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世事本難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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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沙灘”果真名副其實,一片耀眼潔淨的金黃沙灘便延展在那條水質清澈的河邊,河婉蜒而去,經之處,卻只有這一段的岸沿是黃燦燦的沙灘,佔地約有百畝大小,沙柔潤細緻,起伏之間,宛如波痕層疊,別具平漠寒水的情調。
沙灘臨溪不遠的地方,生有幾叢半青泛黃的雜樹,靠著樹邊,是幾幢木造房子,房子後頭以簡陋疏落的木柵圍成一座馬廄,廄裡圈著十來匹馬兒,沉靜的空氣中,偶而響起幾聲輕微的馬嘶,便仿如水面的漣筋,把冷清的僵寂推動了。
現在,還不到入黑時分,夕陽在西邊尚著半張面孔,毒魄與南宮羽已經來了。
他們兩人的坐騎早留在裡許之外,為的是避免打草驚蛇,待至輕手躡足的摸到這裡,正好各浴一身豔麗的霞彩,兆頭似乎不錯。
半伏在一個稍稍隆起的沙丘之後,甫宮羽正眯起雙眼細細打量前面那幾幢木屋,這位“七巧槍”除了手邊多一副窄長皮囊之外,仍然是昨那身穿著打扮,因此動作與外貌比較起來,就有點不大相襯,他卻舉止從容,毫無拘泥之狀,顯見已是習以為常了。
毒魄連看也懶得看一眼,他雙臂枕著後腦,只躺在沙地上閉目養神。
南宮羽窺探了片刻之後,把身子縮了回來,順勢盤坐在沙地上:“屋子外不見人影,也沒啥異常狀況,馬匹全圈在廄裡,可見廖老麼那一夥人亦不曾外出,毒魄,我們還是依照原來預定的時間,入黑動手!”毒魄閉著眼道:“全聽你的。”南宮羽笑道:“真金不怕火煉,毒魄,我就欣賞你這股子篤定勁兒。”毒魄張開眼皮,懶洋洋的道:“這得要看對手是誰,才能篤定,廖老麼和他那一幫子熊人,我雖然不悉,但料想不會是什麼三頭六臂的角,真正三頭六臂的角,極少有捻股子幹他這一行的,落到打家劫舍混生活了,還高得到哪裡去?”嘿嘿一笑。
南宮羽道:“姓廖的高是不高,但手底下卻紮實,你可休要小看了他,尤其這傢伙,一向兇猛悍野,敢拼敢殺,也不是個易與的人物哩!”毒魄道:“他那一窩子,有多少人?”南宮羽道:“十個八個大概有,其中很有幾員驍將,毒魄,記注不能輕敵。”毒魄回手臂。
坐起身來:“我從來就不輕敵,也不容易緊張,打打殺殺,原就是那麼回子事,集中氣神,動手把人撂倒最叫緊要,情緒上的反應,免不了累贅。”略略一停。
他又接著道:“南宮,姓廖的哪一樁功夫比較專長?”南宮羽似乎對廖老麼的底細十分清楚,毫不思索的答道:“地堂刀,聽說他那一手地堂刀法施展起來就如同滾地一團雪,又快又狠,變化無窮,許多人吃過他的虧…”瞧著南宮羽。
毒魄似笑非笑的道:“你對姓廖的情形怎麼這等法?莫非以前與他打過道?”甫宮羽放低聲音,故作神秘的道:“不瞞你說,廖老麼的手下有一個被我買通了,自然消息傳得靈快,他的一舉一動,完全在我掌握之中,可謂涓滴不漏!”毒魄笑道:“有你的,甫宮。”雙手互合。
南宮羽得意洋洋的道:“吃這碗飯,沒有兩下子還成麼?鋪排類似的事,我最拿手不過,毒魄,往後再有生意上門,你就越知我的能耐了。”毒魄若有所思的道:“還忘記問你,南宮,我們倆是以什麼立場與身份出現?”南宮羽道:“黑吃黑,責任肩在我們身上,也免得留下尾巴,替劉老東家惹麻煩!”毒魄道:“聲明在先,我可不習慣藏頭縮尾那一套,咱們明著上!”甫宮羽道:“放心,經過這次場面,廖老麼能活著是運氣,否則,也包叫他破膽,要我們藏頭縮尾,姓廖的還不夠那個分量。”毒魄“嗯”了一聲。
道:“你從來就是善解人意,南宮,我算沒有白和你做搭檔!”拱拱手。
南宮羽眉開眼笑:“好說好說,高抬高抬…”看了看天,毒魄道:“辰光差不多了吧?”舒腿起立,南宮羽撣拂了一下衣袍上的沙粒,氣定神閒的伸手揖讓:“你先請,毒魄。”毒魄也不客氣,振臂一躍而起,步履穩實的行向那邊的木屋,如果只從他走路的模樣與形容的安詳來看,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他是來幹什麼的。
當然,隨後趨至的南宮羽,就更加悠然灑脫,舉手投足之間,像煞是在自家後花園裡散步了。
距離木屋還有丈餘遠近光景,毒魄已停下腳步——因為屋子裡起了反應,門扉啟處,五條橫眉豎目,充滿野氣的彪形大漢蜂擁而出,人一出來,立即分散開去,擺成一個包抄夾擊的陣勢。
毒魄沒有說話,回頭看了看甫宮羽。
南宮羽趕兩步,走到近前,先朝對面的五名漢子做了個羅圈揖。
笑容可掬的道:“各位老兄,借問廖老麼可在?”五人中,有個左頰帶著大塊紫疤痕的仁兄先開了口,語氣極不友善:“你是幹什麼的?找我們麼哥有什麼事?”南宮羽仍舊笑顏不減的道:“我老遠巴巴的跑來這裡找廖老麼,當然有事,至於有什麼事,恐怕不大方便告訴你,我想,你總不能頂替廖老麼的位子吧!”疤麵人目光一冷。
兇狠的道:“敢情是來找岔的?”南宮羽笑道:“就算是來找岔,該如何應對,也屬廖老麼的事,合得著老兄你發號施令麼?”疤麵人火了。
滿臉殺氣騰騰:“他孃的,你以為你是老幾?居然敢衝著我‘紅蠍子’坤耍橫?姓的今天愣是不准你見麼哥,要見也行,先撂倒我坤再說!”南宮羽笑眯眯的道:“你這樣越俎代皰,廖老麼八成會不高興,你便不怕替你們麼哥誤了事?”坤大喝一聲:“好個巧嘴俐舌,挑撥離間的王八蛋,老子先做了你,再向麼哥回話——”不等甫宮羽表示什麼,木屋內已傳出一個沙啞的音調——儘管聲音暗啞,卻頗富權威:“不準胡鬧,坤,且待我來看看這兩位相好的。”坤一臉的不高興,悶著聲讓開兩步,又“呸”的向地下吐了口唾沫。
木屋裡走出四個人來,領頭的一位,長得瘦小枯乾,滿頭亂髮,面孔焦黃起皺,一副要死不活的德,但氣勢足:“大傢伙一旁站著,別他娘躁躁的沉不住氣,沒得叫好朋友瞧我們場面見少了,只來兩個熊人就驚得雞飛狗跳!”說著,他睜起一雙三角眼上下打量了南宮羽一陣,又端詳過毒魄,始慢騰騰的道:“是二位找我廖老麼?”南宮羽微微欠身。
和顏悅的道:“不敢,正是我們要來求見。”廖老麼仰高面孔。
大刺刺的道:“有什麼事?”南宮羽彬彬有札的道:“麼哥在‘黃沙灘’的威名,我哥倆可謂仰慕已久,今冒昧前來,一則是向麼哥致意,二則麼,也請麼哥看在同為江湖一脈的份上,賞碗飯吃——”哇哇一聲怪笑。
廖老麼神態詭異的道:“賞碗飯吃?也罷,先不說我們這一群苦哈哈早已三餐不繼,自顧不暇,還不知去哪裡打野食,你倒說說看,這個飯待怎麼個‘賞’法?”南宮羽的表情相當懇切,就像在和一個老朋友詳盡又開誠佈公的剖析某一樣事:“麼哥也大自謙了,憑麼哥你的身份地位、人望關係,何來‘三餐不繼’、‘自顧不暇’之言?如果連麼哥你都混成這等光景,那我們哥倆豈不早就餓死啦!儘管麼哥你客氣,我們亦不敢有逾越的要求,以免使麼哥為難,我們要麻煩麼哥的事很簡單,只要麼哥一點頭,就算成全我們了。”廖老麼陰著面孔道:“說吧,要我點什麼頭?”南宮羽笑得越發可愛了:“‘東關城’西‘萬芳油坊’的劉老東家,不是有一對質地上好的‘碧玉鴛鴦,擱在麼哥你這裡麼?那玩意值個價錢,麼哥你一共就這幾個人,也用不了那許多,何不點點頭,賞給我哥倆拿去過子,讓我們在衣暖食飽之餘,同沐你麼哥的恩德?”先是一愣。
廖老麼隨即然大怒:“我他的,這算什麼熊話?大爺們辛辛苦苦到手的寶物,你兩個鬼頭蛤蟆臉居然想來分一杯羹?這不是虎嘴搶食是什麼?黑吃黑吃到我廖老麼頭上,你們是活得不耐煩了!”南宮羽心平氣和的道:“麼哥,你先別動怒呀!說‘黑吃黑’有多難聽?我們也決沒有這個意思,江湖一把傘,遮陰又遮寒,總不能光胖了你,瘦了我們吧!叉道是紅花綠葉,木屬同枝,你就忍心叫這同枝同源混不下去?”廖老麼瞪起一雙三角眼。
咬牙切齒的道:“少他娘給我來這一套,嘴上說得天官賜福,其實你們心裡打的是什麼鬼主意以為老子不知道?我廖某人成天打雁,莫不成還能叫雁啄了眼去?我搶人,你們倒想來搶我,真他孃的豁了邊啦!大水直灌龍王廟,有這個說法?”站在一邊的“紅蠍子”坤趁機吆喝:“我就知道這兩個狗頭不是好路數,麼哥,咱們還等什麼?做翻了算數!”廖老麼身旁一個黑大胖子先打鼻孔裡哼了兩聲,嗓調濁沉的道:“麼哥,這兩個人的來路我們還不清楚,少不得要盤盤他們的道。”眼珠子一翻,廖老麼斜睬著南宮羽。
火辣辣的道:“你聽到我老夥計胖黑曹欽的話啦?扯淡扯了這一陣,二位相好的竟連個底都沒,既敢上線開扒,總不作興耍他孃的孬種吧?”南宮羽似是十分抱歉的道:“麼哥見諒,只顧著求麼哥賞飯,一時倒忘記向麼哥提姓報名了;先說我吧!我複姓南宮,單字一個羽,我這伴當的姓氏更怪,他姓毒,嘿嘿,毒藥的毒,狠毒的毒,也是單名一個魄字,魄麼,就是魂魄的那個魄…”廖老麼嘴裡唸叨著這幾個字,一面加以組合:“甫宮…南宮羽,毒藥的毒,魂魄的魄,呃,毒魄,南宮羽,毒魄…”突然間,他往後猛退兩步,瞪著眼、張開嘴,模樣就像真的下了一口毒藥:“毒魄?‘毒一刀’毒魄?”毒魄沒有出聲。
從來到這裡,雙方朝面到如今,他一直就沒有出過聲。
眼睛盯向南宮羽,這位打家劫舍的“老二”頭子又憋著聲道:“你是,呃,‘七巧槍’南宮羽?”南宮羽哈了哈:“一對上不得檯盤的貨,倒叫麼哥見笑了…”深深一口氣,廖老麼強自鎮定,卻再也提不起那股子張狂勁道來了:“真沒想到…竟是你們二位駕臨,南宮…呢,老兄,你同毒老大全是道上響叮噹的大人物,要發財,哪裡不好去?衝著我們這群苦哈哈窮攪和,又能榨出多少油水來?大家都在混世面,二位好歹得替我們兄弟留一步退路…”南宮羽笑道:“麼哥說笑了,各位於的是無本生意,吃孫喝孫不惜孫,左手來,右手去,不損半文底鈿,一切花用,自有些老凱供應,這種子,過得既輕鬆、又逍遙,談得上什麼苦?要說苦,我們哥倆才叫苦哩。”廖老麼放低姿態道:“南宮老兄,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不是我們不識抬舉,實在是另有苦衷,你看看,裡外十來口人,個個又是牛高馬大,開門七件事,哪樁不要錢?從大早一睜眼就得動腦筋填肚皮,如今買賣更不好做,經常張羅半天,卻不到幾文進帳…二位老兄儘管別處發財,我們這裡,務請抬抬手,放一馬…”甫宮羽搖頭道:“麼哥,‘萬芳油坊’的劉老東家,你又何曾放過人家一馬,橫豎不是你的東西,不過轉過手,犯得著這麼心疼?”廖老麼固然心裡有火,仍舊努力按捺:“話不是這麼說,南宮老兄,東西雖不是我們自家的,卻也費了一番辛苦才到手,大夥要活命,靠的就是‘水子’進出,假如樣樣轉手讓人,我們怎麼朝下過?道上有道上的規矩,二位總也得為我們想想…”南宮羽道:“那麼,你是不肯賞下那對‘碧玉鴛鴦’?”廖老麼忙道:“不是我們不肯‘賞’,南宮老兄,委實是‘賞’不起呀!”看了身側的毒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