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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彩雲易散驚破麟兒夢風雨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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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昶軒緩緩道:“都出去。”他那聲音很低,彷彿風雨來一般的沉靜,幾個在這裡伺候的丫環忙就低著頭走出去,平君軟軟的靠在頭,她還在發著低燒,臉雪一般的白,長髮凌亂地散落在枕邊,無力地睜開眼眸看了他一眼,便有兩行淚順著面頰滾落下來。

虞昶軒一步步地走過去,他終於站在前,看著已經虛弱到極點的她,擺放在旁的綠罩小燈的光線映照過來,照得她的肌膚更是沒有了血,蒼白到近乎於透明,他望著她,眼瞳裡是一片幽黑的冷。

虞昶軒伸手一把便把她從上扯了起來,她仰著頭,長髮散亂地垂下去,他心裡面便彷彿有一把火,摧枯拉朽般地要把一切都燃盡了,他一字一字地說:“葉平君,你聽好了,傷害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她脆弱如一縷煙般,燈光下她的肩膀更是單薄如紙片一般,他的目光裡透出徹寒的冷,近乎於殘忍,手指停留在她的頸項,口氣咄然冷酷“但是,傷害我孩子的人,我也一個都不會放過!包括你。”平君慢慢地睜開眼睛,眼淚一顆顆地順著眼角落下來,她吃力地說道:“你殺了我吧!”他臉一沉,扼住她的脖子,一手便將她按在了枕頭上,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腦袋幾乎要痛得炸開,呼驟然變得急促痛苦起來,他憤怒得幾乎要發瘋“我真想殺了你,我真恨不得殺了你。”他死死地扼住她的脖子“就為了那個一文不值的江學廷,你居然毀了我的孩子,你害死了我的骨!江學廷的命難道比這個孩子的命還要重要嗎?!你好狠的心!”她把眼睛一閉,止不住的眼淚沁入柔軟的枕面裡。

他望著她滿是淚水的臉,竟忽然冷笑“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心裡咬牙切齒地恨我,你故意要這樣對我,這個孩子就是你報復我的工具,你就是要死他來折磨我!”她猛然睜開眼睛,身體劇烈地抖起來,她看清了他眼中那彷彿火焰一般燃燒起來的仇恨,彷彿是要將她噬一般的痛恨,他用那樣的話一句一句來剜她的心,她張開嘴,費力地說道:“這是我的孩子,我不會害他…”他烈地打斷了她“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你為了江學廷殺了我的孩子!”眼淚從她的眼眸裡亂珠一樣地往下拋,她顯然動起來,兩腮燒得通紅通紅的,她看到他臉上憤恨的嘲諷,她費力地呼著說:“你不能這麼折磨我,我沒這樣想過!”他怒不可遏“可你這樣做了!”她的手指哆嗦著,角揚起一個悽婉的弧度,她知道她怎麼說他都不會相信,她只覺得萬箭穿心一般地痛楚,她真的絕望了,只低不可聞地說了一句“你放開我。”他定在那裡,混亂動地息著,但終於還是慢慢地放開手去,就在他放開她的一剎那,她卻拚盡全力從上掙了起來,踉踉蹌蹌地衝向陽臺。

落地窗驟然被她推開,冰冷的雨絲撲面而來,她單薄的身體幾乎瞬間就被那陰冷的風吹了回來,她頂著風往外衝,就要往下跳,她要讓他知道,她有多愛這個孩子,她情願跟這個孩子一起死!

她的肩膀驟然一緊,是他一把就將她拽了回來,她使勁地往外掙,他真的怒到癲狂,一巴掌就甩在了她的臉上,她虛軟的身體隨著那一巴掌倒了下去,寂靜無聲地跌落在地毯上,嘴角沁出鮮紅的血絲,再也動彈不得了。

窗外是噼裡啪啦的雨聲,冷冷的雨絲直掃進來,兩扇落地窗大開著,厚重的窗簾都隨著風飛了起來,她蜷縮在地上,猶如受傷的小獸一般地抖著,她已經被折騰到了極限,筋疲力盡,再也沒有了半點生氣。

那房間裡寂靜得彷彿一切都死去了,只有窗外的風雨聲一波波地過來,濃重的夜鋪天蓋地壓下來,彷彿是一個幽長的永遠也醒不過來的夢魘,他長久地看著她,烏黑的眼眸裡泛出痛楚的絕望,竟是蒙著一層溼潤的水霧,有溫熱的體似乎就要湧出他的眼眶來,他的嘴角都在哆嗦搐“葉平君,我本來想娶你的,你卻這樣對我。”她寂靜無聲地趴在被雨水濺溼的地毯上,睡衣的一角隨著風起起伏伏。

分開兩邊的落地窗門被風吹著,一下一下地撞擊在陽臺兩側雕花欄杆的沿壁上,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響,宛如是骨髓被一點點捏碎破裂的聲音,只叫人心中一陣陣的發寒,他轉過頭去,看著烏黑的天際,緊繃的身體無聲地晃了晃,口彷彿是被重石壓住,直讓人不過氣來,連呼都是割心裂肺的刀子。

他終於說:“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連著下了幾天的雨,這一天下午才晴了那麼一會兒,到了傍晚又陰起來,六妹琪宣剛從學校回來,在官邸的門外下了車,才下來走了幾步,穿在腳上的一雙小雨靴上都是泥濘的雨水,她進了大廳,更是在地毯上踩了一路的小腳印,便站在原地跺跺腳道:“這樣的雨天真是討厭,小梅,拿一雙新鞋子給我。”往常裡若是她這樣叫了兩聲,必定早就有男女僕人搶著出來了,今卻十分奇怪,樓上樓下的竟是半點聲音都沒有,好像這大宅子裡的人都一下子啞了一般,琪宣剛要嚷,就見丫鬟小梅拿了一雙軟緞面繡花鞋從偏廳裡一路跑來道:“六小姐,穿這雙鞋子罷。”琪宣坐下來換了鞋子,道:“怎麼靜悄悄的,出了什麼事兒?”小梅就咬咬指頭,竟是面有悸,小聲地道:“不得了,老爺今天下午也不知道怎麼發了那樣大的脾氣,把五少爺打暈過去了,聽裡面的丫環說,五少爺都成了血人了。”琪宣一聽這話,臉一下就白了,她雖平時最喜歡和五哥吵架,但在情上,竟是與五哥最親,當即差點掉下眼淚來,連聲喊著“五哥、五哥…”一路跑上樓去,就見虞昶軒的房間外圍的全都是醫生護士,她就要往裡衝,被二姐瑾宣一把拉回來,對她道:“先別過去,那邊正診治呢,你別過去添亂。”琪宣被瑾宣一路拉回了北面廳,就見大嫂如陪著虞太太,虞太太坐在沙發上渾身哆嗦著掉眼淚,副官吳作校在一旁說道:“…本來鈞座就是問五少為何槍斃了憲兵大隊四組隊長蔡伏虎,其實五少找個理由搪一下也就好了,誰知道五少竟是句句硬頂,鈞座的脾氣更是…夫人您不在,我們本攔不住,五少後來被打得跪都跪不住了,鈞座也是心疼,就要停手,可是五少這個時候竟然說出一句…”虞太太抖著聲道:“昶軒說了什麼?”吳副官就滿臉難,斷斷續續地道:“五少居然還要硬頂,說出了鈞座當年的燕門山一戰,說鈞座當初…無信無義,賣友求榮,換得今的加官進爵,說…乾脆打死他,虞家就該斷子絕孫…”吳副官還沒說完,就聽虞太太“啊!”了一聲,當即哆嗦道:“昶軒這是瘋了,明知道燕門山是他老子的死,十幾年來沒人敢提半句!他…他真是要找死…這個糊塗東西,真是要了我的命了…”一旁的琪宣就靠在瑾宣身上,嚇得哭起來“五哥這是幹什麼呀?他幹嗎要跟父親這樣吵呢?”瑾宣就攥了攥琪宣的手,眼圈也是紅的,道:“六妹,母親已經很難受了,你別哭了。”虞太太正在這邊哭,就聽到一名侍從官過來道:“太太,五少睜開眼睛了。”虞太太忙就從沙發前站起來,究竟是起來的太猛,竟是一個趔趄,瑾宣和如趕緊上來扶住虞太太,就往虞昶軒的臥室走去。

臥室裡更是死寂無聲的,護士和侍從官都站在一側,戴醫官看到虞太太,就將聽診器從耳朵上擼下來,叫了一聲:“虞太太。”虞太太看見側的櫃子上竟是一大團一大團帶血的紗布,那眼淚更是止不住,到了邊,哭著叫了一聲“昶軒…”虞昶軒昏沉沉地躺在上,微微地睜了睜眼,那眼瞳裡的光竟是散的,彷彿不認得人一般,又糊里糊塗地把眼睛閉上了,他渾身是傷,不能蓋被,只拿了輕薄的毯子軟軟地覆了一層,而出外面的胳膊全是青紫,腫得老高,竟是個皮開綻的模樣,更不消說別處了,虞太太大慟,幾乎要昏厥過去,要被瑾宣和如架著才站得住,戴醫官在一旁對瑾宣道:“還是先把你母親扶出去罷。”瑾宣點點頭,和如一起扶虞太太出去,就聽得虞昶軒忽然含糊不清地發出細微的聲音來,瑾宣嚇了一跳,虞太太卻沒聽清楚,就慌道:“昶軒說什麼?”瑾宣忙就道:“呻了兩聲,倒不像是說話。”琪宣在一旁道:“好像是說…什麼軍的…”瑾宣道:“這是還掛念著陸軍部的事兒呢。”她這樣敷衍過去,一旁的如就擦著眼角的淚,道:“我倒覺得像個人名。”瑾宣就擋住了如的話,道:“恐怕不是,大嫂和咱們都聽得真,他念的可是什麼君,卻不是君什麼。”如把嘴一撇,就要說話,對於她們姑嫂之爭,虞太太早就是若觀火,這會兒心煩意亂,便誰的面子也不給了,皺眉道:“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在這裡費這些心思,都給我閉上嘴罷。”這話就按住了瑾宣和如的話頭,她們都一起陪著虞太太到北面廳,瑾宣讓琪宣和如在那裡陪著,自己存了個心思,從北面廳走出來,見副官吳作校還站在樓梯口那裡,便走過來壓低聲音道:“這是怎麼了?昶軒和平君出了什麼事兒?”吳作校道:“這個…二小姐得去問五少。”瑾宣就咬咬牙,恨道:“他現在那個樣子讓我怎麼問,你去看看你們家五少,還想著那個女人呢,你快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兒?他這樣糊里糊塗的,若是說出點什麼不該說的夢話,叫我母親聽到了,我還能給你們搪。”吳作校見不能隱瞞,便把十幾天前在楓臺發生的事兒一五一十地說了,瑾宣當然是一臉震驚的模樣,半晌道:“竟有這樣的事兒,那平君現在人呢?”吳作校就道:“走了,我們一開始還以為葉小姐去了東善橋她母親那裡,後來顧侍衛長派人去探查,竟發現東善橋的宅子裡也沒了人了,她和她母親竟都走了。”瑾宣更是怔在那裡,半晌道:“昶軒怎麼說?”吳作校道:“五少從葉小姐走了以後,就回了官邸這邊,再沒提葉小姐的事情,我們也不敢說,都以為他把這事兒給忘了,可誰知今天就出了這麼一個…”瑾宣聽得這半天,才明白了今這事兒的前因後果,這會兒就替弟弟心酸,更是心痛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只從肋下的旗袍釦子上出一條手絹來,擦擦泛淚的眼眶,站在那裡低聲說道:“他沒忘,他這輩子好容易認真了這麼一回,他怎麼可能忘得了。”虞昶軒這一身的傷,直到將近半個月才能下走動幾步,傷勢才稍稍好了一點竟就回了楓臺,虞太太攔都攔不住,沒辦法只好依從了他,戴醫官就每到楓臺來給虞昶軒換藥,再回官邸向虞太太彙報。

才下了些雨,房間裡的窗戶開著,墨綠的洋式窗簾就在那裡隨風吹拂著,一陣熱風一陣涼風地替,吹在人身上,只讓人一陣陣地煩躁。

虞昶軒躺在上,定定地望著窗外,窗外的景物卻彷彿是蒙了一層霧,漸漸的很不清晰,烏瞳裡的目光彷彿是散了一般,他覺得冷,從心裡往外散發著的冷,窗外的光照到烏木格子上,支離破碎的。

黃花梨木梳妝檯上面掛著一面迴文雕漆長鏡,他仍然記得她對鏡梳妝的模樣,就像是他們最初的那一夜,他從睡夢中醒來,就見她臨著月光坐在梳妝檯前,慢慢地梳著長髮,潔白的手指拂過烏黑的頭髮。

他叫她的名字“平君。”她默默地把頭轉向他,雙眸裡氤氳著溼潤的霧氣,他輕聲對她說:“我一定會好好待你。”枕面上似乎還殘存著她的香氣,幽幽的,恍若盛開的玉簪花,他想起與她在一起的每一夜裡,她孩子般蜷在他的懷裡,長長的眼睫貼伏在柔白的肌膚上,呼均勻地睡著,他沉醉痴於這樣的香氣,他長久地凝視著她的睡容,卻生怕驚醒了她,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他那樣愛她。

房間裡一片寂靜,門外傳來幾聲輕輕的敲門聲響,顧瑞同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五少,找到葉小姐了。”傍晚的時候,他在南門的一處花廠子外面看見她。

她走過來的時候手裡端著一小盆白山茶花,很小心翼翼地捧著,旁邊跟著她的是白麗媛,總是笑嘻嘻地要伸手去摘那開得正好的山茶花,她一面護著山茶花,一面躲著白麗媛,臉上是溫柔安靜的笑意。

他坐在車裡望著她,一旁的侍從官報告道:“葉小姐的同學中有一個叫白麗媛的,父親是明德女中的校長,幫著葉小姐開了一個小花店,就在前面的巷子裡。”他低聲道:“她在笑。”侍從官茫然了一下,不明白他想要做什麼,疑惑地道:“五少…”他看著她的背影漸漸地遠去,寬闊的街道上人來人往,天邊是一片燦爛的晚霞,空氣溫暖得彷彿是壓在身上的棉被,一切都恍惚的像一個夢,他慢慢地向後靠在車座的椅背上,輕聲道:“不要去吵她。”他總歸還是會回來找她,只不過不能是現在。

金陵的梅雨季很快就過去,盛夏豔陽、金秋飄香、冬雪嚴枯,時光荏苒,轉眼就是又一年冬季來到,這一年天氣極冷,才十二月初,竟就下起雪來,金陵的氣溫較北方稍高,雪珠還未落地就變成了水珠,更是冷的刺骨。

陶公館內,大小姐陶雅宜穿著件黑呢斗篷,只在翻領處顯出一條寶石金鍊,斜斜地掛到另一側,這也是金陵政府官家太太最時髦的裝束,陶雅宜嘴上塗著猩紅的胭脂,正是巴黎這一季新擬的“絲”這會兒穩穩地端坐在一張西洋軟椅上,不疾不許地道:“如今江學廷非比往昔,我公公認了他當義子,他就算是牟家的人,現在又當了政府的宣傳部長,前途不可限量,他對你也是不錯的,你怎麼人家一來就是一個大白眼,你若不嫁他,你還要嫁誰去?”歸國休假的陶紫宜站在一旁不耐煩地一下下拉著珍珠簾幕,昂首道:“我就跟你實話實說,我就是要做虞家的五少!”陶雅宜怒道:“胡鬧,你也不想想,如今楚家後繼無人,終究沒有做大的機會,將來必是虞牟兩家爭天下,我既然嫁了牟家,你就別想著虞家的五少了,難不成咱們陶家統共兩姐妹,竟是虞家一個,牟家一個,你讓父親到時候站在哪一邊?”陶紫宜便把頭一甩,轉身走到一旁的鋼琴前坐下,一個鍵一個鍵地敲著,賭氣道:“父親想站在哪一邊站在哪一邊,我不管。”陶雅宜一聽她這話就上火,當下站起來指著她大聲斥責道:“你是不能管,就算你想嫁給虞昶軒,也要看虞昶軒能不能從前線活著回來,他從秋初領軍上了前線與蕭北辰打到現在,十戰九敗,如今被蕭家軍死死圍住,虞家這次栽在江北蕭家的手裡,真是顏面掃地,你還指望他能反敗為勝麼?!”陶紫宜的眼淚立時就出了出來,雙手使勁地往鋼琴上一砸“轟”的一聲,自己轉過頭來,一面哭一面嚷道:“我不許你這樣咒他,他總是要回來的,我誰也不嫁,我回英國去,不淌你們這渾水總可以了吧。”陶雅宜真是被氣得發抖,氣急反笑道:“二妹說的真輕鬆,我們這裡是渾水,可惜了你這樣的乾淨人,你怎麼不想想我,我為了咱們陶家,我連牟家那個傻兒子我都嫁了,你倒好,跟我在這裡哭天抹淚,你有我委屈?!你讓我向誰哭去?!”陶紫宜見姐姐一急,她歷來是有點嬌生慣養的,竟大哭起來,轉頭就往門外跑,一面跑一面哭道:“我說我不回國,你們非讓我回國,卻原來就是算計著我,讓我嫁給那個姓江的小子,他算個什麼東西,自己有名有姓的,反認了別人當爹,我就是不嫁,偏偏不嫁!”樓下的僕人見二小姐這樣穿著件單薄的衣服,腳踩著軟緞繡花鞋就一路跑下來,嚇得慌忙來攔,陶紫宜拼著滿腹的委屈,竟一口氣跑出了大廳,順著二門一路跑到了自家的花木小院子裡,她跑得太急,面就與一個人撞上,這才一怔,兩人同時退後一步,陶雅宜看著眼前的人,怒道:“你是誰?”葉平君穿著件普通的棉裙子,淡淡地幾絲劉海垂在額間,烏黑的頭髮在腦後編了一條長長的辮子,在髮尾束了一鵝黃的絨繩,她這樣的裝束極其簡單樸素,但一眼就可以看出不是陶家的僕人,她聽到陶紫宜這樣問,便笑道:“我是來送花的,你們家裡的人昨天在我們花店裡訂了一盆玉簪。”陶紫宜正是火冒三丈的時候,果然就見葉平君的手裡端著一盆玉簪,顯然是要往花房裡送的,當下就奪過那一盆玉簪花來,道:“我明明最喜歡黃玫瑰,為什麼要買玉簪?連你們都要這樣欺負我麼?!”直接就把那一盆玉簪摔在泥地上,還恨恨地用腳去踩,邊踩邊氣呼呼地道:“我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命!”葉平君呆呆地站在青石板上,就見那一盆玉簪轉眼就被她踩得稀巴爛,只聽得忽而一陣腳步聲傳來,原來是陶家的僕人都跑出來請二小姐進去,陶雅宜的聲音也傳過來,道:“這天寒地凍的,沒有你這麼鬧脾氣的,你快給我回來,有話咱們好好說還不行麼?”就有僕人簇擁著陶紫宜走了,葉平君還站在青石板上,身邊喧囂的人聲漸漸地遠去,她低著頭看著那一盆已經稀巴爛的玉簪花,呆了半天,就聽身後有人道:“葉姑娘。”正是看管花房的老太太往這邊來,葉平君滿臉歉剛要說話,就聽到那位老太太道:“你不用說,我都看見了,這陶二小姐…哎…”葉平君便道:“你能不能借我個小鏟子?我把這裡收拾收拾。”老太太就點頭,不多一會兒就轉身拿了一個花鏟和小袋子來,幫著平君把花和殘土收拾起來,老太太就道:“你看這花好好的,那邊有個小佛堂,是專門為了信佛的夫人搭建的,旁白就種著幾株玉簪,眼下雖都是枯的,你把這個花種到那裡去,指不定還能活。”平君就點頭,不多一會兒就把花埋在了佛堂旁邊的花圃裡,這才轉身離了陶家,回了自家開在西門衚衕的小花店,這小小的店面其實就是麗媛家裡的,這也是幸虧麗媛的資助,才讓她和母親有了一個落腳之地。

平君走進店裡,葉太太正巧從裡面的屋子裡走出來,手裡拿著一些錢幣,一看到平君,就笑道:“那個大主顧又來了。”平君一怔,道:“他這回訂了什麼?”葉太太就笑道:“這回是珊瑚晚香玉、還有茉莉、白蘭花什麼的…都是些不合季節的花,真是什麼貴買什麼…你看,這定金給的也痛快,哦,對了,我看他這樣大方,就免費送了他一串白蘭花串,這一個月真是多虧他這樣的大主顧照顧咱們家的生意…”平君不等母親說完,就道:“他往哪邊走了?”葉太太便往南面指了指“往那邊走的,剛走。”平君聽完,從母親手裡出那一沓子錢幣,轉身就跑了出去。

她一路往南追著,才一過了衚衕,果然就看見一輛軍用小汽車停在那裡,四個衛戍站在汽車的兩側,另有一個拔的青年軍人背對著她,正跟一個穿西裝戴禮帽的人說著些什麼,那穿西裝戴禮帽的人,正是每過四五天必到平君的花店裡訂上許多昂貴花朵的人。

平君上前一步,一個衛戍立即向她喝道:“站住!”平君便站住了,只向那位背對自己的拔軍人輕聲道:“顧先生。”那筆的背影就是微微一頓,才慢慢地轉過頭來,那軍帽下就是一張清俊的面孔,果然就是顧瑞同,他的手裡還拿著那一串白蘭花串,正是他面前的那位先生剛剛給他的,顧瑞同看到平君,他愣了片刻,開口道:“葉小姐,五少說,不能讓你吃苦頭。”平君把眼眸垂了下來,剎那間心中轉了無數種滋味,默了半晌,輕聲地問道:“他現在…怎麼樣了?”顧瑞同道:“還好,年前打新店的時候受了點傷,不嚴重。”他的語氣頓了頓,才道:“葉小姐,五少現在…和以前不同了…”平君便道:“他那樣驕縱,若是真能吃點虧,經些歷練,也是好的。”顧瑞同業只點點頭,沒再說什麼,葉平君便走上前去,將那一沓子錢幣到他的手裡,笑道:“我已經離開了楓臺,這些錢我不要。”那些錢遞到了顧瑞同的手裡,顧瑞同看見她的纖細手指上竟然生著一個小小的凍瘡,脫口道:“你這手…”葉平君便用另一隻手捏住了自己生了凍瘡的那一手指,放在邊輕輕地呵了口氣,再對顧瑞同輕輕笑道:“這樣就好了。”她說完那一句話,從顧瑞同面前轉過身去,靜靜地朝著自己家裡走,那一道纖瘦的身影依然是玉立亭亭,烏黑的辮子在她的背後垂下來,髮尾的一小段鵝黃絨繩隨著她的走動輕輕地晃著,彷彿是初裡盛開的一小朵蒲公英。

平君總是習慣著忙忙碌碌的,連著幾天從花廠子裡搬了好幾盆盆景回來,將一些新辦來的盆栽都擺在溫暖的屋子裡,做出一個滿泱熱鬧的樣子來,另將新折的梅花在花瓶裡,擺放在店面的小窗前。

這天下午,葉太太出門去了,花店裡燒著小爐子,正是暖氣襲人,平君就坐在店面裡面的小花架旁收拾一盆荷包牡丹,她的背後就是堆得如花山一般的大花架子,那花架子正對著店門,平君正忙乎著,就聽到有人站在大花架後面道:“有沒有黃玫瑰?”平君回過頭去,那大花架子略略擋住了她的視線,只是看清有個人站在那裡,她笑著回答道:“有,您要幾朵?”

“一百零八朵。”平君一聽這話,便知道這定是一個大買賣了,忙就放下噴壺,繞過那層花架子,向著站在空地裡的那一個人笑道:“這樣多,恐怕一時湊不…”她的目光才一停留在那人的面孔上,臉剎那間便是一白,竟是朝後退了一步,就見站在店中央的那個人,穿著件淺灰風衣,戴著皮手套,雙眸溫潤而隱俠氣,竟然是江學廷。

江學廷驟一見平君,也是一怔,失聲叫道:“平君。”他著急往她的面前走,竟然不小心踢翻了一個小花盆景“啪”的一聲,就見門外人影一閃,已經奔進來兩個背槍的衛戍,叫了一聲“江部長。”江學廷回頭揚了下手,道:“沒事兒,你們出去等我。”那兩個衛戍說了聲“是!”立正行了一個持槍禮,轉身走了出去。

江學廷重新回過頭來看著平君,當即情緒動地上前來拉著她的手,眉宇間都是笑意,連聲道:“我可算是找到你了,這真是笑話了,我們這樣對答著說了好幾句話,竟都沒有聽出對方來。”平君看著他毫無芥蒂的笑容,也跟著笑了一下,道:“就是,你還砸了我們小店裡的花盆,記得要賠給我。”她從他的手裡出自己的手去,轉身走到一旁將那一小盆被踢翻的花收拾好,江學廷看她竟是這樣平靜,他卻是愈加的不平靜,也不猶豫,上前一步就把平君拽到了自己的懷裡,動地道:“平君,這樣久的時間,你跑到哪裡去了?我真是到處找你…”他也許是剛從外面走進來的緣故,身上的冷氣沒去,平君的身體一僵,就覺得那一抱彷彿是凍到了骨髓裡,連他的聲音,都彷彿是帶著冷意的,他是在笑,可是平君就是覺得生疏的冷,她簡直無法控制自己要從他的懷裡逃出來,忽聽得門外一陣腳步聲,緊接著,就是葉太太驚愕的聲音“學廷。”平君忙就從他的懷裡掙出來,轉過身去,叫了一聲“媽。”葉太太的目光停在了江學廷的身上,江學廷自小沒有父母,兄嫂不容,他幾乎就是在葉家長大的,葉太太對他很是有撫育之恩,關切照顧一如慈母,江學廷笑道:“姨母。”葉太太已經快步走上來,抓住了江學廷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裡,雙眸竟是泛淚的“你這個孩子,總算是出息了…不枉我們家平君當年為了你…”平君道:“媽,你別說了。”葉太太忙就住了口,卻還是不住下淚來,道:“我啊,每次做桂花糕都想起你,每次都想,學廷要是想吃桂花糕怎麼辦?這孩子又吃不慣別人做的…正好,我早上做了一點,我去端給你吃。”葉太太這樣喜氣洋洋地往後面的小屋子走,不多一會兒就端了一盤白桂花糕來,放在桌子上,道:“平君,給學廷倒杯茶,學廷,你坐著。”江學廷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葉平君的身上,竟是沒聽到葉太太叫他坐的話,葉太太一怔,想到學廷和平君之間只怕有更多的話要說,便也不說什麼,轉身掀了簾子進了裡屋,葉平君從一旁拿過茶葉罐來,見江學廷還站在那裡,便笑道:“你看,我母親還沒忘記你愛吃的那點東西呢,你過去坐著吃。”江學廷這才坐下來,從盤子裡拿起一塊桂花糕,卻是拿起來先看了兩眼,才吃了一口,又放了回去,平君站在一旁倒茶,目光只是那麼略略地一閃,就把那一杯茶緩緩地放在了江學廷的面前,微微笑道:“這不是什麼好茶葉,你將就著喝點罷。”江學廷忙就端起茶來喝了一口,道:“這怎麼不是好茶?我喝著真好。”平君便微微一笑,繼續道:“你剛才不是要買黃玫瑰,我去幫你數數,看店裡有多少,若不夠,再到一旁的花廠子裡去幫你扎一些。”江學廷稍稍地頓了一下,笑道:“因有朋友開了珠寶店,所以我準備送個花籃給他。”他說完,卻又抬起眼眸看著葉平君,半晌低聲道:“平君,你怎麼這樣冷待我?”他終究還是問出這一句來,葉平君默然站在那裡,竟望著那一整排的花架子,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江學廷放下茶杯,道:“難道我們不是青梅竹馬的戀人?你如今這樣對我,算什麼?”她一下子就被問怔在那裡,呆呆地凝望著那擺放了一花架子的繁花盆景,滿泱泱的奼紫嫣紅,眼睛裡漸漸出現一片惘的顏握的手指無聲地絞了起來,心裡更是揪得慌,青梅竹馬的戀人…她走了那樣大的一圈,竟又走了回來,但是好像一切都不同了,就連眼前的這個人都不同了,她的手心裡竟慢慢地沁出汗來…

江學廷走過來,拉住了她的手,低低地叫了一聲“平君。”她的眼眸裡一片茫疏離,輕聲道:“江學廷,我這兩年去了什麼地方,幹了什麼?你都不問?”江學廷微微一笑,伸手將她攬在了自己的懷裡,無限溫存地輕理著她鬢角有些散落的頭髮,柔聲笑道:“傻丫頭,我問那些做什麼,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現在已經回來了。”她的心口忽然一陣陣地發疼,耳邊竟然響起一陣陣轟轟的聲響,如聲,如海,那是楓臺的松柏,在山風吹拂下發出的聲響,她留在楓臺那樣久的子,竟將這一切都印在了腦海裡,他的腳步聲,他身上淡淡的硝煙味道,他對她的每一分溺愛,甚至他和她差一點就共同擁有的那一個孩子…

原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