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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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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奇靈蹣跚走下斷崖,揀了一塊空地,升起箐火。他在火邊坐下來等。

月在中天的當兒,聽得一陣聲,青狼肩挑著一隻長矛回來了,矛上赫然吊一尾腕口的百步蛇。巴奇靈兀自微弱一笑,到底是族裡的少年英雄,黑夜捕蛇,也難不倒他。

老巫師取出竹筒裝入小米灑,以刀刺蛇,令蛇血滴入酒中。他昂頭望了望眼前這個打小受他疼愛的年輕人,再次一嘆,不能夠讓他抱恨終天,不是嗎?

“青狼,”老巫師沉聲道:“巴奇靈成全你,了你心願,你萬勿忘記自己的責任和使命。”聞此言,青狼內心湧起一股羞愧。他即要走上巴奇靈所說的死路,此去恐將不回,為見伊人,無怨無悔,但是對於祖先聖靈,對於方在血戰中死絕的族人,他不能不有無限的愧意,霎時,他委實企盼有個機會,跪求先人的原諒…來不及了。巴奇靈那無人能懂的咒語,在忽忽的風裡哦而起,不容人躊躇。青狼一咬牙。決然閉上了眼睛,帶了幾分的畏怖,等待巫法力量的到來。

老巫師的咒語越來越急,驟雨一般,而周圍的風也越來越狂,襲起漫天飛沙走石,驚動山野,夜宿的林鳥像蝙蝠似的成群飛撲了起來。

狂風裡,青狼跌跌撞撞,不但無法站穩,連氣也不過來了。他張口想喊巴奇靈-突然那混了蛇血的小米酒整個潑向他,巴奇靈唸咒的聲音雷一樣轟然,他覺到天搖地動,一股巨大驚人的能量,鬼哭神號地將他捲了起來,捲了出去,他像風裡一片就要粉身碎骨的葉子,不得自主的被帶離開他所在的那塊地,那片莽林,那個空間…那個世界。

同一個時間,巴奇靈也被同一股力量轟得整個往後跌出一、二丈遠,匍匐在地上。風依然呼號,但是那道時空的旋,挾帶著青狼去了,遠了,漸漸寂滅了。

巴奇靈艱難地抬起頭,他的眼鼻俱滲出了血絲,五臟六腑受震而裂,生命的水已失了大半。青狼不知情,做這逆天的大法,報應是落在施法者身上,須得賠上的是他…巴奇靈的一條命呀。

然而他未有不甘,只因他愛這孩子…此刻,巴奇靈渾身都在痛苦的顫抖,他想就此合了眼,嚥下生命最後的一口氣,結束他的一生。眼前曠朧,出現他那早年即已死去的兒的面孔,殷殷含笑,召喚著他…他幽微地吐出一口虛氣,閉了眼。

巴奇靈!一聲彷佛來自雲外空曠迴盪的呼喊,驚動了徘徊在幽冥之境的魂魄,巴奇靈猛又睜眼…青狼!青狼在另一個人世尚需要他法力的護持,他不能,還不能,這僅存的一息,不能讓它斷,一斷,青狼就會落於茫茫的時空,魂飛魄散,消失於無形。

顫著,搐著,但是巴奇靈傾盡微薄的生命力,爬向空地上的箐火。守著火,苟延殘,守著那火。

青狼在狂喊。

然而驚雷駭電中,連他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只覺得整個人如在滾滾的漩渦裡翻騰。天旋地轉,白的光、青的霓上下迸,他的四肢百骸都要崩裂開來。霍然間,一道猛烈的氣然大怒,將他擲入一片曠黑之中。

他重重摔下,死了過去。

他知道他死了過去…意識、呼、力氣全不存在。

一切重新回到寂靜裡。天地還在嗎?那個隱隱約約“咻咻”響著的聲音…是什麼?許久許久之後,青狼才發現,那是他的息。他沒有死,他只是像一隻從半空掉下來的飛鼠,摔昏了頭,極不英勇的趴在地上。

青狼極力撐起身子,昏沉沉、戰兢兢地站了起來。

四周一片林影,一如他來的那個山野。這,便是巴奇靈所說的那個人世嗎?與他死別了的。他那心愛的女人,就活在這個地方嗎?一顆心突突跳動起來,搖晃著走了幾步,一抬頭,赫然看見黑暗中的遠處無比光明,像有千萬支火炬同時燒亮一般…那是祖父曾對他描述過的,漢人繁華的京城?人夜亦如白晝一般!由是越發的緊張,步履越發的謹慎。片刻後,青狼發現他所在是一座偌大的花園,遠遠那頭卻是一片怪異龐然的建築,像座山頭那麼高,卻與他見過的漢人屋宇沒一處相似。

不見飛簷,不見雕牆,整個地像個方的泥盒子,巨巍巍倒覆在那裡,密密麻麻的格子窗,有明也有暗,竟似個莫大的牢籠一般。青狼不覺到有些森然…這到底是什麼地方?他相尋的人兒又在何處?忽見著連接那建築的有一條長廊,直伸入花園,廊下一道人影,撫柱而立。

青狼的口忽地滾熱起來,心喜若狂。

是她!巴奇靈沒有騙他,究竟讓他與死去的心上人重逢相見。

沒有多一分細想,他拔足便往廊下奔去。近了,一雙鋒利像鷹隼的黑睛,在隱微的光下把那人看仔細了,卻因而倒走了寸步。

這不是他生死難忘的女子;這是個男人,倚著柱,滿面都是淚痕!就算最兇惡的豹與熊攔在青狼面前,也不能教他有一絲絲髮抖,可是現在他卻整副身子都在劇顫,他只能,就只能,瞠眼望著那男人…他與青狼一般,有著異乎尋常高拔的身量,五官截然分明,濃眉,直鼻,堅峻的下巴,同樣與青狼毫無二致。他是他,巴奇靈所說的,來世的他!青狼一心想見的唯有心愛的女人,全無絲毫心理準備一來就撞上“他自己”當下見此人身影悽清,獨立在廊下垂淚,心頭又是驚又是疑、又是急又是懼,一時間,完全不知舉措。

他為什麼在這裡淚滿面?為什麼沒有把心愛的女人帶在身邊?為什麼不是與她相守著…像巴奇靈說的那樣!難道,難道說在這個時世裡,他還是失去了她,他還是無緣無分與她廝守?而終究只能躲在一處,懦弱而又無助的淚,就像青狼不吃不喝坐在斷崖一樣?青狼再不起這樣的絕望,急怒攻心,伸手就將懸在際一把尖刀拔出“咻”地朝廊下擲去,要結束這無用的男人一條命。

信口雌黃的一把刀飛過高騰雲的鬢角,倏地入廊柱,距他的臉幾乎只有一發之隔。他吃了-驚,翻過身來,依然有著天生獵人的靈和矯健。

“什麼人?”他喝問。

暗地裡草坪出現一個人形,那影子看來悉得讓高騰雲覺得怪異,凝目一看…他不駭然失

那是個年輕人,長相獷悍,蓄一肩長髮,披著豹皮衣,系黑布褲,瞠袒,佩了一串狼牙,赤足立在那兒。可以看出,他在咬牙切齒,一臉悲憤像整個世界的不幸都壓在他身上,而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與,乃至於他從頭到腳全般的形像…都與高騰雲一模一樣,分毫不差!斑騰雲完全不怪自己失去冷靜…任何人在見到一個和自己長得如出一轍的…不管那是鬼,還是妖怪,能夠不失去冷靜的,那只有瞎子才辦得到!

“你究竟是什麼人?”他甚至於不腦控制他戰慄的嗓子。

“我是你…”這鬼魅一般的年輕人厲聲道:“我是前世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