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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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克家的花園幾乎已經“全面佔領”了那幢房子。那花園雜亂無章,帕克太太常常興之所至,栽上一株她在哪兒看見又急切地想得到的灌木,種上卻又往往把它忘了。然後說不定哪天那玩意兒突然長出來,不斷排擠著它的“左鄰右舍”這花園裡所有的花兒、所有的葉都糾纏在一起。灌木叢似乎都是在對方的枝頭開花。有時候,帕克太太從屋裡出來,不耐煩地撥開花枝向外面眺望。因為長年在太陽底下幹活,她皮膚黝黑,眼睛周圍早已佈滿了皺紋。她皮膚糙,樹枝、灌木的細枝經常掛住她的頭髮,甚至揪扯下來。有時候得一團糟。可是你能怎麼樣呢?她用戴著一隻闇然無光的戒指的黝黑的手忙不迭地從樹枝上撕扯著,攏到腦後。她的手相當硬實,但好看。人們都願意多看一眼。
也願意多看她一眼——當她從每個夏天總是落著一層塵土的夾竹桃的枝葉中望過去,或者當她分開一叢叢茶樹,尋找把葉子粘連在一起的幼蟲的時候。有時,帕克太太望著路上走過的人們。不過現在她不跟他們搭話了。她不那麼愛說了。她總是小心翼翼地沿著那幾個臺階,走回到她那幢房子裡,舊羊衫好像是箍在她那寬厚的身板上。她當然是了,股也大了。她一直走回到她那幢房子裡,儼然是一位幽居獨處的婦人。她回到這座光線幽暗的房子裡,它跟這座花園、跟它置身於其中的景物溶為一體,無法分開。
這所房子從來沒有名字。起初是不需要,人們都管這兒叫“帕克家”後來就一直延續下來。杜瑞爾蓋以至這周圍的幾個區沒有一個人能想象出這兒不是“帕克家”對於它的存在,誰都認為是理所當然,因此也就不再多看它一眼。許多人都認為它醜陋。不管怎麼說,這是幢黑乎乎的老房子,蓋的時候沒有什麼計劃,不過是隨意而行。
不過帕克先生把這兒收拾得有條不紊。他把排水溝清理得乾乾淨淨,把木製的門廊、牆壁刷得漂漂亮亮,被白蟻蛀壞的木板都及時更換。他是那種兢兢業業的人,慢慢,塊頭大。他總是從那群牛中走出,沿著山坡上來,或者犁開一條條壟溝種玉米。要是想起來,他就戴上眼鏡,是那種金屬架的小眼鏡。這是為了治一直折磨他的頭痛病而配的。眼鏡真是個討厭的東西,還打碎過,有一個地方他用蠟線修了修。可是漸漸地,它開始適合他那張勝了。他手裡提著桶走上山坡,朝人們,甚至過路的陌生人點頭致意。這樣也就消磨了一天的時間。大夥兒都喜歡他,一望而知,他是個老實人。
有一年冬天,家裡沒多少活兒可幹了,俾坦·帕克就去幫喬·皮博迪修籬笆。小皮博迪早就買上亨福德這塊地了,只是一直沒能把它整理好。他總是出事兒。有一年跌斷了腿,又有一年被一頭公牛撞傷了。後來又是他的岳母生病。她心臟不好,他們不得不把錢花在專家身上。喬·皮博迪是跟他的一位表妹結婚的。因為那時候,這周圍再沒有別的可以嫁給他的姑娘。不過,她是個好姑娘,很健壯。他們在和岳母隔開的、用麻袋布傲的簾子另一邊生兒育女。她們也很拖累喬·皮博迪,儘管這是暫時的。他是個“樂天派”總是那麼快活。事實上從來都沒人想到過要可憐他。
不過,斯坦·帕克有時候過去看看他。因為小皮博迪總愛找他幫忙,向他請教。因此,老頭兒很喜歡這個小夥子。這種忘年之使他沾沾自喜,也使他覺得自己還很年輕。
就在斯坦·帕克按照約定,拿出自己的撬擦著——因為他不喜歡用別人的工具——準備去幫助修理籬笆的時候,子走過來,說道:“你打算去喬·皮博迪那兒嗎?”她兩手在羊衫的口袋裡,站在那兒看著丈夫擦工具的時候,這話與其說是提問,還不如說是陳述。斯坦·帕克沒有答話,只是嗯了一聲表示認可——時至今,她已經學會這樣理解斯坦了。
一年或者兩年以前,艾米·帕克很為這種關係氣惱。她抱怨那年輕人不會大大方方地跟人說話”只會側著身子在旁邊站著。這是實話。小皮博迪在他朋友的子面前總是羞羞答答。於是艾米·帕克開始討厭他鼻子的形狀,也開始對他年輕的子說三道四。哼,她呀,不就會生個孩子嘛!她說。
“你不喜歡他,這為什麼?”斯坦·帕克問。
“他又沒礙著你。”
“我不是不喜歡他,”他的子驚訝地說。
“而是沒法跟這種人接近——要是你知道我的意思的話。”丈夫全然不知。
於是艾米·帕克想起那天喬·皮博迪系的那條藍領帶。她一直不能原諒他戴了那麼一條領帶。那是一種男人們不該佩戴的、過分明快、讓人指責的藍。要嘛就是在那時候她不習慣那種藍。是她的不是。
“我沒有什麼要責怪他的,”她直截了當地說。
不管怎麼說,她的丈夫仍然常到皮博迪家去。就像大多數情形最終總得接受一樣,艾米·帕克過了一段時間也就對這種局面認可了。
“我不給你帶午飯了,”她邊看丈夫準備工具邊說。
“好吧,”他回答道。
“我要是帶飯,他們會不高興的。”她望著他的腦袋。啊,她在心裡說,我喜歡他。這比愛更讓人愉快。
等他直起顯然要走的時候,一股因他的一舉一動而產生的巨大的柔情充溢了她的心。她用袖子拂著他,說:“你就不吻吻我了?”他笑了,用乾巴巴的嘴吻了吻她,動作很有點笨拙。
因為她的嘴比較溼潤,她就認為她更多情。她甚至愛他。她當然愛他。愛他扛著沉重的工具從院子裡走出去的那副樣子。
然後艾米·帕克就看著丈夫發動那輛不知是換了第幾輛的舊車,看著他直板,驅車而去。儘管她情滿懷,或者正因為她情滿懷,安溢與寧靜確實降臨到這幢房子。她很高興這房子裡只剩下她自己。她有條不紊地、很賣力氣地擦著那些木器傢俱,直到這些已經陳舊的紅木傢俱在冬裡熠熠閃光。她向窗外眺望,看見陽光下閃耀著的草和山裡剛出枝條的金合歡樹。至少眼下除了已知的東西,她別無他求。
在這個安靜的早晨,大夥兒都坐在家裡自在逍遙——在平靜的冬天,有時候這也是可能的。斯坦·帕克在通往皮博迪家的那條石子路上顛簸著,也因這安靜的早晨而高興。他經過許多悉的地方。孩子們沒有認出他,母牛直勾勾地望著他,一隻光彩奪目的公雞飛上屋頂,站在那兒顯示著它的壯美。
汽車終於到了皮博迪那兒,這位青年農民鑽出一家人住著的那間棚屋,從小孩兒、狗,以及一片哭鬧和吠叫聲中徑直跑過來。這兩個男人役怎麼費時間,就踩著草地上的水,腿腳麻利地向一部分籬笆已經豎了起來的那塊土地走去。
他們很快就開始工作了。兩個男人翻起紅的土壤挖坑,栽杆子。狗伸長鼻子在草叢中嗅著找兔子。小皮博迪因為鄰居不要工錢來幫他的忙,覺得自己應當加倍努力地幹活。他真想什麼活兒都自己幹。
“給我那把鐵鍁,斯坦,”他扔下撬說。
可是斯坦·帕克不喜歡這樣。他起鐵鍁,扔起土來。
他們就這樣你爭我奪地於著。
天開始變熱了,他們也幹得氣吁吁。一隻老鷹黑的身影慢慢地滑過遼闊的天空。小皮博迪脫了襯衫,往手心吐了口唾沫,越發起勁地幹起來。
斯坦·帕克仍然穿著襯衣。他看著年輕人的身體。年輕的體所具有的自信與忘我它都具備。於是斯坦·帕克好像又回到夢中,搬動著樹木和巨石。他這樣凝視著的時候,嘴角出了譏諷。他還記得那個年代,只要圍起來,那地便是他的了。這樣的信念在這位肌發達的年輕人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裡也是十分明顯的。他因自信而盛怒,像一把打開合攏、合攏又打開的刀子。
他們終於碰上使喬·皮博迪的肋骨為之顫動的東西了。他站在那兒,心突突地跳著。他身上好像塗滿了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