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談古論今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孫發生家。堂屋被兩盞玻璃罩煤油燈照得比往明亮，爐子上的茶壺溢出了濃濃的茶香。

孫經理、蘇大伯、陸二爺、染坊蔣老闆、公私合營會計趙玉峰，以及另外兩位街坊上的長輩呂大爺、王三爺圍爐而坐，名茗清談。孫發生早就忙了一下午，擦亮燈罩，加旺爐子，裹好旱菸，燒開茶水，洗淨杯子。客人到齊之後立即裝煙敬茶，客人的煙桿有多長，孫發生都要把事先裹好的旱菸裝進煙鍋，擦燃火柴為客人把旱菸點著。

“孫經理，你家小發生真是又聰明又勤快嘛！”染坊蔣老闆說。孫發生已經給他三尺多長的煙桿裝上煙點上火，連著叭噠了好幾口，他才從口腔裡噴出一口長長的煙霧，滿意得咂著嘴。堂屋裡辛辣的旱菸味更濃了。

“勤快還將就，聰明則未必！否則怎麼讀不下書去？”孫世昌說。

“世昌，話不是這麼說！甘羅固然十二拜相，子牙卻年近古稀方才發跡，人哪，誰也說不清將來會是怎麼樣！”蘇大伯說完，喝了一口又釅又香的濃茶。

“世昌，公社讓我們這些老頭吃了一頓蛇，果然又香又滑又可口，我都怕吃撐著了。”蓄了白鬍子的街坊呂大爺岔開了話題。

“是啊！公社馮廚子的烹調手藝實在太好了，我也飽餐了一頓。”孫世昌說。

“釅茶可化蛇，談上一晚，喝夠茶水，你們放心睡吧！保險什麼事都沒有。”蘇大伯說。

“聽說這蟒蛇是在水落用衝鋒槍打死的，縣委書記親自出馬，公安局長持槍掃。否則這麼大的蟒蛇怎能進你我的肚皮！”會計趙玉峰說。

“水落百餘年無人敢進，沒想到這個姓吳的書記有此膽量！”蔣老闆說。

“是呀！”蘇大伯喝了一口茶，說:“六十年前正是大澇之年，幾個壩子的糧食，人畜全都衝進了水落，水退後卻沒人去中尋找，當時雖也餓死了不少人，水落卻始終沒人敢進！六十年天劫是一個輪迴，上次是澇，這次是旱，六十年後會是什麼？”

“下個六十年是二零二零年，另一個世紀的事了，我們活不到那時候！”孫世昌說。

“可孫發生他們活得到！”蘇大伯說:“乖三兒記住，存糧存食物存油！不管你們的子孫聽不聽，你們存你們的！保證處變不驚，高枕無憂！”

“不會這麼嚴重吧？六十年之後的事，應該是無法揣測的！”趙會計說。

“信不信由你！”蘇大伯喝了口茶:“我再說當前。縣委書記帶隊探，說明這場饑荒還未結束，還不知到何時是個頭。大家還是要趕快想辦法。”

“他大伯，你的話有據麼？”陸二爺問。

“十有**。”蘇大伯說:“如果救濟糧不斷，縣委書記不會這麼大張旗鼓地下覓食。大家能省一口就省一口，餓肚子的子還長著呢！”

“蘇大伯分析得很有道理，我們心裡還真的要有個準備，免得沒有糧食吊一家大小的命。”王三爺說，額頭上凸起了深深的皺紋。

“說啥都晚了！”陸二爺說:“災荒只要延長，會死更多的人。八角井死的那個就是證明。”

“難道無解麼？”趙會計問:“兩百年前的那次蝗災，先也死了無數的人。後來貴西出身的宰相李世傑對對子贏了一省糧倉，才救活了數縣百姓。”

“準確的說，是一百八十年前，倒推回去正好三個甲子。李世傑當時官拜兵部尚書，不是宰相！”蘇大伯說。

“何以為憑？”趙會計說。

“蘇某家中有李兵部所著《抱蠶集》，詩、文俱佳，其中正寫有這段故事。”

“原來如此！蘇大伯記得那一聯否？”

“趙會計試說上聯。”

“李世傑奏請皇上開倉放糧，救濟貴西數縣災民。咸豐帝說，卿素有才名，朕出下聯，卿若對出上聯，湖南一省糧倉歸你調撥。遂把手掌豎直，對著李世傑搖了數搖。李世傑已然穎悟，伸手指著殿前一尊琉璃寶塔，臉帶微笑，同樣一言不發。聯句大伯還記得吧！”

“當然！皇帝見李世傑已對出上聯，大笑說，卿贏了。傳朕旨意，李世傑為欽差，開湖南一省糧倉賑災，不得有誤！見滿朝文武疑惑不解，不斷頭接耳。咸豐笑著說，朕出的下聯是，掌心平平，五指二短三長。李卿家對的上聯是，寶塔尖尖，四方六稜八角，工整之極！”

“好一副無字啞對！果然是匠心獨具！二位知歷史，可喜可賀！”孫世昌說。

“可惜這次的災情是全國的。就算打開所有糧倉，也是坐吃山空，無以為繼！”蘇大伯說。

孫發生聽得津津有味，連客人的茶水都忘了續。

趙會計見狀，笑著問他:“小發生，能聽懂我們聊的是什麼嗎？”蘇大伯噴出一口煙霧，說:“小三兒當然聽得懂！”趙會計說:“是麼？說來聽聽！”孫發生只得說:“這副對聯還有一個版本，說的是一位考官來貴西主持科考，與考生在貴靈山七層塔下游玩時，以‘寶塔尖尖，四方六稜八角’為上聯，要跟著的幾位考生出下聯。眾考生也是舉手亂搖。考官回京，以此事當眾笑話李世傑，反被李兵部嘲笑，說考生們全都對出了下聯，乃‘掌心平平，五指二短三長’，得那考官無地自容。”原來蘇大伯早給孫發生講過李世傑的這本集子，只是因為珍貴，沒有把原書借給他看而已。

趙會計撫掌大笑:“虎父無犬子！孫家老三果然與眾不同，他不可限量！”陸二爺拍著孫發生的肩說:“我說的沒錯吧！孫老三隻要有機會，一定會出人頭地！”孫世昌搖著頭說:“長輩們還是別誇了！這個娃娃命運多舛，一兩句話說不清楚！”蘇大伯說:“世昌的擔心沒錯！三兒還要過了大災這關，才能談將來！唉！”一聲嘆息，擾亂了大家清談的心情，於是紛紛起身告辭。

孫發生收拾完畢，熄了燈鑽入味道並不好的被子中。卻翻來覆去睡不著。原來老人們吃上蛇了！原來是吳雅的父親吳書記親自下斬蛇！原來災荒和飢餓都還在繼續。自己有口糧了，倉庫裡卻很可能沒有糧食賣，這不就是命運一再的捉自己麼！如果連眼前這一關都熬不出來，還談什麼出人頭地？明天去不去水落看看呢！會不會也得到一碗蛇湯喝呢？不行！堅決不能去！不能給吳雅的父親添亂！還是先挑自己的水吧！呂大爺和王三爺兩家又把吃用的水包給自己挑了，自己必須講信用！

孫發生睡了，連夢都沒有做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