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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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東遺憾的事情是什麼？

我第一次見到澤東深表遺憾是對於黃河。

宜川大捷的第二天，周恩來向中央機關排以上幹部宣佈:“同志們，我們的黨中央和主席準備過黃河到華北去了！”同志們歡呼跳躍，這說明我們已經打敗了胡宗南，全國的解放戰爭已經到了一個轉折點。

1948年3月23，隊伍行軍到川口。中央機關要從這裡渡河了。河灘上。山坡上，站滿了歡送的人群。岸邊停泊了十幾只木槽船，船工都是曠剽悍的小夥子。澤東上了第一條船，周恩來、任粥時上了第二條船，陸定一和胡喬木等首長上了第三條船。

木船緩緩離岸，我們幾名衛士緊靠澤東身後左右站立，因為他不肯坐，揮動雙手向送行的人群致意。

可是，船開始搖晃了，越行水面越失去平靜，花開始拍打木船發出沉悶的聲響。我扶住澤東:“主席，快坐下吧。”澤東推開我的手，望望濁滔滔的黃河，又望望漸漸遠離的西岸和岸上聚集的人群，變得呼有聲，兩眼也大放光彩。這是情緒開始起伏了。他忽然朝支隊參謀長葉子龍說:“腳踏黃河，背靠陝北，怎麼樣？給我照一張像吧！”

“對，應該照一張。葉子龍匆匆亮出照相機。

澤東倏而斂去笑容，站穩身體，臉上顯出莊嚴肅穆的神。於是，葉子龍手中的照相機快門及時地“咋喀”響了—聲…

“好啊。”澤東點頭笑道:“把陝北的高原和人民，把黃河水照下來，這是很有意義的紀念。”說話間，行船已近中，水面驟然起了變化。正是凌汛時期，巨滾滾夾雜著磨盤大的冰塊咆哮著，在我們眼前飛掠疾走，衝撞鋒。耳釁一片轟轟巨響。小小木船忽而躍上尖，似要騰空飛馳一般，忽而又被沉落的頭捲入波谷。似要墜人無底深淵一般，除了藍天什麼也望不到了。冰塊幢擊船幫砰砰作響，木船顛簸得厲害。可是船工們划動雙槳。揮動杉篙“嘿唷、嘿唷…”的號子聲不絕於耳，沸人熱血！木船一往無前地疾進。～澤東情緒盪，他的不寧靜是顯而易見的，似乎有個念頭在心中漸漸醞釀成，就要跳出來。隨著膛的猛烈起伏，他深深地。深深地了一口氣，突然轉身望住隨行的警衛人員:“你們誰敢遊過黃河？”警衛人員中很有幾個水好的。便有人喊:“馬漢榮行。發大水那次他遊過黃河岔給彭老總送信。”石國瑞說:“發大水的時候我遊過延河。”一向沉穩的孫勇甕聲甕氣他說:“我在枯水季節遊過黃河，還可以試一試。”澤東緊接他的話頭嚷起來:“那好極了！來，咱倆不用坐船，游過去吧。”我本是攙扶著澤東，聞聲一哆嗦，差點嚇得叫起來。幸虧我沒叫，澤東是聽不得的，我若叫喊，他一旦認真起來，後果就不得而知了。

那一刻，船上出現了尷尬的沉默。不知誰小聲喃喃:“今天不行的，現在是凌汛期。”孫勇忙接上說:“今天河裡有大冰塊，不能遊了。”澤東哈哈大笑:“不能遊了？哈哈，你們是不敢呵！”他轉而望往焦油一般濃稠的黃河水，望著那泡沫飛卷的花和漩渦，似乎在思考，在估量，在比較…忽然，他長長嘆了一口氣，像是自盲自語，又似是說給大家聽:“你們藐視誰都可以，但是不能藐視黃河，藐視黃河，就是藐視我們這個民族。”行船過了中，澤東向河的上游凝望。陽光燦爛，水面上金波萬道。澤東喃喃:“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到底源頭是在哪裡？”行船繞過一片淤沙，漸漸靠近東岸。大家都熱烈地望著東岸成群結隊趕來歡的群眾，澤東卻再次回望黃河，長嘆一場:“唉，真遺憾！”我的理解，他是遺憾未能遊黃河。

建國後，澤東遊遍了全國的江海湖塘，不管走到哪裡，只要有水他就要遊，而且總是帶著挑戰的神情下水，帶著征服者的驕傲上岸。，但是，他從未用挑戰者的神情和征服者的驕傲去面對黃河。他多次視察黃河。一次次凝望黃河。每一次都帶著莊嚴謹慎的神情思考、估量、比較…然後遺憾地離開。

他一次也沒有遊黃河。

隨著歲月逝；澤東年事已高，再不存遊黃河的奢望。然而。

“老伏櫪，志在千里。”他也並不甘心。

1962年4月19，澤東的機要秘書高智，準備離開中南海，調西安去工作。高智也是跟隨澤東轉戰陝北，隨澤東一道東渡黃河的老同志。

談話時。澤東帶著情說:“你在我身邊這麼多年。我們已經很有情。不管你到了哪裡，你都要為我做一點事情。我要請你幫忙。”高智很動。說:“主席吩咐吧，我一定盡最大努力！”澤東絲絲作響地幾口煙，沉思著說:“我們東渡黃河的時候，你還記得吧？我的老青馬被擠下黃河，它遊了上岸。”澤東略停片刻，又說:“轉戰陝北時，你經常打前站，號房子。這一次你還打前站，我隨後就來。我到陝西后。要騎馬沿黃河走一趟。我要走一趟…”

“主席，我等著您。”當時，高智的愛人已經臨產。但他不肯耽擱，與空軍副司令員何廷一聯繫，搭乘順路的軍用飛機讓愛人趕到西安。高智一到西安便調查黃河情況，掰著指頭數子，等待澤東來。和所有在澤東身邊工作慣的人一樣，離開澤東後極不習慣，想得厲害，幾乎夜夜作夢，叫喊著:“主席！主席廠驚醒來，只有寂靜的夜。於是，淚水便順著眼角淌下。

就這樣，高智掰著指頭一天一無數子，一數數到1965年，仍然沒有等來澤東。

但是，高智不忘澤東的囑託。1965年他出國去印度尼西亞，乘車由西安去北京時，他不敢休息，沿路調查，做了詳細記錄。有什麼山，有什麼溝，有多少涵，最長的是多少公里？哪段路好走，哪段路不好走，哪裡可以歇腳在北京，高智見到澤東，他先彙報家庭情況，自己學習和工作的情況，他說:“當初好高騖遠，給主席寫的那個學習計劃，我沒有完成，工作一忙就放下了。

澤東詳細詢問了西安到北京的沿途情況。他說:“我也有些好高騖遠。我要騎馬沿黃河走一趟，可是脫不開身。一直不能如願…我對陝北是有情的。我在江西呆的時間短，在延安呆的時間長，我還是要回去看看，吃陝北的小米，沿黃河走一趟。”但是，澤東終於未能如願。

高智給澤東寄了小米。澤東收到了，表示謝。他吃了陝北的小米，卻未能沿黃河走一趟。

這是澤東生平的一大憾事。

未能見到臺灣和大陸統一，大概是澤東生平到最大遺憾的事情了。

澤東自己說過，他一生幹了兩件大事。沒有解放臺灣，為他乾的第一件大事留了個尾巴，他的遺憾是可想而知的。

我已經講過，從1953年起，澤東年年都要到海邊。年年都要遙望大海說:“我們一定要解放臺灣。”他講的有些話我記不清了，但可以到，他憤怒”合獨分子”遠勝於憤怒蔣介石。因為蔣介石也堅持臺灣是中國不可分割的領土在澤東身上，最能得到全中國人一致讚譽的，就是他維護中國尊嚴和民族利益的堅強決心。後來我從一份材料上看到，1972年尼克松訪華，中美聯合公報已經大功告成，美國國務院官員又吵嚷著提出許多意見。周恩來向澤東請示，澤東口氣十分堅決地回答:“你可以告訴尼克松，除了臺灣部分我們不能同意修改外，其他部分還可以商量。”停頓一下，又嚴厲地加上一句:“任何要修改臺灣部分的企圖都會影響明天發表公報的可能。”讀這段文字，我可以想象澤東當時的心情和神態。從進城之始，澤東一直耿耿於懷的便是臺灣問題，影響中美兩國建立正常關係的主要障礙也是臺灣問題。

澤東的護士長吳旭君，建國之初來到澤東身邊。我們曾長期共事。我離開澤東後，她仍留在澤東身邊。1976年節，澤東請她去吃飯。飯前看了一場電影《難忘的戰鬥》。澤東生前本來不愛看電影，這次例外，越到晚年他越時時想起共和國誕生之前那遙遠的波瀾壯闊震撼世界的鬥爭。他開始俏俏淚。電影演到人民解放軍人城受到群眾無比熱烈的歡時，澤東問吳旭君:“那歡的學生裡有你嗎？

吳旭君是上海學生，澤東是知道的。當年她確實是在歡的群眾之列。她說不出話，只是著眼淚點頭。

這時，澤東淚如泉湧，再也無法控制。會場哭成一片。不等電影結束，醫護人員趕緊把澤東抬走了。

我想，在使澤東淚的各種複雜的情中，有沒有對於看不到臺灣解放而生出的遺憾？

澤東一生未停止讀書寫作。我想，他在這方面也一定留有遺憾。團為就我所知，他有一些計劃和打算未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