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天劫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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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荏苒，轉眼間，第三個年頭的大災荒總算過去了。

儘管各級政府採取了所能想到的一切措施進行救災，儘管中央已經打開了絕大多數戰備糧倉庫，甚至由鄰國購進了大批的糧食，這場大饑荒餓死的群眾還是以數十萬計。金窩縣是重災區，小小一個縣便死人數萬，原縣委書記肯定蹲了大獄。鄰近的貴西縣救災工作及時，縣委領導得力，也還是餓死了數千人。用千里鎮蘇大伯的說法，這是六十年一遇的天劫，無論是天災的原因還是人為的因素，都是註定要發生的！任何人都無法憑一己之力與之抗衡。人們所能取的教訓，也許就是平時儘量節約糧食，過子首先要想到如何才不會捱餓，遇到災荒還要不至於被餓死。於是，各行各業都積極響應縣委號召，一起上山開荒種糧，千里鎮公私合營分到的荒坡在離鎮五里的烏雞山。孫發生是經理之子，又沒有讀書，當然要帶頭開荒種地，於是與大人們一起，扛著鋤頭爬上了烏雞山。

早二月，寒料峭。孫發生還是那一身爛衣服，舉著鋤頭和大人們一起開挖荒坡。一個營養不良的瘦小身軀，夾在一堆大人中與樹樁，藤蔓角力，艱辛可想而知。但這是你自己沒有出息，不能好好讀書，卻又怨得誰來？

大災荒的最後一個冬天居然雨雪不斷，這是促成幾乎全民開荒的主要原因。灌木叢的系飽了水氛，枝條便已經開始芽，滿山滿坡放眼一片綠。杜絹花最早，已經結出了花蕾，假以時，滿山遍野就是一片杜絹花的海洋了。

孫發生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拗起來一個樹，但已經幾乎全身乏力，只得坐在鋤把上息。他的糧食定量早已恢復，每月二十一斤，比在一中讀書時少了九斤，每天摺合七兩。這七兩糧食對於飢腸碌碌的孫發生來說僅僅能夠保命而已，鑑於在一中吃超糧食定量的教訓，孫世昌經理讓帶隊的肖副經理對他嚴格管理，每天就是七兩糧的飯，還要分成三餐。早餐一兩糧稀粥，中午和晚上各是三兩糧乾飯，菜湯倒是管夠，可惜與涮鍋水差不多，即使喝飽肚子，幾泡就屙光了。每一天的整個晚上，孫發生都是躺在乾草上與飢餓作鬥爭。心頭轉的就是如何才能找到食物填飽肚子，一直要到昏昏入睡，尋找食物的念頭才會消失。因而孫發生開挖荒坡的成績並不好，半個多月過去，也不過挖出一分多荒地，比他家後園的那塊土大不了多少。當然，上山之前他家的地就已經挖好了，到栽苞谷的時侯回一趟家就行。

這天，孫發生在翻整泥土，鋤小土塊，撿淨樹石頭，準備施肥下種了。

突然，由山坡下爬上來一群人，領頭的是公社書記谷世雄，在他身後的人群中，縣委書記吳天明走在最中間，圍著他的是鎮、公社和生產大隊的幹部們。

“吳書記，這是千里鎮公私合營開的荒地。面積還不算小呢！”谷世雄說。

“好！就算打個幾千斤糧食，一家也可以分百多斤，可以吃幾頓飽飯了！”吳天明說。

“這是最基本的目標，總的目標是一年到頭吃飽飯！”谷世雄說。

“兩年！只要給我兩年的時間，不管糧本上供應多少糧，我都保證大家吃飽飯。可惜…”

“可惜什麼？吳書記，你該不是要調走吧？”吳天明望著遠山，眼裡出了無可奈何的神。原來，鑑於貴西縣餓死了數千人，雖然幾乎都是五、六十歲以上的老年人，縣委書記吳天明仍然認為是自己沒有盡到職責，便向地委打了報告，請求撤銷自己的書記職務，以告死難者的在天之靈。自從報告送出，地委撤職的紅頭文件每天都可能下來，吳天明便帶了司機小施來到千里鎮，想在這裡找塊地方辦一個全縣的大農場，既然不當書記了，就來親自栽種糧食，讓全縣人民早一天吃上飽飯。

吳天明收回的目光，突然落到了孫發生身上，驚訝地問:“你怎麼不讀書？也來開荒？”孫發生紅了臉說:“五九年考上一中的，糧食不夠吃，下放了！”谷世雄說:“他老伯就是公私合營的孫世昌經理，他是代他老伯來開荒的。”吳天明似乎想起了什麼，問:“你叫孫發生，是吳雅的同學？”孫發生說:“是啊！謝謝吳雅同學兩次相助，我才沒有被餓死！”吳天明本不知道吳雅幫助過孫發生，問:“雅兒幫助過你？我怎麼不知道？”孫發生說:“第一次是她親自來我家，送了一書包饅頭。第二次是託駱局長送來十多斤米。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謝吳雅同學！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她！”吳天明的大手撫摸著孫發生的頭，心情沉重地說:“孩子，你受苦了！都怨我這個書記不稱職，那一年在無奈之下同意一中下放了你們！”孫發生說:“我不怨吳書記，我只怪我這個永遠填不飽的肚子，否則我一定還在讀書。”吳天明說:“好懂事的孩子。不怪你的肚子！怪我們這些大人無能啊！”孫發生站起身來:“吳書記！六十年一輪天劫，誰都怪不著！能逃過劫難，已經是國家之福！”吳天明顯然十分驚詫:“你怎麼懂這些？這好像是封建信，不能亂說的！”孫發生試圖進行辯解:“真的！往前數去，六十年就是一個大災，已經成了規律！我沒亂說！”谷世雄說:“人們說是一種自然規律，他們一再細數，貴西真的是六十年一災，大都是全國的。天劫之說，似乎有著一定的道理！”吳天明點點頭:“或許只是巧合呢？難道六十年後，還會遭此大災？那時科技發達，國家無論如何也不會讓百姓餓肚子吧？”孫發生說:“形成天劫的原因很多，六十年後，或者土地都拿來修了房子，或者農民不願意種糧食，或者什麼動物多得成災毀了莊稼，或者人口比現在增加個兩三倍，再加上兩三年水災旱災什麼的，說沒飯吃就沒飯吃！說餓死人就餓死人！與前兩年一樣，商店、糧店、飯店突然間全都空了！人全都餓著！老天爺做劫，人們再不自覺地幫點忙，天劫即成！”吳天明簡直莫名其妙，這是十三歲的孩子說的話麼？怎麼老成得像個老夫子？他不知道，這正是千里鎮蘇大爺的一篇說辭，因為反覆說給孫發生聽，早就可以一字不漏地重複了。吳天明只得點著孫發生的鼻子說:“你不能繼續讀書，當真可惜了！怎麼樣？還餓肚子麼？”孫發生實話實說:“餓！一天七兩定量，只夠牙縫！肚子永遠是癟的！”吳天明沉片刻，說:“谷書記，孫發生乾的既然是成人的活，建議供給他成人的定量，你親自去幫他改一下購糧本。小施，去把車上的乾糧拿來給他，每天補一點兒吧！”孫發生動得熱淚盈眶:“吳大叔！謝謝！真的太謝謝了！”吳天明也很動:“同志們！如果縣委定了在千里鎮辦個大農場，歡大家報名參加。孫發生，不怕你小，農場第一個收你！我讓你天天吃飽飯！”孫發生給吳天明跪下了！一連叩了三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