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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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有時他受到某種真知,這種真知使他的身心為某種信念而活躍起來;這種真知告訴了他上帝的存在,在他已經忘卻了子的容貌時,又照亮了她那張臉;這種真知使顫抖著的樹葉與他越來越近,直到葉脈和無窮大以及所有的事物都聯繫起來,從灼熱的太陽直到他燒傷的手;儘管所有這一切,斯坦·帕克遇到和人打道時,依然很遲鈍。他想和人們,但這隻能是尚未實現的雄心壯志。到目前為止,他還沒能做到這一點。
現在,他說:“我不知道。”他確實還不知道,雖然他也許很快就會知道。就像晝夜相接那樣,問題總會自行解決。
“這也算解決問題的一個辦法,”莫瑞阿蒂一邊搭著他那短短的、汗津津的頭髮,一邊說。
他是個以栽籬笆為業的人。一個好的傢伙。但是沒有任何特殊之處可以給人留下印象。他獨自住在一間用表皮板搭成的小棚屋裡,在灌木叢上晾曬他洗的小零碎。幾年前,他子跟一個剪羊的承包商跑了,再也沒有回來。
“可不是嘛!”鮑·福勒笑道。他像喝醉了酒似地笑著。實際上他也真醉了。
那個正在洗杯子的姑娘——她那自皙的、有光澤的、很少風吹曬的皮膚,散發著一股肥皂味兒。她說:“帕克先生,您要是穿一身軍裝,一定很漂亮。我就喜歡塊頭大的男人。這種人脾氣好。兩三年前,我在何巴爾跟一個矮子相好,簡直像跟帶刺的鐵絲網一起似地彆扭。臨了,我說:‘瞧,這事…”她說的話沒有什麼實質的意義。
在班加雷鐵路大旅店的酒吧間,儘管許多人都在說話,但他們除了聽自己說話外,很少有人聽別人講。他們非得把他們知道的所有東西都講出來,把他們做過的所有事情都講出來,生怕一旦沉默下來,他們的一無所知和一事無成就會被發現。因此他們說呀說呀,有的人甚至打起架來,顯示他們是勇敢的。有一位壓不住胃裡的痛苦,酒氣湧上來,嘔吐起來,還昏了過去。消息傳來的這一天,鐵路大旅店就是這樣充滿一種暫時興奮和醉醺醺的氣氛。外面,火車站上一輛火車噗噗地噴著水汽,瀰漫著那股火車特有的氣味,這使得人們覺得他們要到什麼地方去,覺得他們一生都在等待這一天的到來。至於那是可怕的、即將來臨的末,還是覺得這個“銅管樂隊”演奏的曲調是令人振奮的,就由每個人自身的氣質決定了。
過了一會兒,斯坦·帕克就溜出去,趕著馬車回家去了。當他走下最後一座山包,看見堤壩旁邊柳樹的枝條,以及他的一雙腳在房屋周圍踩出來的條條小路的時候,這漢子想,他是要打仗去了。他甚至在心裡捉摸,他將殺死什麼人,會不會抱著一個必須具備的信念去幹這種事情。他彷彿看見生命正從一張臉上消失,從某一個泰德·莫瑞阿蒂的臉上,或者是從他自己的臉上消失?他趕著車繼續向前走著,脖子上汗津津的。但是現在,他自己生命的短促,與周圍景物的永恆之存在以及營營嗡嗡的蜂和隨風起伏的小草的永恆之存在,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不過,在血之軀的限度之內,他還是有一點英雄氣的。到家之後,他從車上跳下來,迅速收拾好挽具,覺得在吃布丁的時候,如果家裡人誇他,他一定會高興的。不過要表現出來就不一定得體了。
子艾米·帕克聽說打仗的事情之後,卻繼續切她的麵包。
“你多會兒走,爸爸?”雷問道。現在他已經是個大孩子了,渴望知道天下大事。因此,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興奮得連飯也吃不下去了。
“你能從戰場上給我們帶回點兒東西嗎?”他問。
他想要一把劍,還想要一枚從德國兵身上取下來的子彈。
“吃你的飯吧。”媽媽對他說,然後又對丈夫說:“我們怎麼能知道這不是他們故意編出來在酒店裡瞎說的呢?”但是艾米·帕克心裡明白,這可不是瞎說。因此,她比平常更用力地把盤子扔到一塊兒,把麵包屑也使勁掃成一堆,喚來雞鴨,把這些可恨的渣子扔給它們。然後,她抬起頭來,看見周圍的景物已經經歷了最初那可怕的震顫,又恢復了大自然的寧靜與明亮。只有她仍然顫慄著,傻呵呵的,而且不得不從孩子們面前躲開,坐在雷出生不久她用鉤針編織的那條被子上,坐在她和丈夫合用的那張上。屋外,下午那種種響聲和平常並沒有什麼不同,但是她聽了卻覺得那樣難受。
斯坦被部隊招募之後,現在是到營房去的時候了。他們都在等一輛來接他們的大車。因為歐達烏德也要去。一個男孩子趕車送他們到村子裡,他們在那兒和其他應徵入伍的人會合。
帕克一家在門廊等待著。他們都那麼神情呆板,就好像是在星期的正餐之後。
“你在營房裡有毯子嗎,爸爸?”爾瑪問。
爸爸入伍對她並沒有什麼觸動,但是有時候,她也會產生一種朦朦朧朧的興趣。她是個乾淨孩子,總愛洗手。她不會太想念父親,儘管分手時她會哭的。
正在這時,雷喊著說他看見那輛大車了。車上坐著那些人,歐達烏德太太也在上頭。她哭得兩眼紅腫,尋找安來了。
然後是緊張地趕快收拾那幾件東西的時候了。每個人的四肢都顯得僵硬、羞怯,只有歐達烏德例外。他已經帶來旅途上用的東西,正唱著一支有點愛國主義味道的歌。
‘聽聽這人,”他的子揚著一張滿面淚痕的肥胖的大臉說。她已經無法掩飾臉上的淚痕,也就不再做這種努力了。
“應該唱歌的是我們女人,可我們唱不出來。上車吧,你們這些沒用的傢伙!至少讓我們放聲大哭一場。這樣也就算了。快到擠牛的時候了。”大車似乎要聽從她的勸告了。斯坦·帕克吻他的。她穿一件白罩衫,顯得那麼僵硬、死板。有人說她是個壯實的女人。她不胖,但是結實。現在,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等待著從這個大事件中解脫出來。這一點,當然能做到,只要她等足夠長的時間。男人們的背影在大車裡面消失了。和前幾次去救火、抗洪時的別離沒有多大的不同,只是眼前的別離更正式一些。她站在那兒,深深地了一口氣。
他們都在那兒站著,孩子們沒有穿鞋。他們只是到教堂或者上學的時候才穿。歐達烏德太太已經不痛哭涕了。老弗利茲也站在那兒。他已經很老了,但仍在鬆鬆垮垮地做事,傍晚,坐在小棚屋前補襯衫。他們站在那兒,甚至在大車裡的人們已經不再理會他們之後,仍然招著手。他們這樣招手,是因為還想不出,接下去該做什麼。手臂那輕柔的、給人以藉的起落,填充了他們心中的空虛。
斯坦·帕克去海外服役前回來休過一次假。那時他已經變樣了。頭髮剪得特別短,甚至在穿著便衣轉來轉去做那些活計時,身上也發著一股卡其布的氣味。有時候,他坐在那兒打他的裹腿,就好像很喜歡這種舉行儀式似的活動。他裹呀,綁呀,直到緊梆梆地包紮起來。那時,他就比什麼時候都更顯得“不外”了。
“你一定喜歡這種當兵的生活,”子抱怨著。
“真說不清男人們究竟喜歡什麼,甚至你最瞭解的人。”
“我還能怎麼辦呢?”斯坦·帕克說。
“莫非要我在牆上撞死不成?”
“他們給你的飯夠吃嗎,斯坦?”她問道。
食物畢竟是你能夠接觸,並且加以討論的東西。就是一位教授或者一位有錢人來了,你也可以給他烤一塊牛腿,而不會覺得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