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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奇怪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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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像一個橘紅的輪子落在遠處西山邊上,那些層層疊疊的群山,都變成紫褐的一抹,塗在天際線上。大運河的水波和天空的雲彩,都變成了血,五顏六地放出傍晚時的光輝。炎熱的夏季已經悄悄地溜走了。八月底,經過一天太陽的照,天空還帶著幾分熱氣,遼闊的田野寂靜無聲。農忙後的田野,留下一片空寂的景象。一輛大客車拋錨在公路邊,旅客們有的圍著客車,有的蹲在路邊,焦急地等待著。年輕的司機無奈地看著懶牛般的汽車,滿臉汗珠,雙手沾滿油汙,臉上的表情焦急而不安。

旅客們有的怨恨,有的罵著話。司機終於沉不住氣了,大聲吼道:"我有什麼辦法,車子壞了,又不是我有意的!"

"那你總不能讓我在這裡過夜吧!"

"不找你,找誰?我們是買了車票的…"司機不吭聲了。過了一會兒,他說:"我攔車子讓你們走吧!"說著站到公路中間。經過一番努力,旅客們被司機攔下的車一批批地帶走了。

已經消失在西方天際,客車旁還有一名40歲左右的男子,他揹著雙手,那雙深邃冷峻的目光凝視著天邊的最後一抹夕暉。茫茫的夜幕已經降臨,司機上前正要和他搭話,被他制止了。

給這位中年男子的面龐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他立在路邊如一尊雕像。夜徹底籠罩了人間,他猶豫了一會兒,在一片蒼茫的霧靄之中,匆匆地走了。

這是一個鄉村集鎮,街道被商店和飯店的燈光照得通明。沒多久這個中年人來到小鎮上,儘管各式各樣的燈光照耀著,但他很難辨清整個街道的輪廓。不過他還是覺到這是一個通要道的鄉鎮。晚間街道上生意還很活躍,加上剛才從車上那些旅客的談話中得知,這裡離南州市還有50多公里,前面向右拐就是邑南縣,這個小鎮叫汪集鎮,屬邑南縣管轄。

他覺得腹中空空,於是朝一家門前亮著彩燈光的飯店走去。進了門,只見一間不大的餐廳,幾張方桌,吃飯的客人不多。他朝左面看去,那是兩個包間,裡面傳出嬉笑、盤盞聲。正在這時,一名年輕女子從裡面包間走出來,他從半開著的門往裡看,裡面一個男人正摟著一個俊俏的姑娘,那少女正端著酒杯往那小眼睛的男子嘴裡倒酒。這位中年男子往前走兩步,看清楚了那個摟著少女的男人:胖胖的臉,小眼細眉,板刷頭。圓桌旁坐著六七個人。他正要定睛仔細看看,突然門關起來了。

他轉身在一張方桌旁坐下來,旁邊的方桌上有四個人在喝酒,這時一中年婦女走過來問:"請問吃點什麼?"

"一碗雞蛋麵。"中年婦女轉身走了。中年男子取出香菸,給旁邊那四個人每人一支。然後拉了拉凳子,低聲問:"那包間裡喝酒的是什麼人?"其中一個年輕人回頭看看他說:"怎麼,你不認識?那個胖子就是鄉黨委書記黃友仁。"

"那姑娘呢?"他問。

另外一箇中年人擺擺手說:"你是外地的吧!閒事不要多管!"麵條送來了,中年男子挑著麵條,又看了一眼門已緊關的包間,趕緊低頭三下五除二把麵條吃了個乾淨。

突然外面響起"嗚哇——嗚哇——"的警笛聲,餐廳裡的人一起往外看。這位中年男子付了錢出去了。只見警車後面跟著兩輛轎車,轎車剛在路邊停下,從這飯店裡奔出一個人,此人正是剛才摟著少女喝酒的胖書記黃友仁。他跑到轎車前哈著說:"汪書記,你吃飯了嗎?"那個叫汪書記的人說:"上車。"隨後黃友仁上了車,車絕塵而去。

這位中年男子站在路邊,看著這一切,他猜測著這個汪書記就是縣委書記。他轉身又回到飯店,一打聽,果然就是邑南縣縣委書記汪登生。

他在街道上慢慢地踱著步子,如今農村集鎮晚間也到處是攤販商店,飯館酒店,卡拉ok,歌廳舞場,康樂球,一應俱全。那些年輕的男男女女早已像城裡的人一樣,享受著燈紅酒綠的夜生活。街道不大,很快就走到盡頭了,於是他又轉身往回走。他想,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住一夜再說。

這是一家個體小旅社,給他的房間說是單人間。他跟著主人上了二樓,進了一間房。右邊兩個門,推開靠裡面的門,裡面是一張木架,比普通的單人寬些,比雙人窄。主人說,單和被子都是乾淨的。主人走了,他放下手裡的那隻塑料袋,抬頭一看,所謂的單人間,和另外一間是用半截牆隔起來的,除了相互看不到,聽響聲如同一間房一樣。這時那一間房正在看電視,他除了看不到畫面,電視裡的聲音聽得十分清楚。他拿出茶杯,先倒了一杯水,然後拿著巾去找水,想洗洗臉。

他躺到上,頭腦裡越發興奮不止。儘管一天的折騰,卻無半點睡意。隔壁的電視聲他全然沒聽見,腦海裡反覆閃過鄉黨委書記黃友仁摟著少女,警車在鳴叫,縣委書記汪登生的轎車…

他被煩亂的思緒攪得難以入睡,索穿好衣服,出了小旅社。街道上亮著的燈光大都滅了,偶爾有一點燈光在黑夜的籠罩下也發著疲憊的光芒。夜已經深了,這條小街上幾乎沒有什麼行人,到處靜悄悄的。天河緩緩地在那裡移動,群星點綴著墨綠的天空,夜像一口黑的巨大的鐵鍋,嚴絲合縫扣在大地上,城市已經沒有這樣純粹的夜晚了。

黑暗中,他毫無目的地往前走。來到一個高大的門樓前,他仔細地辨認著。伸手觸到一塊塊掛在牆上的木牌,這時他才斷定,這是鄉政府。進了院子,到處都是黑糊糊的,再往前走,遠遠望去有一間屋子透出昏暗的燈光。他輕輕地走過去,屋內傳出女人嬌嗔的聲音:"你離婚嘛!我可是個姑娘跟你的…"男人說:"你要什麼我給什麼,離婚對我影響不好…"女的又說:"現在都什麼時代了,離婚還能影響你當縣委書記?"這位中年男子停住腳,到一陣愕然,這是怎麼回事?縣委書記怎麼會在這裡?

突然,他被人捂住嘴,扭住胳膊,架走了。他掙扎著,反抗著,可是他哪裡是這些人的對手!到底被帶到什麼地方,他全然不知。這些人竟然一句話不讓他說,給他戴上手銬,關到一間小屋裡。屋子沒有窗戶,地上很溼。他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怎麼會成這個樣子,他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到痛。怎麼辦?一夜就這樣不睡覺!不覺冷笑了一聲,睡,睡哪兒!怪誰呀!有不睡,偏要起來跑到這個鬼地方。難道這裡就是這樣目無法理!就這樣對待老百姓的嗎?想到有一次他到省信訪局去,看到那些上訪的人鳴冤叫屈,難道他們沒有冤屈嗎?是的,他曾經把人間想象得那樣美好,那麼善良。他真的不知道人間還有很多很多不明不白的苦和難,就像他此時此刻一樣。他在問自己:我犯了什麼法?他們憑什麼抓我?銬我?可我這又算什麼?算體驗生活!算了解社會!他突然想到,自己要是一個作家多好,多好的例子,多好的題材!多好的人生經歷!

他頭腦中的疑問越來越多,他要追究底,他決定改變自己的行動路線。眼下這皮之苦是不能不吃了。他想:人生之中只有不平凡的經歷,才能有不平凡的壯舉。楊子榮不是冒著生命危險深入虎,他能智取威虎山嗎!前面走過的41年平坦的道路,也許今後的子就不那麼平坦順利了。

他累了,困了。終於他支持不住了,不管地上是髒、是溼,還是什麼,他顧不了許多了,席地坐了下來,靠著牆閉上了眼睛…

他糊里糊塗地被帶到一間寬大的房子裡,坐在桌子前的正是那個小眼細眉、胖胖的鄉黨委書記黃友仁,兩旁站著威風凜凜的持木的打手,兩個身著公安服裝的幹警把他推進屋,叫他跪下。他大聲吼道:"你們憑什麼抓我?"黃友仁那雙小眼睛笑成一條縫,一拍桌子,罵道:"憑什麼抓人?憑老子有權,跪下說話!"沒容他辯解,旁邊一個傢伙對準他的腿彎處猛地一腳,他跪倒了。

"說,你是什麼人?"黃友仁大聲叫道。

他剛說了一個"我…"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斷喝:"住手!"眾人抬起頭,來者正是縣委書記汪登生。他大步走到桌子前,黃友仁趕緊上去,汪登生甩手給他一記耳光,罵道:"你這個渾蛋,你知道他是誰?你壞了我的大事…"這位中年男子被踢門聲驚醒了,一場好彩的夢。他還在懊惱沒有把這個奇怪的夢做完,他想眼睛,可是手被銬起來了。於是他說:"你們簡直胡來,憑什麼亂抓人,銬人?"那個身著公安服裝的青年說:"少廢話,走,到書記那裡講去。"他被帶到黃友仁屋裡,黃友仁坐在一張辦公桌前上下打量著他。中年男子想到剛才的夢,覺得有些滑稽,眼前正是小眼細眉的胖書記黃友仁,只是沒有那麼大的房子,沒有兩邊手執木的打手。但門外有兩個穿公安服裝的年輕人。黃友仁真的問了:"你是什麼人?"他看看黃友仁說:"黃書記,你是共產黨的鄉黨委書記,你可要明白國家的法律,沒有任何證據,把我抓起來,銬我,把我關了一夜,你知道這是違法的嗎?"黃友仁輕蔑地笑了一聲,瞪起了那雙小眼睛。

中年男子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我是一名共產黨員,老實說,像你這樣的'土皇帝',還嫌太小了點,告訴你我可是學法律的…"他有意把後面的話省略了。

這時派出所長進來了,橫眉看著面前這個中年人說:"別聽他胡吹,還是給他點厲害嚐嚐!"他瞥了這所長一眼,冷笑著說:"這是誰給你們的權力?任意妄為,你們都得當心點!"黃友仁蹺起了二郎腿:"你說你是幹什麼的?"不知為什麼,他的口氣突然緩和了許多。

他說:"我是省城的一名普通黨員。"這樣義正詞嚴的一番話,不知為什麼,黃友仁的內心還真有一陣慌張。是的,難道他不懂得隨便抓人是違法的嗎?他再次打量著這位中年男子,從他的口音,從他的氣質,並不像農村目不識丁的農民。黃友仁換了一種口氣問:"你到底是什麼人?"他沒有理他,冷笑一聲說:"把手銬打開!"這幾乎是命令式的。接著又說:"我簡直不相信在共產黨領導下會有這等荒唐的事情發生。如果是'文化大革命'期間,那不奇怪,可是現在已經快21世紀了,法制在不斷健全,你這裡卻在幹著這些違法的事,假如有一天你的行為被揭了,你知道該怎麼處理嗎?"黃友仁越來越到一陣心慌,失去往那專橫跋扈的作風,睜大那雙小眼睛,盯著面前這名中年男子,大聲對門外的兩名青年叫道:"打開手銬!"兩名青年不知何故,隨即打開手銬。中年男子手腕,對著黃友仁冷笑著說:"黃書記,咱們後會有期!"說完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黃友仁卻無可奈何,他到全身一陣不寒而慄,對著門外的兩名青年吼叫道:"滾!"中年男子一邊往外走一邊著手腕,來到了鄉政府大門口,停住腳,看著大門兩旁那四塊長牌子,又放開視野環顧一下這裡的街道,然後沿著馬路往前走。一輛白桑塔納轎車陡然停在大街中間,後門猛地打開了,接著一名女子被推出車外,跌倒在地上,而轎車像發瘋似的跑了。中年男子覺得好奇怪,大步朝這女子走過去。待他走過去時,已經有兩個過路的婦女站在她身旁。這女子全身衣服又髒又皺,像是多沒洗過。面容消瘦蒼白,頭髮凌亂,神委靡。仔細一看,這女子25歲上下,細眉高鼻樑,五官在那鴨蛋形臉上顯得十分得體。中年男子彎下低聲問:"姑娘,你怎麼了?"這姑娘用力睜開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面前這個陌生的男人,張了張那乾裂的嘴,想說什麼卻沒有發出聲音,一下又暈厥了。

中年男子對著旁邊兩個婦女說:"來,幫幫忙,把她抬到店裡,點水給她喝。"於是兩個婦女和中年男子抬著姑娘,進了一家飯店。中年男子對飯店的女老闆說:"快,找一條被子來,點糖開水,錢我來付。"那個胖胖的女老闆拿來一張草蓆,一條被子,他們把這姑娘放上去,女老闆端來一碗糖水,中年男子叫那婦女慢慢地餵給她喝。過了一會兒,姑娘甦醒了。中年男子又對女老闆說:"你這裡有什麼吃的東西,拿來!"姑娘喝了一碗豆漿,吃了三個包子。漸漸地,神好起來了。中年男子問:"姑娘,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她看看面前這名中年男子,兩行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下來。哽咽了半天,才慢地說:"我爹冤啊!我要告狀…"說著倒在一旁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