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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司馬錯講述的軍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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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扳——!”兩聲大吼同時響起,兩左雄偉的身軀同時拱背發力,兩隻壯的胳膊便猛然抖抖的僵持住了。倏忽之間,四隻大腳便一齊陷進了泥土裡!看著兩人猛獸般的對峙,白起與身後的武卒竟都是驚訝得瞪大了眼睛。正在僵持之中,便聞金髮阿木拉一聲虎吼,黑鐵塔一般的烏獲便轟然倒在了地上!這一下,連見慣了軍中力士的司馬錯也大詫異。

“彩——!”武卒們不同聲大喝。

白起高聲道:“較力扳腕,阿木拉勝!孟賁,將你的重劍給阿木拉!”

“嗨!”一座黑鐵塔吼應一聲,便見一支長大黑物呼嘯飛出,直撲阿木拉!阿木拉卻是氣靜神閒,伸手便抄住了飛來長物,口中叫道:“好劍!當真趁手!”司馬錯一看卻是驚訝莫名,這口重劍除了雪亮的鋒刃,通體竟黑森森長矛一般,少說也有三十斤重量!軍中用劍都是統一打造,雖也有輕重長短之分,但配給一些大力武士的重劍,最重也沒有超過十五斤的。司馬錯通各種兵器,深知一口十五斤的長劍,要在馬上連續揮舞,劈殺一場最短大戰所需要的兩個時辰,沒有超常膂力,斷然無法支撐,更何況眼前這口三十餘斤的重劍?再說秦軍法度森嚴,歷來不許兵士攜帶私家兵器入伍,這重劍卻是從何而來?

“孟賁回話,你這口重劍可是軍中打造?”司馬錯臉沉了下來。

“稟報上將軍!”孟賁的聲音竟是銅鐘般洪亮:“因小卒力大,伍長請命前軍主將,特准小卒打造了這口重劍!”

“那烏獲呢?莫非也有重兵器?”

“稟報,上將軍,”扳腕落敗的烏獲卻甚是木訥:“我是這支帶鉤大鐵矛,一百二十斤重。”說著便上前兩步,出了一支碗口丈餘長的黑沉沉鐵矛,那帶鉤的矛槍便有三尺長短,當真令人望而生畏!

“一百二十斤?你如何使法?”司馬錯大是疑惑。

烏獲嘿嘿笑了:“這,小卒說不清,要伍長說。”

“稟報上將軍:”白起赳赳高聲道:“孟賁烏獲,均不通騎術,只能步戰!烏獲更有一長,行走如飛,善於攀緣!故而兵器為帶鉤長矛,遇有絕壁險關,烏獲可藉此兵器攀緣鑿道!”

“好!”司馬錯不讚歎:“巴蜀山地,正是險道重重,這鉤矛卻是大有用場。誰的主意?”

“伍長!”四尊鐵塔同時吼了一聲。

司馬錯讚賞的望了白起一眼:“白起,我下令白山將軍:白起一伍六卒,為全軍開路尖刀!”

“嗨——!”這次,白起、阿木拉六人齊齊的吼了一聲,竟是分外興奮。

司馬錯笑道:“白起,你要與阿木拉比劍麼?”

“稟報上將軍:明白阿木拉劍術高低,便能編定戰場次序!”

“好!那就比吧,我也見識一番。”司馬錯此話,卻是說給這位“阿木拉”聽的,意思是要告訴他:入軍歷練,沒有空談,更無照拂,可是要一刀一槍見功夫的。

阿木拉卻掂掂重劍道:“我用重劍,卻佔了伍長便宜,還是用常劍了。”白起笑道:“無妨,劍術原不在劍器輕重,何況我也是十五斤重劍。”說罷一伸手,便有一支帶鞘長劍呼嘯飛來,白起揚手抄住,長劍便鏘然出鞘,卻是一支青光閃爍的鐵重劍!能使此劍,足見白起也是軍中猛士無疑。阿木拉見白起抄劍出劍,便知這個小小伍長確實是劍術高手,便穩穩的出了長大的重劍,等著白起進攻。

白起卻道:“軍中比劍,不是劍士比劍,是戰場之上的實戰劈殺,架力士木樁!”只聽“嗨!”的一聲,烏獲便夾著兩大木走來,嗵嗵往地上一墩,那大木竟陷進地面半尺有餘,穩穩的栽在了中間,足足有一人高低合抱細,比尋常一條大漢可是出了許多!孟賁洪鐘般叫道:“這是我練重劍的木樁,你阿木拉能一劍劈到底,就比我強!”阿木拉冷笑道:“這麼說,孟賁劈不到底?”孟賁叫道:“對!我能一拳打碎這傢伙,可就是用劍不行,忒煞怪了!”白起道:“阿木拉,你先劈了。”阿木拉圍著大的木樁轉了一圈,凝神站定,突然一聲大喝,高高躍起,雙手舉劍奮力劈下!只聽“噗!”的一聲悶響,重劍在離地面一尺高低處,卻卡在大木中不能動了!阿木拉愣怔變,憤然劍,卻連木樁也噗嗵拉倒,一抬雙臂,竟連那合抱細的樹段也舉過了頭頂!又是一聲大吼,連著大木砸到地面“嗵!”的一聲,樹段竟陷下地面二尺許!饒是如此,重劍還是死死夾在大木中不能動彈。阿木拉麵鐵青,沙啞的吼叫一聲,一拳打向被重劍劈過的大木裂縫,只聽“咔嚓”一聲大響,合抱的樹段竟攔斷開,飛成了四分五裂的碎塊!

阿木拉氣咻咻道:“請伍長劈來我看!”白起沒有說話,走到另一木樁前站定,突然一個飛身躍起,便聞空中一聲大吼,劍光如一道白練斜斜劈下,但聽咔嚓脆響,大的木樁竟應聲分為兩瓣!看那木樁斷面,卻是光潔的刀劈平面,而絕不是震開的裂縫痕跡。這在騎士中叫做“刀面”一段木樁的“刀面”若能貫穿木樁頭尾,便意味著這一劍從始到終都在劈殺,劍術力道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軍中將士無一人不懂此中道理,所以竟是齊齊的大喝了一聲:“彩——!”阿木拉繞著木樁端詳了一圈,向白起慨然一拱:“伍長劍術,天下第一!”白起卻沒有理會,高聲道:“阿木拉膂力過人,與孟賁烏獲成三人卒,為全軍尖刀!”

“嗨——!”三尊鐵塔齊齊的虎吼了一聲。

從此,白起六卒威振三軍!千里巴蜀險道,竟是逢山開路,遇水搭橋,一人頂得百人。有一次,前軍逶迤抵達一處絕壁險關,當地人稱巴子梁。這是橫亙在大峽谷中的一道山樑,形如天降巨蟒,怪石嶙峋,卻又是寸草不生,彷彿青蒼蒼崇山峻嶺中的一塊黑禿疥廯,令人望而生畏!偏這道巴子梁又是通往蜀中腹地的必經之路,若繞道群山行走,至少需得半年時光。司馬錯入巴蜀前,曾經蒐集了巴蜀各地所有的地理方誌,其中有一卷叫做《巴蜀山水志》,書雲:“巴子梁者,高山嵯峨,岩石磊落,傾側縈迴,下臨峭壑;行者扳緣,或攀木而升,或繩索相牽而上,陟高若將階天,巴蜀之人,以為至險,唯獵戶藥農鳥獸可行,商旅至此絕跡也!”就在大軍望山興嘆的時節,白起六卒一番密議,竟立即開始了攀緣開路的行動。

鐵鉤長矛的烏獲當先攀緣。他間結了一大的牛皮繩,只聽噹噹山響,他便一步一步的上了山。三丈之後便是孟賁,間大帶捆在烏獲的牛皮大繩之上,雙腳只須蹬住一塊山石,雙手便能著力。他結結實實的揮舞著重劍,只管鑿開一個又一個碗口細的石,每排三個,間隔一尺,竟是驚人的均勻紮實。第三個便是那個阿木拉,同樣將大繩捆在間,背上背了一大袋削好的大木楔,手持一個大鐵錘,一錘一個,嗵嗵連聲,便將長大的木楔結結實實釘進每一個石。第四個便是白起,也是捆大繩,卻是將傳遞上來的厚實木板架上木楔,釘上鐵釘。其餘兩卒則踩在釘好的懸空板橋上不斷向上傳遞木板。山下陸續到達的萬千軍士工匠,便是砍伐大樹,劈鋸木板。

連續四個時辰,白起六卒沒吃沒喝,直是一鼓作氣的拱到了山頂。單是這份耐力,也令全軍將士驚心動魄了。更何況烏獲、孟賁、阿木拉三人,間大繩還負擔著後面人的重量,若是常人,當真是寸步難行!

天將暮時分,山頂終於傳來了孟賁三人雷鳴般的吼嘯:“萬歲——!山頂了——!”大軍攀登巴子梁時,天已經大黑,萬千火把直通山頂,竟是活生生一條火龍天梯!三個巴蜀鄉導驚訝得連連乍舌,直呼:“天兵噻——!天兵噻——!”兩個月後,司馬錯大軍會齊,相繼向巴蜀兩國發動了突然攻擊。白起六卒又是戰功赫赫,竟是活捉了巴蜀兩王,並斬首兩百餘級,一時聲名大噪。

但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種種關於太子的言在軍中不脛而走。

“王太子在我軍中!”

“阿木拉是太子!”

“太子異相,天生大力神!”

“攻取巴蜀,全賴阿木拉奇能絕技!”起先,司馬錯並沒有在意。他治軍雖然極嚴,但對於軍營傳軍中猛士的神話,卻從來都是聽之任之。事實上,這種神話往往能勵士兵的功名慾望,使軍營鬥志更加昂揚。可時間一長,司馬錯卻聽出了這些傳奇言的一種異味兒——都在說太子,說阿木拉,真正的猛士與堪稱猛士靈魂的白起,倒並不是傳奇神話的人物!司馬錯秘密召見了白起詢問,白起卻只是淡淡說了一句:“我伍六卒,沒有人亂說。”便是什麼也不知道了。司馬錯便又找到前軍大將白山。白山本也疑惑,卻是說不清楚,良久思忖,忽然道:“上將軍,言瀰漫,似乎在三臣入巴蜀之後。”司馬錯仔細一想,竟有些明白了過來。

所謂三臣入巴蜀,說的是平定巴蜀後,秦王派來王族大臣嬴通、咸陽內史陳莊、長史甘茂三大臣進入巴蜀。三大臣帶來的詔書確立了治蜀法度:將原來的巴蜀兩王分別貶為“只許閒居,不許干政”的巴侯、蜀侯;冊封嬴通為巴蜀王,陳莊為巴蜀丞相,統領秦軍一萬鎮守巴蜀;甘茂為撫軍王使,犒賞三軍後隨同司馬錯班師返回。甘茂犒賞三軍時,特意在前軍停留了一個晚上。白山說,他的衛士看見了,甘茂在軍營外的叢林裡與“阿木拉”密談了足足一個時辰。第二天晚上“阿木拉”又被甘茂秘密領進了嬴通的王帳,也足足有一個時辰才出來。

有了這個心思,司馬錯在班師途中便與甘茂有意無意的經常說起太子。甘茂極有興致,向司馬錯詳談了太子嬴蕩的過人稟賦:文武全才、襟開闊、禮賢下士、雄心遠圖等等等等。司馬錯不經意的知道了許多事情,心中卻是越來越不安寧了。

回到咸陽,太子的軍旅神話又迅速的瀰漫了宮廷市井,又瀰漫了秦國朝野。司馬錯卻始終保持著沉默,在對秦惠王的《平定巴蜀書》中,隻字未提太子歷練,在《請封軍功爵位書》中也沒有羅列“阿木拉”軍功。奇怪的是,秦惠王也始終沒有向司馬錯問起過太子的軍旅歷練,想起秦惠王託付太子時的殷切之情,司馬錯便覺察出其中難以言傳的微妙。更令司馬錯不安的是:班師大典所安排的力士較力,事先他竟然完全不知道!

張儀笑了笑:“沒一件硬實事兒,心個甚?”

“是麼?”司馬錯也笑了:“果真無事,丞相倒是好耐,竟聽我聒噪一個時辰?”兩人都笑了,卻都是沒有說話。良久,司馬錯輕輕嘆息了一聲:“颶風起於青萍之末,太子躁動暴烈,甘茂好大喜功,偏偏秦王又到了暮年之期,秦國卻是如何了得?”

“上將軍,就沒有想想自己如何了得?”司馬錯笑了:“一介武夫,了不了又能如何?倒是丞相,正遇龍騰之時了。”張儀笑道:“巴蜀一趟,上將軍竟也磨出了幾分詼諧?”

“太子很是佩服丞相,豈非大喜?”張儀默然,思忖良久道:“上將軍兩年有得,且容張儀思謀一番了。”說罷便告辭出門。司馬錯殷殷送到府門,卻是再沒有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