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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旅次長鋏空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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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瓦納修士當機立斷,把韁繩飛快地到杜蘭德手中,喝道:“拿好!”然後一拍車轅,整個人如一頭巨鳥飛了起來,三兩跳就躍上了狂奔的兩匹坐騎,‮腿雙‬站在兩鞍之間,任憑下盤如何顛簸,依然穩如阿爾卑斯山。他知道此時馬匹倘若陡然收步,後面車子就會撞來,最後仍免不了是個車翻人死的結局,於是暗暗運起玄功,伸開雙掌,分別籠住兩個馬頭,兩道勁氣貫注而入。

須知畜生雖不懂人言,卻也有七情六,任憑它如何發瘋,只消主人輕撫鬃頸,往往就平復下來,這是心有所的緣故。卡瓦納修士所練的是聖門正宗,氣勁寬和柔慈,正如主人悉心呵護一般,這兩匹畜生受了他的內勁掃過,驚懼立時少減,蹄子放緩下來。

這時突然又有三枚石子飛來,兩枚分取雙馬,一枚直奔卡瓦納修士後心而去。杜蘭德叫聲小心,卡瓦納修士猛一後仰,石子堪堪擦著鼻尖飛過。那兩匹畜生剛定了心神,此時又中一記,不由得又開始狂奔起來。大車在其後“咣咣”搖擺不定,一側車輪數次滾出崖邊,虧著杜蘭德控住籠頭才勉強回來,驚險萬分。

這時又有石子連連飛出,卡瓦納修士大袖一捲,使一招“參孫貪天”把石子全捲入袖中。他情知若不找出發石之人,便會處處受制,扭頭大叫一聲:“斷韁繩!”杜蘭德如夢初醒,伸手拔劍,才想起佩劍尚在行囊之中,他雙手緊扣韁繩,騰不出空。正在危急之時,一聲尖利哨音突然響過,賽戈萊納“唰”地飛過車轅,寒光一閃,韁繩立斷,旋即跳回車上,前後不過一瞬之間。

杜蘭德又驚又喜,想不到賽戈萊納在緊要關頭竟能領會意思,救下大車。前面二馬沒了大車牽繫,愈加奔如烈火。在這崎嶇山路之間收不住蹄,前方陡然一個急轉,它們霎時四蹄踏空,竟飛出崖邊數丈,劃出一道弧線跌入深谷。兩頭騾子被驚馬韁繩絆住,本已收住蹄子,也硬生生被一發扯了下去。只聽山澗間傳來數縷嘶鳴,隨即寂靜無聲。

卡瓦納修士早跳下馬背,雙臂架住車轅,使出對付阿爾帕德大王時的“掃羅回頭”把車子去勢帶去一旁,免得一頭衝下去。只見大車在路上滴溜溜轉了數圈不停,掀起無數煙塵,一直轉到崖邊,方才停住,半個車身懸在外面,搖搖墜。

杜蘭德急忙橫抱布朗德諾,抓起行囊跳離大車,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卡瓦納修士收住招式,面泛紅,頭頂熱氣騰騰,可見剛才耗力甚鉅。他與杜蘭德對視一眼,兩人都是一陣悚然後怕。只有賽戈萊納在一旁笑嘻嘻,渾然不知兇險,還以為是什麼有趣的遊戲。

忽然頭頂傳一個人聲道:“不愧是教廷弟子,這一手力阻千斤的手段著實利害,佩服佩服。”兩個人急視去,看到來路上站著一位錦袍男子,這男子三十餘歲,膚白皙,一頭油亮捲髮高高翹起,十分輕佻,邊兩撇鬍須修剪的十分齊整,間懸一把綴著寶石的細身劍,儼然是哪家貴胄的公子哥兒。他說的是法語,利純正,縱然是杜蘭德亦聽不出任何破綻。

這錦袍男子道:“適才小可隨手丟些石子頑耍,不想驚擾了幾位車駕,實在是心中有愧。”言罷右手橫,優雅地鞠了一躬。杜蘭德與卡瓦納俱是一驚,看這男子相貌浮誇,想不到手底竟然如此之硬。剛才那石子又準又狠,非內家高手不能為之。杜蘭德猛然瞥見他披風上繡有一隻側身橫面的棕黃獅子,頭頂還有半頂皇冠,不由駭然道:“你是豹王子!”錦袍男子面容微訝,用手捏捏鬍鬚,道:“想不到我竟如此有名麼?”忽又展顏笑道:“爵爺你是法王衛士,認出我來也不足奇,說不定你我在某次舞會還有一面之緣哩。”卡瓦納修士悄悄問杜蘭德:“莫非他就是那個‘弒父者’奧斯特豪特?”杜蘭德鄙夷道:“不錯!”眼神愈加凌厲。

這奧斯特豪特本是英格蘭一代名將黑太子之後,是黑太子兒子理查二世與一蘇格蘭少女私生所生,因此不能入嗣皇室譜系。理查二世給他封了個王子的虛銜,卻無封邑;英格蘭皇室紋章本為三頭側身橫面獅,他只得用一頭。奧斯特豪特樂得終遊蕩歐羅巴各處,與各路高手切磋武學。他原是個不世出的劍術奇才,曾在五十招內迫得漢薩同盟七十二都市衛隊總長霍亨棄劍認輸;又在西班牙連斬十二名阿拉伯巨盜,名震西歐。其人狡詐機變,生,他所佩紋章中的獅子畫得很象母豹,母豹乃滑之徵,於是歐洲武林送了他一個外號叫“豹王子”後來理查二世與表弟亨利波林布魯克互起齟齬,奧斯特豪特不知何故站到了叔父這邊。一番爭鼎之下,理查二世大失所勢,竟被自己這私生子親手殺於蘭開夏郡。亨利波林布魯克即位為亨利四世,遂有蘭開夏王朝——因此奧斯特豪特又得了個渾名叫“弒父者”有了這層關係,奧斯特豪特之與英王,向來聽調不聽宣,如閒雲野鶴,來去自由。他在英法戰爭中曾幾次出手,斬上將之頭如探囊取物,法人無不大頭疼。此時他竟出現在科德雷尼斯波,顯然又是應英王之請,其意圖昭然若揭。

杜蘭德上前一步,大聲道:“豹王子屈尊來此,也是為了《箴言》吧?”奧斯特豪特拍拍巴掌,大笑道:“不愧是騎士中的楷模,說話好生痛快。不錯不錯!我正是為此而來。”杜蘭德道:“那冒充烏基爾山賊的大王,想來也是你的手下!”奧斯特豪特聳聳肩,不屑道:“他們只是英王麾下一批不成器的奴才,本王子可不會與他們為伍。不過若非那些奴才在菲蘭尼亞截獲你們,我倒也不易追蹤到此哩。”杜蘭德道:“既然王子殿下知我來歷,便該知道我寧願戰死,《箴言》是不會出來的。”奧斯特豪特略一點頭,讚道:“我知閣下有騎士之風,亦不會勸閣下投降,平白辱沒了名聲。待我等下取了你們命,拿回《箴言》之後,會親手把事蹟譜成如同《貝奧武甫》那般詩歌,遊詩人去各國宣揚你等忠貞,芳千古,豈不美哉?”這幾句話說的極客氣,又傲慢之極,言談間彷彿已視《箴言》為囊中之物。卡瓦納修士截口道:“王子殿下,彼此皆是篤信天主之人,何須輕言殺伐呢?十誡有云:不可奪人財物。”奧斯特豪特打量了一番這托缽僧,回道:“這位莫非就是殺敗鐵斧開山斯托爾克的修士?”此時杜蘭德和卡瓦納才知阿爾帕德大王的本名,卡瓦納修士劃了一個十字道:“正是在下。”奧斯特豪特道:“耶聖曾言:扇吾左頰,予其右頰;奪吾外袍,予其襯衫。修士既然篤信天主,如何忘了這番話呢?我如今只要《箴言》,襯衫閣下可自己留著罷。”說完放聲大笑。卡瓦納修士道:“王子殿下要取人命,窮鼠尚要齧蛇,何況人乎?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而已。”奧斯特豪特道:“當羅馬兵來,耶聖坦然受戮,身死十字架上,猶然毫不抗爭,寬濟之道,世人皆知。遮莫他的徒子徒孫卻一代不如一代,全成了貪生怕死之輩了!?可笑可嘆!”他所說的盡是強詞奪理,怎奈辭鋒濤濤,一時連卡瓦納修士都不知如何應對。

這時奧斯特豪特身後閃出一名女子。這女子一身波希米亞風格的斑斕長裙,頭上纏條人眼布帶,眼角邊粘著蛇形花鈿,看起來別有一番詭秘妖嬈。她手搭在奧斯特豪特肩上,手腕上的環鐲叮噹脆響,嬌聲道:“王子,何必與這些人聒噪,直接動手不就好了麼?”奧斯特豪特笑道:“世間假仁假義的教士實在太多,不教他們口服心服,總怕別人說我強施暴力。”女子拋過一個媚眼,似嗔似怨:“那你對人家施以暴力,怎不怕說了?”奧斯特豪特摟過女子婀娜伎,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道:“此一時,彼一時,何況只怕是你用暴力的時候更多些吧?”女子嚶嚀一聲,粉拳砸在他口。

他們二人說的是波希米亞土話,別人縱然聽不懂,也知不是好話。布朗諾德躺在地上,低聲對杜蘭德道:“老爺,你們不要管我,快走才是。”他知道自己形如廢人,當此強敵,必是個累贅。杜蘭德冷哼一聲:“縱是英王親臨,我也不會背與敵。”那女子與奧斯特豪特調笑了一回,轉頭忽然看見賽戈萊納,這金髮少年眼睛“骨碌骨碌”轉動,正好奇地望著自己,極是靈動,不由笑道:“這位小哥兒生的倒俊俏,來,過來讓姐姐欣賞欣賞。”說罷伸出纖纖玉手招呼,賽戈萊納大喜,飛身上前,身法迅捷,倒把在場眾人都嚇了一跳。那女子沒料到他來勢如此之快,兩隻小手轉瞬已經抱住自己大腿,咯咯笑道:“這孩子看不出,倒是個風種子。”她哪知賽戈萊納天真爛漫,腦中全無男女之防,只是看她環佩閃亮,好玩心起罷了。

奧斯特豪特伸手去摸賽戈萊納頭頂,讚道:“好少年!好眼光!”杜蘭德喝道:“賽戈萊納,回來!”賽戈萊納聽到呼喊,面不情願之,末了還是鬆開女子,悻悻跳了回去。女子道:“等下作完事情,王子不如把他賞給我。”奧斯特豪特道:“你不要見心起,辜負了我一番情意。”杜蘭德見二人旁若無人,只是打情罵俏,按捺不住怒氣,拔出長劍喝道:“要來戰,便來戰,如何這許多廢話!”卡瓦納修士連忙握住他手腕,示意他不可輕易動武,傷了元氣,俯過身去在他耳邊說了一句,杜蘭德連連點頭,竟朝後退去。

突然一陣山石嘩啦嘩啦滾動,四條人影躍過來堵住退路。這四個人一高一瘦一胖,還有一個侏儒,身上衣著俱是百補丁拼湊而成,細眉直鼻,表情都是一般的木然,依稀有幾分蒙古血統。

卡瓦納修士眼神一凜:“波蘭四凶!”這四人出身華沙,原是一胎所生,體態卻是迥異,據說還是蒙古人遺留下來的血脈。四凶專好殘殺,有時甚至闖入貴族莊園城堡大行殺戮,他們也不知從哪裡學來一身古怪武藝,從來四人聯手合擊,極有威力。漢薩同盟、條頓騎士團及諸公國多次懸賞緝拿,亦無可奈何,在中歐是人人聞之變的狠角。想不到他們也成了豹王子的隨從,今之局,比在菲蘭尼亞更為艱難。

奧斯特豪特拔出細劍,指甲輕彈劍身,發出清脆聲響,寬道:“你們莫怕,沒我的命令,四凶便不會出手。我這個人一向崇尚公平,最重道義。你們任一人只要能打敗我,便可全員安然離去,我絕不阻攔。”卡瓦納修士衝杜蘭德示意了一眼,舉步向前,平舉木杖道:“那麼便由在下與王子殿下過得幾招罷。”奧斯特豪特大喜,他浸劍道經年,以挫敵踢館為最大樂趣。眼前這人曾輕鬆打敗斯托爾克,他獵武之心頓時湧起,連聲道:“好,好,羅馬教廷是數百年的名門大派,我倒想領教一下耶聖傳下的絕學。”卡瓦納修士不復多言,手中木杖少頓,一上來就施展全力。杖法古拙,運轉緩滯,似是杖頭垂著萬鈞鐵鉈,沉重至極。奧斯特豪特振劍上,他使的是細身長劍,講究一個“快”字,恰是這等遲緩杖法的剋星。不料劍杖甫一相,奧斯特豪特頓覺不妙,這慢的木杖挾著無比純的內力,似展開了一輪漩渦,他的細劍不由自主便被了過去。奧斯特豪特連忙暗運氣勁,控住細劍去勢,對面木杖還是不緊不慢擺動,只待他進招,立時就會被粘,如蟲墜蛛網。

奧斯特豪特立時明白單憑一個“快”字,只會輸得更快,便換了一套威爾士劍法,勁氣發,意圖以內力催動劍鋒,刺破卡瓦納修士的氣網。可任憑他如何變招,卡瓦納修士只是依著自己步調,氣網綿柔謙沖,百摧不破。那女子在一旁觀戰,眉宇間也出淡淡憂慮。

奧斯特豪特連連搶攻了五、六次,仍不能攻破,忽然跳開圈外,喝道:“原來閣下竟是馬太一系!”卡瓦納修士氣定神閒,卻不一絲破綻,緩聲道:“正是,殿下好眼力。”昔耶穌傳教之時,於人心不古,謗主盛,曾親率十二門徒前往加加利山。耶穌到了山頂,看到風輕雲澹,長天寥廓,一時間福至心靈,哈哈大笑,遂就地佈道,敷衍神學,講授八福八喜,給每個門徒各傳了一套福音武學,以裨人心,合稱登山寶訓。後來彼得開創教廷正宗,把這十二套福音許為護教神功,各有一脈相傳,以拱衛聖座。十二分系代代相傳,號為“護廷十二使徒”綿延至今,屢次拯教廷於危難。

奧斯特豪特於此節知之甚詳,因而疑道:“登山寶訓是鎮廷之寶,傳承極嚴,一代只傳一人,且非教廷直系神甫不能修習,你區區一個托缽僧團的修士,如何能有這份功力!”卡瓦納修士淡淡笑道:“倘若閣下勝了,自然便會知曉。”手中木杖依舊揮舞不停。

馬太其人木訥少憨,在十二門徒中號稱敦厚第一。耶穌因材施教,便傳授了他一套古樸凝重的武功,這套福音武功講究以慢打快,後發制人,不求招式奇巧,純以深內勁禦敵。是以馬太一系在寶訓中雖非克敵制勝的翹楚,卻守禦最穩,最能立於不敗之地。

只聽得山路之上劍風呼呼,杖勢團團,就連風嘯水聲亦被壓了下去,眼見頭漸西,兩個人影兀自爭鬥不休。奧斯特豪特久攻不下,奮力盪開一劍,高聲叫道:“好修士!我須拿出些正經玩意兒了!”杜蘭德心中一驚,暗道這廝適才難道未施全力不成。他橫瞥一眼波蘭四凶,把賽戈萊納緊緊揪住,以免再出差子。

奧斯特豪特劍法忽變,大開大闔,湧出無限氣象,如朝初升,金光萬道。杜蘭德一旁見了,不敬佩神。僅憑劍法中的恢弘氣勢就能猜出,這是亞瑟王傳下來的圓桌劍法,若以騎士正宗而論,尚在十字劍法之上。圓桌劍法向來是英格蘭皇室不傳之秘,非皇族不傳。杜蘭德在戰場上頗見過幾個英格蘭貴族使過,但跟奧斯特豪特一比,無論氣度威力,那真是霄壤之別。

卡瓦納修士亦知圓桌劍法的利害,更不驚慌,杖法依舊。嗤嗤數聲,奧斯特豪特的劍尖終於穿過氣陣,刺穿了卡瓦納修士的袖子。卡瓦納修士迴轉身子,右手去拍奧斯特豪特左肩的雙子宮星命點。依天象而論,人體以黃道十二宮分割,每宮俱有星命之點,十二宮共有一百四十四個星命點,就是人體周身一百四十四處要害。左肩屬雙子左宮,星命點與心臟獅子宮息息相通,高手過招若被拍實了,輕則吐血,重則身亡。奧斯特豪特不敢託大,連忙撤回細劍,肩頭微縮,眨眼間避過拍掌,下盤順勢朝卡瓦納踢去,儼然是奧斯曼親衛搏擊術的招式。

這幾下連打帶消,博採數家武學之長,不愧是一代高手風範。

從場面上來看,奧斯特豪特略佔上風,只是始終不能徹底鉗制卡瓦納修士。教廷素以傳教為己任,故而極重韌勁,是以教廷內功以氣韻綿長著稱,卡瓦納修士修煉的馬太一系更於此道。時間一長,誰勝誰負還未可知。但卡瓦納修士以籍籍無名之身,竟能與名滿歐羅巴的豹王子手百餘回合而不落下乘,傳出去足以自傲了。

那波希米亞女子在一旁見奧斯特修特一時不能得手,暗暗著急,遂從懷中掏出一把七絃琴。她亮出烏亮指甲,輕輕撥動,一串絃音而出。這絃音頗為動聽,卻暗含著難以言說的莫名旋律,時而慵懶如貓,時而狡黠如狐,似有一位絕美女搔首姿、撥挑逗一般。饒以卡瓦納修士的定力,心神亦是一滯。

杜蘭德怒道:“兀那妖女,休要旁施暗箭!”那女子輕啟紅,嗔怪道:“他們自打他們的,我自彈我的琴,幹卿甚事?”杜蘭德冷笑道:“我豈不知,你這是壬魔音,專攝人心魂。想必尊價就是壬琴姬艾比黛拉了!”艾比黛拉發出銀鈴般笑聲:“哦呵呵,算爵爺你眼尖。只是你縱然知道,又能把奴家怎麼樣呢?”波蘭四凶虎視眈眈,布朗德諾與賽戈萊納俱不能戰,杜蘭德確實不能孤注一擲與艾比黛拉爭鬥。艾比黛拉算準了這一點,便擠擠眼睛,捉狹道:“爵爺既不來憐惜奴家,那奴家可要繼續彈哦。”手中撥動琴絃不斷,陣陣魔音送入在場眾人耳中。尋常人聽,不過是嫵媚之樂;只苦了卡瓦納修士,這魔音本就是衝他而來,每當他發勁變招的關節,魔音就忽地拔高,生生將節奏打斷。馬太福音講究連綿圓融,被這麼一騷擾,登時無法一氣連貫,變成一堆散亂劍招,威力大減。

奧斯特豪特神大振,圓桌劍法源源不斷,壓制之勢頓成。卡瓦納修士勉力支撐,一壁要與強敵折衝,一壁還要提防魔音入腦,束手束腳,被奧斯特豪特連連退,眼見要退到懸崖邊緣,重蹈騾馬覆轍。他‮腿雙‬一頓,使出一招“亨利立雪”登時站得穩穩,任憑身子在崖邊如何飄搖,只是不倒。

四百年前,德意志皇帝亨利四世為求教廷寬宥,在卡諾莎城堡赤足披氈,立雪三,才蒙得格里高利七世教皇赦免,教廷風光一時無二。卡瓦納修士施出此招,一來是鞏固下盤;二來是暗示奧斯特豪特,縱然你是皇親貴胄,亦要服於教廷之威。

奧斯特豪特自然知道這個典故,輕蔑一笑,手中越攻越快,艾比黛拉的琴聲亦一陣緊似一陣。當此關頭,一聲哨響忽地加入戰團。這哨聲清越,如燕初翔,響徹山谷,一時琴哨合鳴,音律和洽無間,煞是動聽。若給外人聽了,只道是兩位樂友高山水,心意相通。艾比黛拉卻暗咬銀牙,哪裡有什麼知音,這哨聲一入,恰好能彌補魔音切斷之處,等若沖淡攝敵之能,再難攪亂卡瓦納修士心神。她音樂,知道哨聲如此效用,與內力深淺全無關係,純是樂理合榫,因此不能以內力催回。於是她起額前黑髮,抬首望去,只見賽戈萊納待在杜蘭德身旁,口噙翠哨,如絲金髮隨山風飄起,一對純淨無比的碧藍雙眸正望著自己,心頭竟然一漾。

那邊廂卡瓦納修士沒有魔音牽制,心無旁騖,逐漸又將劣勢扳了回來。圓桌劍法與馬太福音一攻一守,依然是一個五五對分的局面。

奧斯特豪特沒料到這個其貌不揚的托缽僧如此難纏,好武之心逐漸化作不耐。他揮起細劍用了個“纏”字訣,促嘴唿哨一聲,波蘭四凶得了命令,一起朝杜蘭德撲來。艾比黛拉換了條荊刺長鞭,也加入戰團。

卡瓦納修士極有涵養,此時也遏不住怒氣道:“原來說好單打獨鬥,你們竟說話不算!”奧斯特豪特長笑道:“誓言云雲,無非浮雲而已,堂堂活人,豈能被這些陳腐教條拘束。人生在世,終究是要隨而為吶。”口吐歪理,手裡攻擊不斷。卡瓦納修士這才想起此人既然綽號是豹王子,自然是狡詐其。他返身去救杜蘭德,怎奈奧斯特豪特細劍纏的緊,加上艾比黛拉也來助陣,自救尚且不暇,遑論救人。

波蘭四凶開始時緩緩而行,旋即突然加速,四人立時分作左、右、上、下四路,高攻上路,瘦攻左路,胖攻右路,侏儒貼地朝著下三路滑來。這一勢極象當年蒙古西征,鋪天蓋地,任敵人再強,兩手總難敵這四面八方而來的攻擊。有多少前來討伐這四凶的英雄豪傑,都死於這招手上。縱使杜蘭德十成狀態,亦難逃一劫。

杜蘭德從懷中抄出一本灰皮古書,衝身側深崖一揚,厲聲道:“你們再靠近半步,我便將《箴言》丟將下去!”奧斯特豪特見狀,連忙喝止四凶,原本動如脫兔的四凶說停即停,靜如處子——他們四人確是處子,只因降生時便是天閹。卡瓦納修士趁機退回到杜蘭德身前,他們三人皆立在崖邊,背後深澗,身前六名敵人呈半圓狀圍住。布郎帕德躺在地上,心中著急卻無能為力,嘴中只是英狗、英狗,怒罵不休。

奧斯特豪特聽的厭惡,飛起一腳,踢中他咽喉金牛宮啞,布郎帕德頓覺血倒轉,喉嚨荷荷只是說不出話來。奧斯特豪特轉來對杜蘭德道:“此書一丟,我們固然是得不到,爵爺你的使命亦難完成,一世名聲豈不是付之東。”杜蘭德道:“個人私望,何足掛齒。”奧斯特豪特又道:“縱然爵爺不關心自己,難道也不想想法蘭西國運麼?全繫於一書之上吶!”杜蘭德冷笑道:“倘若讓你們英格蘭人得了《箴言》,我們法蘭西還有甚麼國運可言!”他將那書又遞遠數寸,道:“卡瓦納修士,你我萍水相逢,此事本與你無關。我主僕二人已決意與此書同歸於盡,你快快走罷。”卡瓦納修士取下前的十字架,微一用力,頓時化為齏粉,隨風飄散,朗聲道:“昔聖子奉獻一身血,以償人類之罪,何等英偉!我雖不才,也願效先賢聖行!倘若棄友獨活,我如何有顏面去見天主。”奧斯特豪特捏捏鬍鬚,假意讚道:“兩位急公好義,本王子是十分敬佩的。這位修士,你不妨聽了爵爺相勸,儘可離去,本王子不會阻攔,誰願多樹敵手呢。”卡瓦納修士正分辨,杜蘭德道:“修士,這孩子託孤於你了!”說完把賽戈萊納推入卡瓦納懷中。

杜蘭德知道,惟有這個辦法,方能說服卡瓦納修士離去。他縱然是不願,也需顧及那少年生死。

奧斯特豪特知道這人武功絕強不在自己之下,又懷疑他是馬太福音的正宗傳人,怕不與教廷干係重大,於是樂見少去一個勁敵,也不加阻攔。卡瓦納修士聽了杜蘭德的話,知道這爵士已有必死之心,面上雖無表情,雙手卻微微顫動,只把賽戈萊納攬入懷中。

奧斯特豪特示意四凶閃開一條路來,卡瓦納修士帶著賽戈萊納朝外走去。方行了數步,奧斯特豪特嘴角出一絲狡黠獰笑,他身旁艾比黛拉突然發難,長鞭揮去,直取賽戈萊納,四凶亦瞬時而動,攻向卡瓦納修士。

杜蘭德雖知豹王子並非信義之輩,卻沒料他竟翻臉翻的如此之快,連忙高聲示警。這一舉動,早在計算之內,四凶和艾比黛拉的舉動,正是要引他的注意力。杜蘭德只這一片刻分神,奧斯特豪特已經衝至跟前,出森森白牙笑道:“爵爺,代我與上帝問候哩!”一手早搶過書來,噗嗤一劍刺穿膛。

那邊艾比黛拉揮起長鞭,本去取賽戈萊納天靈蓋,心中忽有不忍,手腕少翻,鞭子稍稍改變去勢,去纏他腳踝。卡瓦納修士見賽戈萊納受襲,不顧四凶襲背,伸手去搶。艾比黛拉長鞭一抖,賽戈萊納竟被甩至崖外半空,嚇得哇哇大哭。

卡瓦納修士情急之下,體內聖功轉如火,騰然躍起把少年接住。腳下八道凌厲掌風已然湧來,卡瓦納修士本來身勢已沉,恰好一鞭揮到,他當即右腳尖點了下棘刺鞭尖,借力又是一躍,試圖跳去山路之上。

奧斯特豪特喝道:“書已到手,不必留下活口了!”留了細劍在杜蘭德膛,一手抓書,另一隻手作掌勢帶著雄渾內力猛拍過來。卡瓦納修士橫抱賽戈萊納,在半空無可迴避,情知已然無幸,不雙目惻然,默唸“我主保佑”拼盡一世功力上。

二掌相對,兩股威力無匹的勁道轟然相撞,其力催金斷石。只聽得悶悶一聲轟鳴,奧斯特豪特渾身劇震,踉踉蹌蹌退了六步,背心靠在峭壁之上方才站定,嘴角出一縷殷紅鮮血。他沒料到卡瓦納這一擊威力竟至如斯,自己四五臟,無不難受至極。假若雙方都在平地公平對掌,只怕此時他已然命不保。

奧斯特豪特暗叫僥倖,心想那修士總算除掉了。他強壓下體內翻騰,看書卷尚捏在自己手中,心下大定。四凶與艾比黛拉此時紛紛圍過來,奧斯特豪特剛張口說話,被細劍釘在地上的杜蘭德忽地哈哈大笑起來,聲音卻悽切悲涼。

奧斯特豪特走向前去,疑道:“你死到臨頭,何故發笑。”杜蘭德吐出一口血水,道:“我笑你這弒父者辛苦一場,卻還是作繭自縛,一無所得。”奧斯特豪特生平最恨別人提這綽號,面一變,怒道:“那禿修士和小賤種早被我擊下懸崖,《箴言》也已到手…”話未說完,他一時想到什麼,竟僵在原地,連忙喚艾比黛拉取出火折。

艾比黛拉從懷裡拿出火折,四凶就近紮了一束枯枝點燃。奧斯特豪特讓火把湊近,急切切把手中的古書翻開,這書封面血紅,卻看不清字跡,內中密密麻麻寫滿拉丁文。奧斯特豪特雖不知此書是特蘭斯萬尼亞城堡主人的遺物,卻明白希波克拉底一個古希臘人斷不會以拉丁文寫作。他氣急敗壞,一腳踏到杜蘭德前,怒喝道:“《箴言》究竟在什麼地方?!”杜蘭德道:“我自知武功低微,早已將《箴言》託付與卡瓦納修士,自己藏的卻是別的閒書。”奧斯特豪特這時才明白,剛才杜蘭德以書相脅,託孤於卡瓦納修士,不過是以自己命為代價的一個局,引來敵人注意,卡瓦納修士便可安然攜著《箴言》離開。杜蘭德又道:“原本這計策容易識破,你若發現及時,尚可追上去與修士一戰。可惜你言而無信,竟先對修士下毒手,那真本《箴言》,只怕已被你一掌振落在這山澗之中了。”言罷連連咳嗽,嘴邊已泛起血沫。

奧斯特豪特不待他說完,三步並作兩步奔去崖邊,俯身去張望。但見腳邊山風橫起,峭壑陰森,空谷之下黑漆漆不知有多深,哪裡還有卡瓦納修士與賽戈萊納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