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十分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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垮山的第一個山頭名副其實，才半年多就被砂石廠工人炸了下來。

孫發生回到炮排時，炮工們已經在向緊連著的第二個山頭髮起進攻了。

炮工排的主要任務，是把山上的砂、石炸下山來。採砂車間會把百分之七十的細沙直接篩過裝車，百分之三十的石塊經過破碎機、打砂機也加工成細沙，再發運到預製廠去。

孫發生是第一個爬上山頂來的。早晨的陽光透過霧嵐上身來，在他的藍工作服上渡了一層金黃，山風拂動衣服，抖碎了這層金，斑駁陸離，滿目燦爛。

第二個上山來的是範中福，見了孫發生，猶疑地說:“老三，你傷都沒好，上山來幹什麼？”孫發生笑著說:“上山來掏炮眼啊！怎麼？不歡？”範中福說:“付排長說你是一班班長，一班的活全在山下，分解大石頭。山上的活是二班三班的。”孫發生說:“這是誰改的規矩？炮排的活，向來都是分工不分家，哪兒忙先幹哪兒。現在是山上的進度太慢，影響了山沙的產量，必須早點放大炮。一班的人，等會也要全上來。”範中福說:“老三，付排長他們上來了。還是他來決定吧！”付陽、丁疤兒、蔣興才等人走上山來。

孫發生說:“付排長，我們一班也上山幹吧！加快點進度行不？”付陽說:“老三，現在不是進度的事，那幫龜兒子這樣對你，我們心裡都不舒服，本來就沒有好好給他幹！要不然，炮排什麼時候拖後腿了？”孫發生驚異地說:“原來是這樣啊！付大哥、老么，這樣幹不對啊！”範中福說:“發生，沒有什麼不對的！煤炭系統這些狗的只想揀現成，讓我們白給他們賣命，弟兄們就是想不通！誰都不願意下力氣幹活！”付陽說:“建砂石廠你是開國元勳，他們卻說擼就把你給擼了。一點道理都不講！老子們又不是軟柿子，由著他們捏。生產不還是我們管著麼！偏不想給他好生幹！”孫發生說:“弟兄們，你們說的有一定的道理，不過事情卻過頭了。我們是在建設三線，建設自己的家鄉，怎麼可以自己拖自己的時間呢？我說，我們還是好好的幹吧！”範中福說:“老三兄弟，這些年我們是怎樣跟著你乾的，你心裡清楚。到頭來我們這幫人得到了什麼？工資幾年都沒長過，民工的身份一直都沒變過。沒有哪個單位拿我們當人！你讓我們怎麼心甘情願地為人家賣命？原來指望你能出人頭地，帶著大家奔個好的前途。現在連你都被打回原形了，我們大家還有什麼盼頭？不僅我們不想再那麼傻幹，我們也不會讓你再去拼命。你回山下去吧！看著弟兄們幹就行，好好養你的傷，否則將來誰來照顧你？”孫發生詫異地說:“範老么，么哥。口才鍛煉出來了嘛！不過你好像說得不對！”付陽說:“老三兄弟，中福他說得對，我們不會再稀裡糊塗地賣命了！要想我們聽你的，你先當回主任再說。蔣興才，你把老三扶下山，讓他在工棚看炸藥，不準上工地幹活！”孫發生說:“付排長，付大哥。你這樣做是不對的！”付陽說:“蔣興才，帶人走啊！別婆婆媽媽的！”蔣興才挽住了孫發生的胳膊，說:“老三，走吧！現在，暫時沒人會聽你的。”孫發生被蔣興才強壯的胳膊挽住，身不由己地被拉下山來，坐在離工地不遠的工棚中，看守著當天領出的還沒使用完的炸藥、雷管、導火索。工棚裡間還有一個鐵匠爐，一個姓李的民工是鐵匠，專門給炮排打炮的鋼釺淬火，兼修手推車等各種工具。

看守爆炸物品責任重大，孫發生本不能離開。看樣子，付陽他們是商量好了才這麼對付他的，他暫時拿他們沒有辦法，要讓他們重新聽自己的話，只有另找機會，另想辦法了。

中午，食堂把飯菜送上了工地，就在工棚旁邊的石坎上賣給民工們。孫發生只買了兩個饅頭做中餐，捨不得花錢買菜吃。欠那麼多外債，不省吃減用是還不上的。

十多天過去，孫發生仍然拿付陽這幫人沒辦法。上班時，蔣興才會先把孫發生拽到工棚去，殷勤地打上一溫瓶開水，泡上一大缸濃茶，讓他守著當天要用的炸藥雷管，一天裡幾乎哪也去不了。

孫發生看見，新來的陳主任、杜副主任這幾天天天往工地上跑，往山頭上爬，臉上顯得特別焦急。這天，兩位領導也在工地上吃中飯，買好飯便端到工棚裡來了。

孫發生見兩人進來，忙端過兩張小板凳，說:“兩個主任，坐下吃吧！這兒還有茶水，但沒杯子。”陳主任坐下來，一邊往嘴裡撥拉飯粒，一邊說:“小孫，你在這兒幹嗎？”孫發生說:“主任，付排長安排我在這兒看管炸藥、工具，已經十多天了。”陳主任說:“我不是安排你到炮排當班長嗎？炮排的工作上不去，已經影響到山沙生產。你怎麼還有閒心待在這兒？”孫發生說:“這些我都不知道啊！再說，我不是還得聽付排長指揮麼？”杜副主任說:“小孫，現在真是火燒眉的時候。預製廠缺砂石，生產都停幾天了。外面的沙子供應又退掉了的，就靠著我們這邊給拉去。可大炮就是打不成，急死人了！”陳主任說:“就是呀！過去砂石廠的產量很高的嘛！不知為什麼現在就不行了。小孫，你是廠裡過去的領導，能說說原因嗎？是不是有階級敵人破壞？”孫發生說:“我也說不清！應該是岩層出了問題，又硬又變質，才導致產量下降。”杜副主任說:“這裡邊就沒有點人為的原因？比如消極怠工之類的？如果真的有人破壞，就要堅決打擊，甚至可以開除回家！不就是一幫民工麼！”孫發生說:“應該沒有！我瞭解這些人，一向都是老實肯幹的。”這不是實話，是孫發生少有的假話之一，但卻是此刻必須說的。他必須保護自己的老鄉，不能讓他們因為對新領導的不滿而受到任何處分。此外，他對姓杜的說的話十分反。這麼瞧不起民工，不拿民工當回事，非不怪付陽他們會如此的不滿。

陳主任再也吃不下飯去了，放下碗說:“上頭一催再催，我們該怎麼辦呢？”孫發生說:“主任，付排長是不是告訴你大炮還沒打到位置？你下死命令，要他們明天裝藥放炮，先炸點砂石下來救急再說。然後，再佈置他們重新打炮眼，並且一定要打到位。”陳主任說:“小杜，這是個好辦法！下午你就到山上去安排，明天必須聽到炮響！”孫發生下了口裡的饅頭，用飯盒倒了些茶水，慢慢的喝起來。他只能折衷地為雙方解套了，讓新班子勉強維持生產，讓付陽他們不會因為消極而受到追究，是目前最好的解決辦法。

陳主任說:“小孫，要不然你還是當炮排排長吧！你那些老鄉也許都聽你的！”孫發生說:“主任，換不得！且不說我部有傷，幹不了重活。講威信，付排長現在也比我高得多。只要廠革委多加鼓勵，相信炮排會克服當前困難的。”杜副主任說:“老陳，就這樣吧！別讓小孫為難。”陳主任說:“好吧！我們走！小孫，我見你只吃了兩個光饅頭，這碗回鍋我沒碰過，你把它吃了吧！小杜，你想辦法，補助孫發生幾元菜票。”兩個主任離開了工棚，回隊部去了。孫發生看著小板凳上的那碗，心裡不由得為難起來。一方面，他為了還債正努力節衣縮食，一個星期也捨不得買一回吃，胃裡的確什麼油水也沒有，吃上一次實在是個誘惑。另一方面，他的自尊心又使他不願意隨便接受別人的施捨，尤其這施捨者還是搶走他一切權力的人。烈的心理鬥爭結束後，孫發生把那碗送給了那邊的李鐵匠。對方似乎也是油水不足，三兩下就吃了個光。

吃過晚飯，孫發生沒有去球場上打籃球。把一些信紙找了出來，信手寫一些想寫的東西。那體裁既不是詩歌又不是小說，有點像記，又有點像散文，雜七雜八的信筆揮灑。反正這些東西並不會被人看到，所以寫的都是常瑣事，抒發的都是真情實。

有人在敲門，孫發生走過去打開，盛林、馬樹芬兩口子走了進來。

孫發生說:“兩位是稀客，快快請坐。”盛林把一個鼓鼓囊囊的花布口袋放到小木桌上，說:“給你帶了些魚乾，丈母孃還洗了一塊臘，煮了帶來。幫你省點錢還債吧！”孫發生給二人泡了茶，說:“不用不用！我對付得了！”馬樹芬說:“發生哥，你客氣什麼！與你幫我們的忙比起來，只是點小意思。”盛林說:“魚臘都可以放幾十天，你可以慢慢吃。千萬別拿來招待人！”孫發生說:“好！我答應了。狗兒哥，大爺大娘好麼？”盛林說:“好著呢！每天忙著給我們帶孩子。”馬樹芬說:“也不知從哪裡聽到消息，說我們會被下放回家，急得要命！”孫發生說:“沒有的事啊！我怎麼沒聽說！”盛林說:“老三，你雖然不當主任了，說話還是管用的，可要想著我們兩口子！”孫發生說:“不要亂傳這些謠言！真的！你們不會有事的！”盛林兩口兒坐著說了些閒話，終於放下心來走了。

孫發生沒有了睡意，又把這一切都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