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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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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覺得這個地方和這些難看的房子有一種可怕的氣氛,而過去休·埃爾辛經管的時候,本就沒有這種氣氛。她還覺得這裡有一種孤獨、與世隔絕的覺,這也使她不寒而慄。

這些犯人與外界離得那麼遠,什麼聯繫也沒有,任憑約翰尼·加勒格爾擺佈。他要是想打他們,或用別的辦法待他們,她是無從知道的,犯人是不敢向她訴苦的,他們怕她走了以後受到更重更嚴厲的懲罰。

“這些人看上去怎麼這樣瘦埃你讓他們全吃飽嗎?天知道,我在伙食上花的錢足可以把他們喂得像豬一樣肥。上個月,光是麵粉和豬我就花了三十塊錢,晚飯你給他們吃什麼?

“思嘉邊說邊走到廚房前面,往裡面看了看。有一個黑白混血的胖女人正在一隻生了鏽的舊爐子前做飯,一見思嘉,輕輕地行了個禮,又接著攪她煮的黑眼豆,思嘉知道約翰尼·加勒格爾和這個女人同居,但她覺得還是不理會這件事為好,她看得出來,除了豆子和玉米餅子之外,並沒有準備什麼別的可吃的東西。

“還有什麼別的給他們吃呢?”

“沒有。”

“豆子裡沒擱點醃嗎?”

“沒有。”

“也沒擱點燉鹹嗎?黑眼豆不擱鹹可不好吃,吃了不長勁兒呀,為什麼不擱點鹹?"“約翰尼先生說用不著擱鹹。"“你給我往裡擱。你們的東西都放在哪裡?"那女人顯得很害怕,她的眼睛朝著放食品的壁看了看,思嘉走過去使勁一下子把門打開,只見地上放著一桶打開的玉米麵,一小口袋麵粉,一磅咖啡,一點白糖,一加侖主高梁飴,還有兩隻火腿,其中一隻火腿在架子上,是最近才做的,只切掉了一兩片。思嘉氣沖沖地回過頭來看約翰尼,約翰尼也是滿臉怒氣,並用冷冰冰的眼睛看著她。

“我上星期派人送來的五袋白麵到哪裡去了?那一口袋糖和咖啡呢?我還派人送過五隻火腿,十磅醃,還有那麼多甘薯和愛爾蘭土豆。這些東西都到哪裡去了?就算你一天給他們做五頓飯吃,也不至於一個星期就都用光埃你賣了!你一定是賣了,你這個賊!把我送來的好東西全賣了,把錢裝進了自己的包,然後就給這些人吃幹豆子、玉米餅子。他們怪不得這麼瘦呢。你給我讓開!"她怒氣衝衝地從他身旁走過,來到門廓上。

“你,頭上那個——對,就是你。給我過來!"那人站起來,吃力地向她走來,腳鐐嘩啦啦地直響,她看了看他光著的腳脖子,磨得通紅,甚至都磨破了。

“你最後一次吃火腿是什麼時候?”那人低著頭往地下看。

“說話呀!”那人還是站在那裡不吭聲,垂頭喪氣的樣子,後來他終於抬起頭來看了看思嘉一眼,好像在懇求她,接著又把頭低下去了。

“不敢說,是不是?那好吧,你到食品櫃把架子上的火腿拿來。麗貝卡,把刀給他,讓他拿過去和那幾個把它分了,麗貝卡,給這幾個人準備點餅乾和咖啡。多給他們點高梁飴。馬上動手,我要看著你拿給他們。"“那是約翰尼先生自己的麵粉和咖啡,"麗貝卡低聲說,害怕得不得了。

“約翰尼先生自己的?真可笑!這麼說,那火腿也是他自己的了,叫你怎麼辦,就怎麼辦。動手吧,約翰尼·加勒格爾,跟我到馬車這裡來一下。"她大步穿過那到處都是拉圾的院子,上了車,看見那些人一面撕火腿,一面拼命往嘴裡,彷彿很害怕會有人隨時拿走似的。她看到這情景,雖然還在生氣,也算得到了一點安

“你是個少見的大氓!"她氣憤到了極點地對約翰尼喊道。這時給翰尼站在車輪旁,耷拉著眼皮,帽子戴在後腦勺上。"我送來的這些吃的,你如數還我錢吧。以後,吃的東西按每天送,不按月送了。那你就沒法跟我搗鬼了。"“以後我就不在這裡了,"翰尼·加勒格爾說。

“你是說要走嗎?”這時,思嘉很想說:“滾就滾吧!"話都說到嘴邊停了,冷靜一想,還是很慎重。約翰尼要是一走。她可怎麼辦呢?他比休出的木材多一倍呀。她手上正還有一項大宗定貨,數量之大,從未有過,而且還要得很急,一定要把這批木材如送到亞特蘭大。約翰尼要是走了,她又能及時找誰來接著管這個廠呢?

“是的,我是要走。你是讓我在這裡全面負責的,你還說只要求我儘量多出木材。並沒有告訴我應該怎樣管這個廠,現在更不必多此一舉了,我這木材是怎麼搞出來的,這不干你的事。你不能責怪我不守信用。我為你賺了錢,掙了我那份薪水——有外塊可撈,我也決不放過,可是你突然跑來一槓子,管這,管那,當著眾人的面讓我威信掃地。這教我以後怎麼維持紀律呢?這些人,有時候打他們一頓有什麼關係?

這些懶骨頭,打他們一頓還算便宜他們呢。他們吃不飽,他們的要求滿足不了,這又有什麼關係?因為他們不配有什麼更好的待遇,咱們要麼互不干涉,要麼我今天晚上就走。”他這時板著的面孔看上去比石頭還堅硬,思嘉進退兩難了。他要是今天晚上就走,她怎麼辦呢。她不可能整夜待在這裡看著這些犯人埃思嘉這種進退兩難的心情在她的眼神裡出來,因為約翰尼的表情也悄悄地發生了變化。他的臉沒有剛才繃得那麼緊了,說話的語氣也婉轉一些了。

“天不早了,肯尼迪太太,您最好還是回家去吧。我們總不至於為了這點小事就鬧翻了呀?這麼辦吧,您下個月扣我十塊錢工資,這件事就算了結了。"思嘉的眼睛不由得轉向那幫可憐的人,他們還在那裡拼命啃火腿,她還想到那個在透風的破房子裡躺著的病人,她得把約翰·加勒格爾趕走。他是個賊,是個慘無人道的人。誰知道她不在的時候他是怎樣對待這些犯人的。可是另一方面,這個人很能幹,她碰巧現在正需要一個能幹的人,現在可不能讓他走埃他能替她賺錢呀。今後她一定要想辦法讓犯人吃上他們該吃的東西。

“我要扣你20塊錢工資,"她狠狠地說。"明天早上我再來跟你談這件事。”她隨手抓起韁繩,但她知道這件事不會再談了。她知道這件事就算了結了,而且她知道約翰尼對這一點也是很清楚的。

思嘉趕著馬車沿著小路朝迪凱特街奔去。這時她的良心和她那賺錢的慾望相互展開了烈的鬥爭,她知道自己不該把那些人的給一個鐵石心腸的小個子,任憑他去處置。

如果他造成任何一個犯人的死亡,那麼她也有推卸不掉的責任,因為她明知道此人慘無人道,卻還讓他管他們。可是——可是話又說回來了,他們也不該犯罪呀。要是他們犯了法,被抓住了,受到不好的待遇就活該了。想到這裡,她似乎有點安心了,可是等她上了大路以後,犯人們那一張張無打采的絕望的面孔又不斷浮現在她的腦海裡。

“唉,以後再想吧,"她的決心一下,就把這件事推進了她心中的木材庫,把大門也關上了。

思嘉來到棚戶區前面的大路拐彎的地方,這時太陽已經完全下去了,附近的樹林黑黝黝的,陰森森的。太陽一落,暮中大地籠罩著刺骨的寒氣,冷風吹過黑暗的樹林,禿枝斷裂,枯葉沙沙作響。她從來沒有這麼晚一個人待在外面,因此她很緊張,盼望趕快回到家裡。

大個子薩姆連影子也沒有,思嘉只得停下來等他,不為他擔起心來,他不在這裡,是不是讓北方佬抓去了。過了一會兒,她聽見通往村子的小路上有腳步聲傳來,才鬆了一口氣,她想,薩姆讓她等這麼久,一會兒非要好好訓斥他一頓不可。

但是從大路拐彎的地方過來的不是薩姆。

來的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大個子白人,和一個小個子黑人,前後背都像是個大猩猩,她趕緊抖動韁繩,順手抄起手槍。

這馬剛剛走步,因那白人伸手一攔,便又突然愣住了。

“太太,"那白人說,"給我一個兩五的硬幣吧。餓壞了!"“閃開,閃開!

“她一面回答,一面儘量保持鎮定。"我沒帶錢。駕!駕!快跑!"那人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馬籠頭。

“抓住她!"他對那黑人喊道:“她的錢大概在口那兒!"下面發生的事對思嘉來說就像一場惡夢。一切都發生得那快。她只記得她抄起手槍。但她本能地覺得不能對那白人開槍,怕傷了馬。那黑人臉上掛著蕩的微笑,朝著馬車跑來,她就對他開了槍,打中了沒有,本不知道。不過緊接著她的手被人緊緊抓住,幾乎把手腕子都折斷,槍也馬上被搶走了。那黑人突然出現在她身旁,因為靠得近,連他身上的臭味兒都聞見了。那黑人想把她拉下車去,她就用那隻還能活動的手拼命掙扎,抓那人的臉,後來她覺得那人的大手摸到了她的喉嚨,只聽哧的一聲,她的緊身衣從領口到全給撕開了,接著那黑手就在她口亂摸。她從來沒到過這麼害怕,這麼厭惡,就像發瘋似地大喊大叫起來。

“快堵住她的嘴!快把她拉下來!"那白人喊道。於是黑人便在思嘉臉上亂摸,摸到了她的嘴,她拼命咬了那人的手,接著又喊叫起來。這時她聽見那白人的咒罵聲,因此她意識到這漆黑的馬路上還有第三個人。薩姆朝這個黑人衝過來,他才鬆開堵住她嘴的那隻手,跳了下去。

“快跑哇,思嘉小姐!"薩姆喊道,一面還在與那個黑人手。思嘉顫抖著,喊叫著,抓起韁繩和鞭子,把那馬一就跑起來,她到輪子底下壓著一件軟軟的有彈的東西,原來是那白人,薩姆把他打倒以後,他就躺在那裡了。

思嘉已嚇破了膽,不停地打那騎馬,馬也跑得飛快,得馬車又顛又搖晃,驚嚇之中,思嘉覺得後面有跑動的腳步聲,她就連連對馬吆喝,讓它再跑快點兒。她要是再落到那個黑腥腥手裡,就是死了,也不能再讓他碰她一碰。

這時一個聲音從後面傳來:“思嘉小姐,停下!"她沒敢讓馬放慢步子,先戰戰兢兢地回頭一看,原來是薩姆跟在後面奔跑,兩條腿快得像動力很大的活。思嘉停住車,薩姆趕到跟前,縱身跳到車上,但因快兒大,把思嘉擠到了一邊,他臉上,汗水和血混在一起往下淌。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問:“您傷著了沒有?他們傷著您了沒有?"思嘉緊張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見薩姆的視線很快移動了一下,朝別處看去,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的緊身衣已經撕到了,光光的脯和內衣都在外面,她嚇得哆哆嗦嗦地把撕開的兩邊拉在一起,低下頭,搭搭地哭起來。

“把韁繩給我,”薩姆說著,就把韁繩從她手裡搶了過去。

“好馬,快跑啊!”鞭子一響,那馬一驚,接著就狂奔起來,差一點把車甩到溝裡去。

“但願我把那個黑鬼死的,不過我沒來得及看清楚,"他氣吁吁地說。"他要是傷害了您,思嘉小姐,我就非回去把他死不可。"“不要——不要——快走吧,"她嗚咽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