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md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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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歲之前,我只是蔚州一個平凡農家的孩子,家裡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妹妹,我們和父母一起,守著兩畝薄田,靠天吃飯。那時的生活非常困頓,糠菜窩頭是我們姐弟們每天最期待的食物,不過,那時的子,卻過得很舒心。
村子裡的鄰居都和我們一樣的家無餘糧,即便是逢年過節,也穿不出一身沒有補丁的衣裳,但是,卻相處得很融洽,沒有誰會瞧不起誰,誰也不必防備著誰。
從我會走路起,我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早晨跟著爹孃和姐姐一起到了地頭,爹孃種地,姐姐照顧我,後來有了妹妹,就是姐姐照顧我和妹妹。
我們沒有玩具,從小我就跟著姐姐學爬樹,爬上樹可以摘野果給妹妹吃;跟著姐姐學在草叢裡捉蟈蟈和蟋蟀,他們不吃糧食,拿回家可以玩上好幾天…
我想,如果生活可以一直這樣繼續下去,那麼,也許,十幾年以後,我也會和爹一樣,做個淳樸的莊稼漢,娶一房像娘一樣溫柔美麗又嫻的
子,再生一群孩子,每天種地回來,我就端著
瓷的海碗,在小院子中間一坐,乘著涼,看我的
子納鞋底,看我的孩子在我身邊蹦蹦跳跳的玩耍,叫著我“爹爹、爹爹、…”然而,一切在我四歲的那年夏天,都變了。
那年夏天,很熱,幾個月沒有下過一滴雨,村子邊淌的小溪幹了,我們沒了捉魚的地方,再後來,有一個小輛小馬車來到村裡,帶走了大我兩歲的姐姐和當時只有三歲的妹妹,跟他們一起走的,還有村子裡很多人家的女孩子。
那天我永遠也忘不了,平時充滿歡笑的村子,似乎被悲傷籠罩住了,家家都有大人們壓抑的哭聲,到處都有女孩子們撕心裂肺的號哭。
娘哭暈在門裡,她抱著我,站在門檻內,看著姐姐和妹妹被人帶走,她想追出去拉住他們,卻被爹攔住了。
“就當沒生養他們吧。”爹的一句話,娘就跌倒在了地上,一口紅紅的血吐在了我們面前。
後來我才知道,那年夏天,家鄉大旱、地裡顆粒無收,然而該的稅卻是一個銅子也不能少,姐姐和妹妹,以及村子裡許多的女孩,就是那年的稅呀…
娘從那天以後就再沒有笑過,直到一年後,一乘好豪華的大轎子停在我家門前。
轎子裡坐著的,是蔚州的一位地方官員,他送來了很多黃黃白白的東西,說是在京城做官的伯父,要接我們過去享福。
“我為什麼不知道還有個伯父在京城做官?”我問娘,孃的眼圈紅了紅,轉過頭去不回答我,於是我又去問爹,爹只是摸了摸我的頭,告訴我長大就會明白。
那天之後,村裡人忽然都疏遠了我家,原本的小夥伴也常用石子丟我,從他們口中,我第一次聽見了太監這個詞。
後來我才知道,我的親伯父名叫王振,原本是村子裡的一個混混,因為模樣好,大約十來年前,進宮做了太監,如今,他伺候的太子登基做了皇帝,而他也一下子成了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大人物。
“去了京城是不是就有飯吃了?”準備起身的前一夜,我興奮的問孃親。
“傻孩子,”娘把我抱在懷裡,眼淚卻一雙一對的落在我的肩頭“你將來有機會,一定要把姐姐和妹妹找回來,找回來,知道嗎?”娘說著。
我聽得很奇怪,於是說“我們一起找,我們讓伯父去找,一定能找到他們的。”娘點了點頭,從懷裡解下一個錦袋,系在我的脖子上“好孩子,這個東西是孃的嫁妝,你要貼身戴好了,別丟知道嗎?”我懵懂的點頭,後來娘還說了很多,不過我已經朦朧的睡著了。
那是娘最後一次抱我,第二天早晨,我們怎麼也找不見她和爹了,有人說他們走了,因為不想去享受榮華富貴,也有人說他們死了,因為伯父原本是娘指腹為婚的丈夫,而娘卻嫁給了自己丈夫的弟弟,因為羞愧,所以無顏留在世上…
京城對我來說,忽然成了一切痛苦的源。
伯父對我極好,他在京城裡有一座很大的宅子,在這座宅子裡,他請最好的老師教我念書,也教我練武;他給我吃最好的東西,住最好的房子,穿最好的衣裳;後來我認了很多字,才知道,所謂錦衣玉食、華服美婢,說的也就是這樣的生活,然而,我不快樂。
當一個人從一無所有到什麼都有之後,才會發覺,原來,自己還是什麼都沒有的。
我什麼都沒有,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也沒有快樂。
我身邊的人很多,他們希望伯父能給他們權勢,所以對我也阿諛奉承;我身邊的人很多,他們給我金錢,任我驅使打罵,卻沒有人真正的瞭解我想要什麼。
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意思?
我開始玩世不恭,反正我有這樣的條件,我永遠眯著眼睛冷冷的瞄著周圍那些醜陋的嘴臉,看他們醜態百出的人生。我以為自己完了,在自己不到十歲的時候就完了,活著,不過是為了活著才活著,沒什麼意義也沒什麼目標,我是王家這一支唯一的苗,雖然伯父找來了很多遠方的叔伯兄弟,卻依然不能改變這一現實,所以,也許我活著,就是傳宗接代的工具罷了。
十一歲那年,伯父要我進宮去,做一個小公主的侍讀,我大笑,原來奴才終究只能是奴才,再怎麼權勢滔天,也還是要做服侍主子的工作,伯父卻說我是個傻孩子,他說我是他的眼睛,替他看著後宮的一切,那又怎麼樣,我不還是奴才,不僅是奴才,還是奴才的一枚棋子,這就是我活著的價值,多可笑?
那天,我第一次遇見永寧,在上書房,她被人前呼後擁著進來,所有人都向她跪拜。
不過是個八歲的娃娃罷了,我冷笑,斜著眼睛不屑的掃了一眼,然後,愣住了。
她穿著明黃的小宮裝,站在那裡等伯父為她介紹我們,嘴角噙著可愛的笑容,出一對淺淺的酒窩,眼睛大大圓圓的,笑起來彎彎的,眼神清澈如水波,陽光正照在她頭上閃亮的小金冠上,帶來讓人窒息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