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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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聽說過,”他說,聲音有點沙啞。
“哦,聽過一些情況。”他得從這個題目轉到另一個題目——諾斯科特大媽那兒。他早晚總得離開那個地方。夜晚,大街上飄蕩著人們離別時,腳步聲發出的絕望的迴響。
“下學期,”她說“我要到蘭德維克唸書,在鮑凱家寄宿搭夥。鮑凱太太是爸爸的一個親戚。他們曾經爭吵過,或者怎麼著。不過現在和好了。”
“不是吵過架,”母親說“人們經常慢慢地就疏遠了。要叫你猜測其中的原因,總能找出許多。”
“不管怎麼說,”爾瑪說“我要進城了。我有點害怕,雷。我要買上月票,每天都從蘭德維克乘電車出去。蓋奇太太也認識這家人。他們會邀請我的。這家人賣小百貨,很富裕。蓋奇太太正幫助做一件連衣裙,是譁嘰的。上衣打著小褶,下面是條百招裙,綴著紅釦子,每個袖子上三枚,背上還有一排。”火爐裡的木柴動了一下,爾瑪被爐火映得亮光閃閃。她畢竟漂亮,或者說很興奮。坐在那兒用端端正正的手指把糕餅屑到一起的時候,脖頸抬得高高的。這脖頸顯然太細了點兒。
母親吃著讓人到愜意的糕餅,聽著這些還很遙遠的事情,似乎覺得很舒服。孩子們也許該接班了吧?
雷向窗外望去,內心深處,他正和一種不公正的意念搏鬥著。糕餅噎在嗓子眼裡。用心險惡的雨的長鞭開始打一叢叢醋栗。醋栗在這一帶一直長不好,儘管人們不間斷地試著種植。
“那麼,你穿上這件譁嘰裙子要幹什麼呢?”他問道,還沒有拿定主意採取什麼方式對她笑罵一番,或者說進行自衛。
“嘿,”她說,臉通紅。
“我要通過必要的試考,打字呀、速記聽,然後到一個證券經紀人、或者律師、或者諸如此類的什麼人那兒,找個工作養活我自己呀。”她伶牙俐齒地補充著,然後出她的手絹。這條手絹她還一直沒有用過,把它整整齊齊疊成長方形,掖在帶上。
“然後要跟一個什麼人結婚,”他說。
“我還沒想過這種事兒呢!”
“你彈鋼琴,”他笑著說“他給你往回拿錢。”他那圓潤的、洪鐘般的笑聲——他是在突然之間發現如何發出這種笑聲的——把身子震得直額。他很喜歡這種渾身震顫的覺。他脖頸很有力,而且總垂著一雙眼瞼。他坐在那兒,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密集的雨絲麗線。那雨水橫掃著一塊塊圍起來的土地。黑乎乎的樹木被樹牽制著,要不然總會拔地而起。
“她做什麼了,值得你這樣笑她?”母親問。
“什麼也沒做。”他說,不再那樣大笑了。
“不過是無聊罷了。”
“因為你無聊,我就得做犧牲品?”姑娘說。
一種自艾自憐使她生出新的柔情,變得矯造作起來。這也許是出於本能。要嘛就是她聽那個陌生人說了學會的。她的皮膚有一種大概是正直的人才會有的滑膩膩的覺。
“也許我應該記記,是嗎?爾瑪?把生活中的事都記下來。不知道那個希臘人現在怎麼樣了?”
“怎麼又說起那個希臘人了?”母親問,想起她已經忘記的那些事情。
“我隨便想起來了唄!”小夥子說。
“作為一個南歐人,他還是個不錯的傢伙。”現在大雨滂沱,灰濛濛地籠罩著樹木和房屋,雨水織在一起又灑落下來。如果聽不見雨水聲,這雨看起來宛若一塊堅固、密集的雨簾。可是雨聲、風聲,以及噴吐著的火焰,驅散了這種固態的雨的幻覺,甚至驅散了所有可以稱之為堅固的東西的幻覺。
母親想起發洪水的時候,傢俱都漂了起來。她忘記她站在河岸上的那種快樂。渾濁的洪水在腳邊打漩,壯實的丈夫站在那條小船上。她忘記這些因為她想起世上大多數事情以及她自己生活中的大多數事情都是那麼短暫。就像那個壯實的希臘青年,在田野裡行走著,把乾枯的穀草變成縷縷青煙。
“他是個好小夥子,”她說,瞧著自己那雙厚實的、仍然不乏的大手,手上戴著黃的結婚戒指。
“是個好小夥子,”她說。就好像這樣一重複,別人就不會譴責她將自己的思想隱匿起來。
沒有誰責備她,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世界,或者思想的世界。
小夥子開始害怕這種與世隔絕的孤獨了。最終,一切都將歸結於此。他希望用一種運動代替他的恐懼,於是站起身來,從廚房走出去,在大雨中跑著,經過他曾經和希臘人扭打的那間棚屋,跑進草料棚。從前,父親經常從盛飼草的箱子旁邊把睡著的他抱起來,把他的睡意搖晃掉,就好像那是沾在他身上的草料末。睡意朦朧之中,他看見父親,還有陽光,站在眼前。然後,他們就在一起談些有趣的話題。
父親現在又在那兒,等他看見已經太遲,躲避不及了。父親正俯身在一隻鐵桶上,攪拌著穀糠煮成的飼料。牆上掛著些盛潤滑油和藥膏的瓶瓶罐罐,有時候會被老鼠打翻。父親拾起頭,也立刻看出他被兒子堵在這裡了。他肩上搭著雨地裡一直披著的那條口袋。這條口袋看起來起不到什麼防雨的作用,不過是神上給人一種藉罷了。
他抬起頭,把手上沾著的溼乎乎的穀糠甩回到鐵桶裡。
“風向正對,”父親說。他端出這幾句嘴邊的話,似乎這樣就更安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