷江域的乾薑、鬱金,江油的附子,綿陽的麥冬,都江堰的川芎,遂寧的白芷,中江的白芍、丹參,等等等等。導購員握著話筒,不厭其煩地反覆吹噓著各類珍稀藥材的神奇功效。

真就有人下了手。買川木香的也有,買銀耳的也有,甚至有買了黃連的。那買了金錢草的就問買了花椒的,你那花椒麻不麻呀?那買了花椒的就連連點頭,卻不說麻與不麻,只說,是*的呢,彷彿*就是標籤,就是保障。*的花椒,沒有不麻的道理。把密封的紙袋子遞過去,說,你嗅嗅,多香!不一會兒,全車的人就都聞過那袋*花椒的香與麻了。

那買了杜仲的就問買了天麻的,你這天麻正宗不正宗呀?那買了天麻的就撅了嘴,對人家的置疑很是不屑似的,只說,是海拔3000米的山裡野生的呢。把袋子撕開,取一出來,說,你咬咬,多脆,多黏!很快的,全車的人就又都嚼過天麻微微的甘甜了。

由始至終,成遵良都在閉眼假寐。他的手機具備mp4的功能,裡頭存了一些經典老歌,什麼《北國之》啊,什麼《月光下的鳳尾竹》啊,全是他在年輕時傾心過的歌曲。他把座椅稍稍放低,頭靠在軟墊上,讓自己舒舒服服地躲藏在徐緩的旋律裡,不必去參與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討論。當初選中這個旅遊團,就是因為其中大多是外地客,一幫退休閒賦的東北老頭老太太,興致地前往九寨溝、黃龍風景區,一路聒噪,一路絮叨。偏偏這樣的聒噪和絮叨,讓成遵良格外的安心。這些天,他的心裡糾結著千頭萬緒,他太躁了,或許只有這份陌生的熱鬧,才能使他真正地平靜下來。

購物耽擱了時間,導遊又不肯肥水旁落,非得緊趕慢趕,把一幫餓得頭暈眼花的遊客領到她的業務窩點,因此中飯就被延誤到了午後兩點多。大客車停在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飯館門前,司機與導遊一下車,就被望眼穿的老闆娘一盆火似的進了內間。

小飯館位於從都江堰映秀鎮到汶川的途中,房舍狹小,廚案當街,簷下掛著一長串黑糊糊的陳年老臘,一溜玻璃缸子裡盛著顏深暗的泡酒,蕩蕩漾漾的體中漂浮著紅棗、參類,也有深山裡的花朵,還有不知名的野果,甚至有一些來自獸類的形狀曖昧的物件。

食客一到,蹲在路邊菸的黑胖廚子當即挽起衣袖,掄起膀子,熱火朝天地切割宰殺,一時雞飛魚躍。小飯館裡的幾個服務生倒是清一的羌族姑娘,綠花邊布衫,領襟鑲嵌一排梅花圖案的銀飾,繫著有飄帶的繡花圍裙,腳步輕盈地撣灰、捧茶、擺碗碟。

成遵良沒有跟隨老頭老太太們下車,他隔著車窗喚過一位服務生,給她十塊錢,讓她泡一盒方便麵過來。成遵良大口吃著康師傅泡椒牛麵的時候,聽到一陣清脆的啃噬聲,他扭頭一看,原來側後座還有一位不按牌理出牌的遊客,是個眉眼清秀的時尚女郎,亞麻的短碎髮,刺繡針織衫,白褶皺裙,搭配一條金屬的闊帶,膝蓋上攤開著一本書,正旁若無人地抱著一袋餅乾充飢。

成遵良看了她一眼,隨即別過臉去。當然了,他絕對不是那等心無旁騖的聖人,他有個傳甚廣的綽號,叫做*大盜,是他那幫狐朋狗友給起的。依照他從前率而為的脾,碰到姿容上佳的知美女,豈肯輕易錯過?那一定是要湊過去搭搭訕、調*的,尤其是這樣天涯孤旅的氣氛,天然就適合上演一出豔遇的劇目。

但此刻,他沒有絲毫閒情,他全副身心都放在身邊那隻黑手提密碼箱上——那隻密碼箱裡,存放著他的全部現金,五十八萬美金。自然了,他的資產遠遠不止這些,在被譽為“北方威尼斯”的荷蘭首都阿姆斯特丹,他有高達兩百三十萬美金的銀行儲蓄。

是的,他不是普普通通的觀光客。參加旅遊團,他用的是一張假身份證。兩天以後,在九寨溝,他將以假身份證上這個人的名義寫下一份“自動離團,後果自負”的保證書,給導遊。然後,依據事先的周密部署,會有一個知路況的當地人前來接應他,帶他從阿壩州出發,途經甘孜州,一路向西,從西藏昌都抵達拉薩。在拉薩,專事偷渡的蛇頭會為他準備好各種全新的資料,然後幫他前往印度南部的莫索爾。接下來,是從莫索爾到新德里,再到美國的旅程。他的最終棲息地是荷蘭,那個有著鬱金香與琵鷺的國度,在靠近大海的城市裡,終老此生。

這是多麼漫長的逃亡之路啊,虛虛實實、曲折蜿蜒、聲東擊西,單是繁多的地名,已經讓人暈眩,可以預見的險境,猶如原始森林中的猛獸,虎視眈眈,伺機而撲。然而,這也是他謀劃已久的唯一一條通向新生的道路,一旦走完了危險的旅途,那個名叫成遵良的貪官就將從此人間蒸發,一個全新的華裔公民將在異國他鄉開始一段合法的、富裕的生活。

一個行進在生死邊緣的男人,縱然是evamendes那樣的*小*親臨現場,恐怕他也至多不過抬抬眼皮。因此,他對車內這個孤僻美麗的女子毫無興致。

吃完方便麵,他抹抹嘴,重新戴上耳。他知道,除了音樂,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緩解他的焦慮情緒。

“亭亭白樺,悠悠碧空,微微南來風,木蘭花開山岡上,北國之天,啊,北國之已來臨…”空美傷的歌詞,由鄧麗君婉約綿長的嗓音唱出來,讓他的心有了片刻的寧靜。

隨著“砰”的一聲巨響,靜止的車身劇烈地搐了一下,他直覺的反應是撞車了。可是車前車後空空如也。那麼,是胎癟了?車子再度自作主張地晃動起來。這輛車著魔了?

這時,一部快速行駛的越野車超過他們的大客車,飛馳向前,卻是忽然間消失在筆直的路面上。他以為自己眼花了,定睛細看,前端的馬路上竟然凹下去一個猙獰的大坑,大坑吃掉了汽車。又一輛轎車飛奔而來,落入深坑,騰起漫天煙塵。

原本像手臂一樣平直伸展的路面湧起了海似的波紋,路邊的山崖碎石滾落,轟隆隆的地聲震耳聾。他從最初的驚駭中清醒過來——地震了!

三十幾年前他經歷過松潘大地震,常識提醒他,絕對不能待在車裡,否則被坍塌的山石砸中的機率將會無限量增高。在一次篩動和另一次篩動的間隙中,他抱起密碼箱,奔向敞開的車門,驀然間想起吃餅乾的女子,一瞥之下,發覺她臉煞白,如泥雕木塑一般傻愣著。

“快跑啊!”他大叫一聲,不假思索地衝過去,重重地一把抓住她的手,不分青紅皂白地將她一下拽了出去。

*******

會議開到一半,關錦繡的手機嘀嘀響,有短信到。她一邊正襟危坐地繼續講話,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瞟了一眼手機。看到那個號碼,她的心臟失控地大力跳動幾下。是他!

手機屏幕上只有一個語焉不詳的問句:今天14∶00?一貫簡潔的、卻是不容置疑的語氣。關錦繡鎮定自己,不動聲地按下一個“好”字。

開完會,她夾著厚厚的一疊卷宗返回辦公室,走道里不斷有員工停住腳步,謙恭地招呼她:關總。她一律示以禮貌而矜持的微笑。

女秘書正在幫她清理辦公桌,見她一陣風似的進來,忙向她報告道,關總,外賣我已經叫了,還是樓下那家粵式茶餐廳,鮮筍蘭豆炒蝦仁,皮蛋焙尖椒,湯是百合銀耳羹,額外多加一份青菜沙拉…

我有事出去,你替我吃掉它吧。關錦繡打斷她,挽起昂貴的mulberry咖啡大揹包,噔噔噔地匆匆離去。她駕著公司配給的純白奧迪a4往公寓趕,一路上連打了n個電話,取消下午的各項工作安排。在電梯裡,她撥通了丈夫沈泰譽的電話。

是我。她說。他“嗯”了一聲。到了嗎?到了。吃飯了?正吃著。什麼時候能回成都?不一定的。他的語氣很是淡然。

“那個,”她搜腸刮肚地沒話找話“上月的煤氣費我已經了。”

“知道了。”

“再見。”

“再見。”掛斷電話,她噓了一口氣。很奇怪,每次見他之前,她總是習慣地與沈泰譽通一次話。她儘量把這種行為劃歸為家常問候,而非做賊心虛,雖然二者之間的確只是一紙之隔。

電梯的紅燈停留在第32層,這套位於城市之巔的高層豪宅是她的私產,是她以父親的遺產加上自己的一筆私房錢購置的,作為她和他的繾綣香巢。對此,沈泰譽一無所知。

從壁櫥裡取出富安娜七件套,她逐一鋪陳,棉織物上的牡丹花在她的手下大朵大朵地綻放開來。經過水漬印的特殊處理,加上四周舒緩的卷草紋,那些花朵格外地生動起來,散發出洗滌光暴曬後的清香,不知怎麼的,竟有些*旎的意味了。

這款上用品有個十分*的名字,叫做“風姿綽約”雖然是特意新買的,關錦繡已經細細清洗過一次。她有輕微的潔癖,剛買來的被褥啊衣物啊,一想到從原材料到成品的加工過程中,得經由多少雙形形的手觸摸,她就渾身直起雞皮疙瘩,非得親自洗濯一遍才能放心。

末了她將枕頭拍得鬆鬆的,進浴室洗了個泡泡澡,塗了護膚,化了淡妝,用了少許橙花香氛的armanicode,連纖細蔥白的腳趾都不放過,一絲不苟地塗上dior淡金系的指甲油。每次見他之前,她都是緊張又慌亂的,煞費苦心地做足準備功夫。比如她身上的睡衣,是幾個月前出差從韓國帶回來的,偶爾她會取出試穿,想象著他的*時刻。她深知自己已經不是依靠本風情便能暢然無阻行走江湖的青美少女,作為一名三十八歲的*,如若沒有閉關苦修兩兵法的毅力以及爐火純青出奇制勝的技巧,那是活該被當做黃臉婆淘汰出局的。

門鈴這時響起,她下意識地瞄了一眼牆上的木質古董掛鐘,14∶20。他遲到了二十分鐘。在他們的約會中,他永遠是無端遲到的那一個,她也永遠是無怨等候的那一個。

經過玄關時,她最後朝鏡子裡挑剔地審視了一下自己。燙過的長髮堆砌在肩頭,像層層湧來的細小細小的花;銀手鐲;銀光閃閃的高跟拖鞋;深紅的睡裙薄紗輕裹,熱辣火暴的前開襟,緻柔軟的‮絲蕾‬花邊;看上去既有骨的妖嬈,又有極致的優雅。

她笑地打開門,把自己像一件貴重的禮物,抑或是一個完美無瑕的芭比娃娃一般呈現在了他的面前。彷彿溫功課上考場的優等生,試卷攤開的一刻,反倒有了有成竹的自信。

他回敬給她的,不是讚譽,不是賞,不是品評,不是把玩,而是一柄嗖嗖飛來的、慾望的尖刀。

他有沒有看清她千嬌百媚的裝扮,她不知道,她只覺得他是一個捉刀而來的屠夫,兇殘、暴、殺氣騰騰。還沒來得及關上門,他就沒頭沒腦地吻住了她,他的口腔就像一隻無邊無際的黑,似乎恨不得將她生活剝。

他那混合著考究的男士香水與體味的軀體,是那樣的*,讓她情不自地張開了自己,宛如冉冉升起的蓮花,等待淤泥的滋養與臨幸。

沒等躺到上,他已經胡亂扯掉他和她的披掛,她的薄如蟬翼的睡裙,他的全套阿瑪尼的行頭。當他猝不及防地將情慾的利刃捅進她的身體時,他的腳上還滑稽地穿著pakerson皮鞋與襪子。

立在大邊,如同立在桌案前,起堅硬鋒利的大刀,一刀一刀,輕車路地宰殺她的羞恥,穿她的隱秘。奇異的*像閃電一樣擊中了她,她在他的刀鋒下起伏跌宕,受著失重的眩暈和強勁的疼痛,像一片被擠壓的水果,汁淋漓、爛甜軟。

終於,殺手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息,他渾身顫抖,面孔痙攣,風馳電掣地衝撞她。在無盡的狂喜與痛苦中,她準確地預到,他即將把那致命的一刀,深深地、不遺餘力地戳進她的體內。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他驟然被人一掌擊退,轟隆一聲,跌下去。他半身赤祼,呆坐在地毯上,面前聳立著一座岩漿翻滾的火山,眼裡是靈魂出竅的驚恐。怎麼了,你?她驚問。又是一掌,她也被推出老遠,她本能地想要站起身來,卻似在一艘顛簸的海船上,身不由己地搖晃起來。她尖叫,誰?是誰?誰在推我?室內空無一人。他倆面面相覷。

第一夜沈泰譽的記5月12,星期一,夜晚雨。

停電。沒有光。暴雨竟夜。遍山都是泥石的聲響。

*******

漫漫長夜裡,老太太始終緊緊攥著沈泰譽的衣袖,即使是在沉酣的睡眠中,也不肯撒手。在昏睡的間隙,她嚶嚶地泣,哀哀地蜷縮成小小的一團,躲在沈泰譽的懷裡,混亂地叫著爹、爹。

沈泰譽嗯、嗯地胡亂應著,茫然撫拍她瘦骨嶙峋的肩背。沈泰譽的十手指都已經失去了知覺,不知道痛,也不曉得是否在血。

整個下午他都在沈家大院的廢墟上不停地摳挖,拼盡全力想要救出被埋在下面的兩個弟弟、兩個弟媳、兩個侄子,以及那位倒黴的律師。

地震發生時,坐在天井裡的他幾乎是被強大的震波給彈出了院門,四腳朝天地摔倒在地。他在極度驚惶中回過頭來,好端端的房屋迅速坍塌下來,猶如積木搭建的玩具一般脆弱。

老太太從睡中醒來,睜大雙眼,左顧右盼,口中喃喃著,颳風了?颳大風了?突然地,她皮球一樣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跟小孩子玩橡皮筋似的,上上下下跳了好幾次,直到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沈泰譽站起來,很快又被晃倒在地。屋後山坡上的大石塊呼嘯而來,他在心裡驚呼一聲:完了!掙扎著爬過去,拖住老太太,在七葷八素的震顫中,連拉帶拽的,蝸牛似的往外挪移。一塊巨石落在垮塌的殘垣間,頓時磚瓦飛濺。沈泰譽不假思索地拱起背,匍匐在老太太身上。天一下子全黑掉了,周遭煙塵瀰漫,只聽見從地底深處傳來的咆哮聲,震耳聾。

是地球發生爆炸了嗎?是傳說中的世界末來臨了嗎?沈泰譽不斷地在心裡驚問。短短的幾分鐘,長如永生。

終於,地動山搖停歇了,天依舊是灰黑灰黑的。沈泰譽攙著老太太站起身,四周煙霧瀰漫,幾乎無法呼,老太太灰頭土臉的,渾身上下全是泥土,一雙混濁的眼睛驚恐地眨動著,嘴裡兀自唸叨著,好大的風哦,把房子都吹倒了…卻是抬腳不管不顧地就要朝那堆殘磚斷瓦中走去。沈泰譽忙伸手攔住她,以為她是掛念著兒孫的安危呢,沒想到老太太可憐巴巴地懇求他,說,讓我回去,我要回家,我困了,我要回屋睡一覺。沈泰譽哭笑不得。

“是地震了。”他試著對老太太說。

“風好大哦…”老太太張皇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