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成敗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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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名是個獨眼瘦子,臉皮枯黃,斜背小箱,像個藥草郎中。第五名是個矮得出奇的小老頭,兩眼綠光閃閃,神情冷漠,傲岸之極。而一二兩名,竟是兩位高大僧人。第一個雙眉特濃,第二個臉也較長,兩僧均披掛著一襲大紅描黃袈裟。
左護殿三個香主席:“執法席”空著,“護法席”上坐的是個青臉婆子,“巡按席”上則坐著一個禿頭老人。右護殿一字排著二十三個中年壯漢,一式金線鑲邊短打,人手一支金光閃閃的亮銅判官筆。
壯漢們身後,黑幔低垂黑幔後面的情形如何,不得而知。
雲殿下面,西邊賓席區內,一片人海;而東邊的禮席區內,卻只分三排坐著三十餘人。
第三排十五人,第二排十二人,第一排僅有五人。第一排居中是一位身材瘦小,但法相極為莊嚴,身披一襲深紫袈裟,臂挽長柄紫玉如意的大和尚,正是少林本代掌門方丈北邙落魂崖歷屆武林大會的主持人眾悟大師。
眾悟大師左首第一位,是須眉皆白、慈光鑑人的天山白眉叟;第二位則是蓬頭散發、鳩衣百結的丐幫髒叟古笑塵。眾悟大師右首第一位,是位年約七旬、相貌奇古的道人;第二位則是一位面目慈和、神態安閒從容的灰衣老人。
這一道一俗的面孔雖然較為陌生,但仍有不少人一眼便已認出:前者正是在“大羅神掌”上有著空前成就,十數年前於參觀了第二屆武會歸來,忽然閉關謝客,直至去歲方始出關重掌派務的武當掌門人太極道長;後者即為月前北邙落魂崖臨時武會上,不但深受臨時武會召集人少林眾悟大師禮遇,且因採納了斯人“先禮後兵”之建議,這才產生出今華山之會的那位不速之客,自稱隱居仇池,甚少外出的“臥龍生生”!
整座鳳儀殿中,雖然容納了不下千人之眾,這時卻靜得聲息全無。除了東邊禮席第一排的五人端坐正視,神態較為嚴肅外,其餘的每一人,目光都像閃電一般,不停地在自己前後左右掃著。即連雲殿上那位顯然就是龍壇壇主的藍衣人,也不例外。
那位身為今這場大盛會的主人,自於龍紋椅中坐定,雙目於紗孔中先在東邊席上挨排迅速地掃視了一遍,立即又向西邊賓席中掃去。銳利得有如兩道冷電的目光,毫不遺留地自第一張面孔上依次緩察而過。最後一聲輕哼,面紗微微飄動,雙目中光一閃,仰臉向上,稍微停頓了一下,再度向東邊和席注目望了過去。由第三排到第二排,再回到第一排。
由眾悟大師向左,再向右,最後停在那名灰衣老人身上。
灰衣駝背老人微微仰起臉,著雲殿上下的目光,頷首淡淡一笑,神情極為和藹。藍衣人雙眸滾得一滾,立刻出一絲輕微的失望之。當下但見他輕輕一咳,避開灰衣老人的視線,自椅中緩緩站起身來,向眾悟大師抱拳遙遙一拱,冷冷地說道:“大師別來無恙,本壇主這廂有禮了。”眾悟大師垂眉朗聲答道:“蒙壇主以全禮賜見,貧僧及各派代表甚榮幸。”藍衣人雙眉一溜,接著注目說道:“禮席座位,敝壇共準備了三十三席,如今仍空著一席。非常遺憾的,本壇主一時竟想不起哪一位臨時不克分身,不知大師注意及此否?”眾悟大師微微一怔道:“三十三?”藍衣人頷首道:“大師何不回身清點一下?”眾悟大師雙眉微蹩,言還止,終於在稍為遲疑了一下之後,依言轉過身軀。第一排五個座位五個人,第二排十二座位十二人;只有第三排是十六個座位,現在卻只坐著十五個人,果然空出一席。
眾悟大師轉身之先,身後諸人已不約而同地調頭瞥了一眼。眾悟大師閃目之下,立即向天山白眉叟望去,白眉叟緩緩搖了一下頭。再望髒叟古笑塵,也是一樣。偏到這邊來望望太極道長,仍是一樣。
最後,詢問式的目光落在那位灰衣駝背老人身上。灰衣駝背老人雙目輕輕一合,仰臉微笑道:“早知座位有得多,大名黑白兄弟的名字,實在大可敬陪末座。”眾悟大師點點頭道,立即釋然地轉向雲殿,微躬合掌道:“要是貧僧記得不錯,拜帖列名的,應該只有三十二人。如壇主不以為然,不妨取出原帖核點。”藍衣人目光閃動,強笑了一下道:“本壇主相信,類似諸位這等崇高身份的武林名字,勢無說來而又不到之理。既然大師這麼說,那就不必了。”灰衣老人仰臉自語道:“依老漢之意,還是請人家壇主取出原帖,唱名清點一下的好。
我們自以為頭腦清醒,人家壇主也非糊塗蟲,老實說,武人的地位和膽量,原不能混為一談。膽壯的人地位不一定會高,同樣的道理,地位高的人膽也不一定就很壯。聽語氣,當知人家壇主語出有因。我們如不能請人家壇主明白指出那位‘說來而又不到’的究竟是誰,那我們也得以事實向對面賓席上的同道代清楚。今之會,也許有人‘說來而又不到’,但那人並不在我們三十二人之列。”語音甫了,西邊賓席上,立即響起一片竊竊私議。須知東西兩處,相距足有五十來丈,灰衣老人淡淡道來,居然能一字不遺地同時傳入殿內每一雙耳鼓中,這份功力也夠驚人的。
藍衣人雙目中眼神數變,這時故作朗地哈哈一笑,擺擺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本壇主現在想起來,此事十有八九錯在本壇執事人員之心,以致本壇主一時不審,信口發問,大師包涵了。”語至此處,未容眾悟大師有所表示,笑意驀地一收,接著注目說道:“來帖中的‘臥龍先生’是哪一位?煩請大師引見引見。”眾悟大師身軀甫轉,灰衣駝背老人已自離座而起,搶跨一步,站到眾悟大師前面,向雲殿上抱拳一拱,朗聲笑道:“老漢不學無術,‘臥龍’乃老漢之自號,犯諱壇主,該死之至。老漢一度陷居隴西仇池,事緣月前偶遊北邙,適逢大師召開臨時武會。因見當時與會者人人於貴幫年來所行所為,大有不惜玉石俱焚、捨命問罪之勢。老漢暗忖‘金判’及‘一品簫’乃為武林雙奇門下,且分膺一二兩屆武林盟主,如今居然助紂為,其中或者另有隱衷。因此不揣冒昧,趨前建議一切應從長計議。想不到微言競蒙大師嘉納,且錄賤號於榜末。承壇主破格垂詢,寵榮之至。老漢參與此行之經過,已如上述,其他問題應由大師作主,壇主多多指教了!”從容道來,不卑不亢,疾除有致。語畢向上含笑又是一拱,徑自返身歸座。
西邊賓席竊議之聲再起,人人都在悄聲詢問著這位“臥龍先生”的來歷,但得到的答覆全是“可能”、“也許”一類含混之詞,以及苦笑和搖頭。
雲殿上藍衣人目如光打閃,中途數度想出聲叱責,但都盡力容忍下來。好不容易等對方說完,正待開口時,灰衣老人卻又很快便轉過身去。當下嘿嘿一陣冷笑,雙目又轉向眾悟大師,沉聲道:“大師等此行之來意,似可明示了!”此言一出,全殿寂然。眾悟大師向前走出數步,目光一掃全殿,然後向雲殿端容正,緩而有力地一字一字地說道:“既蒙壇主隆禮接見,敢請壇主先將面紗除下說話!”殿中落針可聞,藍衣人面紗微微一抖,目光閃動著道:“有此必要嗎?”眾悟大師合掌躬身道:“有此必要。”殿中一片死寂,藍衣人忽然豪聲大笑道:“諸位勞師動眾,就是為了這個嗎?”眾悟大師合掌靜靜地答道:“也可以這樣說,此為臨時武會三項決議之第一項。”藍衣人目光一轉,忙接道:“其餘兩項呢?”眾悟大師平靜地道:“煩壇主循序見教。”藍衣人雙目一瞪,沉聲道:“決議既為本壇而作,早說晚說,又有何別?”眾悟大師靜靜地答道:“分別很大。”藍衣人沉聲說道:“可以解釋嗎?”眾悟大師靜靜地說道:“因為壇主若不能先行答覆第一個詢問,第二、第三兩項決議,即無向貴壇主提出之必要了。”藍衣人冷笑道:“不明白。”眾悟大師緩緩抬臉道:“如壇主不在意,貧僧還可以再說清楚一些。”藍衣人嘿嘿一笑道:“現在應該談不上什麼在意不在意了!”殿中又是一靜,眾悟大師合掌垂眉,緩聲說道:“很多人以為包括貧僧以及這次列名拜帖的諸位代表在內閣下以及那位虎壇壇主可能都不是真正的‘金判’與‘一品簫’!”
“對!”
“對!”
“正是如此!”
“正是如此!”
“我也早就這麼想!”一片抑制不住的呼喊,此起彼落,整座大殿立為人聲淹沒。
眾悟大師的角一動,一道清音迅於殿中揚起:“施主們敬請肅靜。”清音起處,喧囂立即沉寂下來。眾悟大師容得人聲一靜,口喧佛號,接著說道:“假如貴壇主堅持不將面紗除下,貧僧願意退而求其次‘金判’仗以布義的那支‘太陽神筆’,最少也得出示一下。”藍衣人目光一陣閃動,突然仰天哈哈大笑。笑了好一陣,方將笑聲收住。笑聲一歇,灰衣駝背老人立即閉眼點頭道:“照理說,這一笑也就夠了。”白眉叟頷首不語,髒叟古笑塵偏過臉來哼道:“化子卻不以為然。”白眉叟不由得捋髯口道:“那你覺如何?”髒叟古笑塵冷冷一哼道:“狂勁似乎差的遠得很。”灰衣駝背老人淡淡一笑道:“老漢卻以為狂得過火。”髒叟古笑塵一怔,不快地翻眼道:“‘金判’笑聲閣下聽過幾次?”灰衣駝背老人搖搖頭道:“聽倒聽得不少,但卻很少留意。”髒叟古笑塵兩眼一瞪,更為不快地道:“那你憑什麼頂我化子?”灰衣駝背老人拱手賠笑道:“古大俠與‘金判’稱莫逆,武林中人所共知;對‘金判’一切,自然比老漢清楚。老漢只不過一時信口而言,古大俠勿予見怪才好。”髒叟古笑塵這才受用地道:“若說有人比我古化子更瞭解‘金判’,豈不笑話!”灰衣老人也自語道:“這事常有的。”髒叟古笑塵霍然抬臉道:“你說什麼?”灰衣老人忙又賠笑道:“老漢是說像老漢自以為很瞭解‘金判’便是例。古大俠別誤會,這沒有什麼。”髒叟哼得一聲,才待再說什麼時,忽聽雲殿上藍衣人突又狂笑著說道:“大師聽清了,面紗既不可能除下,太陽神筆也無出示之必要。除非另外一個人到場,否則誰也無權指定本壇主怎麼做!”眾悟大師長眉一軒,沉聲接道:“壇主係指誰人?”藍衣人笑聲一斂,沉聲道:“真正的‘金判’!”滿殿一曄,旋即寂然。
眾悟大師雙目異光暴,仰臉注目道:“這樣說來,壇主是默認了?”藍衣人冷冷一笑,沉聲接道:“大師何律己寬而待人嚴?武功可以模仿,容貌可以改裝,兵刃更是身外之物。武功再高的人,也難保沒有失手的時候。命且不保,兵刃何恃?縱令面紗除下,大師又能證明什麼呢?”眾悟大師注目說道:“那麼您就是韋大俠了?”藍衣人臉一仰,嘿嘿冷笑道:“廢話!”眾悟大師毫不動氣,平靜地又說道:“尚望見教。”藍衣人雙目一寒,沉聲道:“大師與其問我,何不省下力去找出另一個‘金判’?另一個‘金判’如能找出,不就一切都解決了嗎?”眾悟大師垂眉道:“這樣做過了。”藍衣人哈哈大笑道:“那不就得了嗎?‘金判’怎麼突然失去了音訊呢?他死了嗎?怎麼死的?死於何人之手?屍骨何在?他躲起來了嗎?躲起來的原因何在呢?”眾悟大師輕輕一嘆,默然低頭。藍衣人又是一陣大笑,同時說道:“這個問題,到此已可告一段落,大師還有什麼指教嗎?”眾悟大師合掌躬身,低聲說道:“貧僧眾捂雖經各位施主推為此行代表,但和平表決的方式既已受阻,底下將該怎麼做,就非貧僧可以擅斷的了。”藍衣人手一揮,笑道:“那就商量著辦吧!”語畢一笑落座。眾悟大師默默轉身,也坐回原來的地方。一剎那,大殿中又回覆到一片沉寂。千百對視線,又一度開始不安地掃起來。
西邊賓席人中,有兩個人的神情較為特別,只不過由於人多,以致無人注意及之罷了。賓席是九層長可十丈的石階,這時最高的第九層中間,坐的是一名青年文士和一名少年書生。青年文士年約三旬左右,頭戴青布方巾,身穿青布長衫,斜背一條狹長青布袋囊,雙眉修長,面如滿月,神采飄逸異常。少年書生約雙十出頭,紅齒白、鼻如懸膽、眸若點漆,英俊中別具一股嫵媚的女秀氣。
這時在場群豪不是望雲殿,便是望對面的禮席,只有這一雙斯文中人一直居高臨下,在面前腳下的八層石階上來回搜視不停。
但見少年書生眉峰微皺,眼望前方,低語道:“姑姑,難道說他沒有來嗎?”被喊做“姑姑”的青年文士也是眉峰一皺,搖搖頭道:“來可能來了,但你們既未約定相見暗記,他如因故改了裝束,而又沒有時間跟我們聯絡,這麼多人,哪裡去找?”就當“文士”
“書生”在第九層悄聲對答之時,最下面的第一層中間,那名紫膛臉、鏢師模樣的中年人,正目不轉睛地朝對面禮席上的灰衣駝背老人望著,眉宇間似乎充滿了惑和焦急。灰衣駝背老人眼皮微睜複合,這時似有意似無意地輕輕點了一下頭,又復緩緩一搖,就好像在向誰表示:“知道了,別急”就在這個萬籟無聲的當口,坐在灰衣老人身旁、一直默無所動的太極道長,突然一偏臉,低聲說道:“大師,貧道有僭了。”眾悟大師端坐不動,垂眉答道:“道兄請便。”太極道長立身而起,緩步向雲殿前方下面的空地走來。於是殿上殿下所有的目光,立即帶著疑訝之,一齊集中到這位一直與少林眾悟大師聲譽並隆的武當掌門人身上。
但見那位灰髯拂、背長柄雲拂、飄飄然有著一股出塵之概的武當掌門人,在向前走了十來步,距雲殿前空地尚離三五丈遠處之時,忽然出人意料之外的腳下一停,回身向來處禮席第三排注目喝道:“一心,過來!”坐在第三排中間的一名灰衣道人立即恭諾一聲,應聲離座。
那位年約五旬上下、面目清癯、眼神清澈但眉梢卻籠著一抹悲忿之的中年灰衣道人走到太極道長身前,立即端身跪下,垂眉道:“一心聽候掌門人差遣。”太極道長從背後取下那支長柄拂塵,手執柄端、拂尾披落一心道人頭頂;左手托起一隻錦囊,肅容沉聲道:“貧道太極,武當第二十七代掌門,現請少林眾悟大師暨各派同道監證。自此刻起,武當一派掌門之職,由二十八代弟子一心接掌!”此舉大出眾人意外,但也僅是剎那工夫,眾人便都相顧點頭,相繼領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