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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星漢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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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聞道在邊上指揮士兵收著戰死者的屍首,有一具屍首我們怎麼也找不到他的手臂了。那個人大概是曹聞道認識的,他罵罵咧咧地在甲板上轉著到處看,腳下,那些血水也被踢起來。我看了看四周,這三十多具屍首都已搬空,艙中能用的一點輜重也搬走了,便道:“曹將軍,回去吧,真找不到也只能算了。”曹聞道道:“***,一定是這些怪物吃下去了。這些東西…”他兩眼血紅,幾乎要滴下血來,忽然走到一個蛇人身邊,拔刀向一個蛇人屍首上砍去。只是兩三刀,他砍下了一大塊蛇人的屍,他割下一條進嘴裡嚼著,一邊含含糊糊地罵道:“別以為你們吃人,老子也吃過你!”我一樣也吃過蛇人的,不過那是煮過的,哪兒象曹聞道這麼生吃?這塊蛇白裡帶著血絲,外面還有鱗片,看上去也讓人噁心。我打了個寒戰,也說不出話,卻聽得邊上紛紛發出了刀砍之聲,甲板上另外的士兵也學著曹聞道的樣子,在蛇人屍身上砍下來生吃。

象是會傳染的一樣,前鋒營的人幾乎都開始割蛇人來吃了,另外船上的人一個個都看得目瞪口呆,任吉手下的士兵在與蛇人廝殺時勇不可擋,現在也好象是嚇著了。

我們這些經歷過南征之敗的人,在別人看來,幾乎就是些生番了吧。我不暗自苦笑,但也不敢多說。他們心頭的氣憋得太久了,實在該發洩出來。可是,我心裡的氣呢?好象,我從來都不會這樣不顧一切過。

也許,我已經是個想得太多的人了。

我抬起頭,喝道:“傳令下去,前鋒營中軍官一律隨我上岸,將這些士兵埋了。”曹聞道道:“是啊。來人,給我拿個碗來。”我不知曹聞道要碗來做什麼,這時有個士兵已從船上去取了個碗來,曹聞道拿著這碗走到一個還在微微動彈的蛇人邊上,一刀刺入它的頭下,割了條大口,從那口子裡出一些血來,他又割了幾個,積了大半碗,給一個士兵後道:“統制,軍中無酒,就用蛇人的血來祭一祭這些戰死的兄弟。”我有些茫然在看著他。記得我們知道蛇人吃人時,都有些害怕,而蛇人看我們在吃它們,會不會也覺得害怕?若許,我們和蛇人也沒有本質的不同吧。

將三十多具屍首運到岸邊,前鋒營的百夫長以上的軍官都來了,陶昌時、劉石仙和任吉也上岸站到我身後。我揀了個乾燥的高地,和人掘了三十多個坑,把陣亡者埋好,曹聞道把那碗蛇人的血遞了過來。

血被風一吹,有點凝結了。蛇人的血和人血不一樣,沒有熱氣,但看上去也是一樣,時間久了也一樣會幹,會凝結的。我按過血,只聞到一股血腥氣撲鼻而來。曹聞道和幾個士兵在這些墳群前生了一堆火,把幾條蛇人的屍扔進去燒,燒得一股焦臭。我端著那碗血,面前的篝火也不時把火星噴到我面前,我忽然心頭一疼,把血澆進了火堆。

火堆發出“嘶”的一聲,象是澆上的是油一樣,火舌噴高了數尺。我嘶聲道:“魂兮歸來,永守親族!”喊出這八個字,我將那碗扔到一邊,雙膝一軟,跪到了墳群前。隨著我跪倒,身後“撲通撲通”地,人們紛紛跪倒,他們也都大聲道:“魂兮歸來,永守親族!”我不知道在這剎那間為什麼我沒有說是“以瞻家邦”、“以瞻山河”喊出的卻是向不為人看重的第三段中的話。可是,我好象一下子明白過來,這些視死如歸的士兵,他們捨生戰鬥,其實並不是為了空泛的家邦或者山河,心中所想,只是為了守護自己的父母親屬吧。

天已黑了,火舌不停地把火星噴向天空,天空中,半圓的月亮已升到中天,象是把一切都結上了一層薄冰,有風吹來,其聲咽然,捲過樹林,傳來了一陣陣蒼茫無際的呼嘯,象是應和我們那一陣陣幾泫然的呼號,又陣陣遠去。

※※※蛇人的襲擊,使得船隊行程耽擱了半天。等我們修好傷船,重新整隊出發時,天已快亮了。

站在船頭,一邊啃著乾糧,一邊看著天空中的半圓的明月,我覺得自己又困頓不堪。指揮諸軍作戰,儘管自己不曾衝鋒陷陣,但是卻好象比自己去廝殺更讓人疲憊。但是蛇人這番襲擊,不免令人擔心。我們現在的位置是在這條河下游,距大江還有六百餘里,大致再兩天一夜就能抵達東平城。可是,我實在想不通,蛇人為什麼在這個地方發動伏擊,和諸將戰後商議時,他們也說不出什麼道理來。

從兵法上看,這地方水面開闊,實非發動偷襲地方,我們的船隊可進可退,得以從容佈陣,而蛇人純是從水面發動攻擊,毫無地形之利,可以說從一開始蛇人就已處於敗勢。說它們仍然是些生番,並不懂兵法吧,可是它們來偷襲我們的船隊,又實在是很高明的用兵方略。我怎麼也想不通,指揮蛇人的那個首腦有時顯得高明異常,有時又顯得蠢笨不堪。在守高鷲城時也一樣,蛇人先是不顧一切地攻城,即使以己之短攻敵之長也不管,後來卻又法度謹嚴,輪番攻城,進退有序,實在讓我摸不透。

我讓曹聞道注意周圍,不能大意,自己再也支持不住,回座艙休息一會。哪知頭剛一捱到枕頭,卻聽得外面有一陣喧譁。我眼走出座艙,只見不少士兵正在船頭看著什麼。我走過去道:“出什麼事了?”甄以寧也擠在士兵中,他聽得我的聲音,轉過頭來道:“統制,你看,那兒有人在造堤。”兩岸原本也有些居民,但現在兵亂一起,這些居民全都北遷了,只剩下一片片的荒地,怎麼還會有人來造堤?最大的可能便是蛇人乾的了。聽得這話,我的倦意一掃而空,走到船邊看去。

這兩條用石塊和泥土組成的河堤由岸伸向河心,造得很疏,兩邊都只造了十餘丈而已,當中還有七八十丈的空,行船也沒什麼妨礙。我道:“這有什麼用?”甄以寧看著這兩條堤,忽然道:“看土很新,只怕是新造的。統領,是那些蛇人造的麼?它們是不是想用這個來打仗?”我心頭一亂,也不知怎麼回答。這條河大多有一里餘寬,這一段特別窄些,只有一百丈左右。也許,蛇人是想在這兒造兩條河堤,然後在這堤上設寨,攔截我們?的確,如果它們把這河堤再造長些,當中的空隙只留二十丈的話,我們就不能在水面設陣了,最多隻能兩艘並行。如此一來,蛇人就能佔地形之利,它們一千人只怕真能擋住我們三萬大軍了。怪不得,蛇人伏擊我們時,我發現它們的工具很不順手,鑿子什麼的並沒有,手上拿的全是些刀槍之類。

一定是這樣的。我只覺心頭一陣發冷,臉也有點發白。這一個勝利,來得也實在太僥倖了,如果不是王長青獻策要我們先行,大隊幾天後才到,那時蛇人這個工事築成了,那我們真的大概連東平城也到不了。而蛇人一旦在這兒建起工事,那麼從後方運到前錢的輜重也勢必不能象現在一樣安然抵達城中了。

蛇人到底是些什麼東西?

甄以寧在一邊大概看我如此不安,小聲道:“統領,蛇人真會那麼做麼?”我點了點頭道:“這些怪物很聰明,好象在不斷地變強,很有這個可能的。唉,也許,它們看我們也是怪物吧。”我記得在符敦城外遇到那個奇怪劍手時,他曾很奇怪地說什麼“以前天帝選擇你們做主人,實在是個錯誤”云云。照那說法,天帝現在是選擇蛇人做主人了?

我看了看天。天很好,時已近曙,但東邊微微有點發亮,頭頂上卻仍是一片夜空。在這無垠的天空中,繁星點點。

萬千年前和萬千年後的星空,都是一樣的吧。明亮的,黯淡的,每一顆星都晶瑩如淚,如孩童的渴望,父母的企盼。

就算上天真要是選擇了蛇人,我也絕不退讓。我暗暗咬了咬牙,看著星空,默默地想著。

甄以寧見我一直看著天,大概以為有什麼異樣,他也仰頭看著天空。我低下頭來時,他忽然道:“好漂亮的星星啊。”我笑道:“你難道是第一次見星星麼?”他有點不好意思地道:“以前從來沒注意。統領,你說,我們這一趟赴援,勝算有多少?”我想了想,儘管不太願意承認,但我還是說:“最多隻有三成。”

“三成?”他的眉也擰起來了,“統領,你也太悲觀了吧,我們三千多人,就能殺光這一千蛇人,東平城外的蛇人最多也不過兩三萬,我們前後卻已經有七萬大軍要到了,就算不能勝得象現在一樣輕易,五成勝算總有的。”我嘆了口氣道:“這兒的一千蛇人,我有點懷疑它們本不是來伏擊我們的。我們的速度比大隊快了足足一倍有餘,我覺得它們好象是在河上修築工事,想借工事來擋住我們,沒想到我們會來得那麼快,只怕受到伏擊的反而是這一千蛇人。你可曾發現,蛇人攻打我們時,拿的全是陸上用的兵器,好象並沒有鑿船的工具。”我們去回收箭矢時也曾把蛇人的兵器拿了一些回來,但是那些武器多半隻是些刀槍之類,倒是鋸子斧頭倒有一些。甄以寧回過頭看看身後漂滿河面的蛇人屍首,嘆道:“蛇人真會有這般厲害啊。”

“這些怪物絕對不能輕敵的。”我低聲說著,象是對甄以寧說,又象是告誡自己。頭頂,星空燦爛,萬千點星光正閃爍在黑暗的天幕上。黎明前的天空,是一夜間最黑暗的,這時的星光卻顯得比往常更亮。

帝國有一個傳說,說每個人在天上都有一顆星對應,只是有大有小。可就算再小的星,也會有自己的光亮。

我的星會是哪一顆?帝君自詡為太陽,可是,為什麼我不能是太陽?

象是一下子看見什麼詭異的東西,我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呆了。我看著天空中,星海浩瀚,越到東邊就越稀。太陽已經快出來了,那些微弱的星光都已被地平線上出的陽光沒,已看不清,而東邊的天幕上,晨光熹微,那一輪太陽正隱隱地要噴薄而出,就象一團燃盡一切的大火,連鋼鐵也轉瞬間會被熔化。

還是當一顆星吧。我不有些想笑。想當太陽的人,當然不會只有一個帝君,可是太陽只有一個就足夠了。

※※※儘管因為蛇人的伏擊,我們耽擱了大半夜,但是這回船行得很快,看樣子明天晚間仍然可以趕到。

在船上站到天大亮,我再支撐不住,去小睡了一會。今天是三月十三,我們是十一號凌晨離開大隊的,看樣子,竟然四天便能趕到東平城。水路固然本身是一直線,比陸路近許多,但我們能達到這等速度也實在足以自豪。

走出座艙,我正好看見甄以寧也從統艙裡出來。他大概沒休息好,一張臉也沒什麼血。睡在士兵當中,那當然得習慣了才睡得著的,不然那一片鼾聲就足以讓人一夜不眠。他看見我,行了一禮道:“統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