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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烈士暮年的最後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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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文謹記我王教誨。”

“一個月內,你可隨時進見。好了,去吧。”田文還沒有來得及拜辭,那軋軋聲就升上了高處。田文尚在愣怔,帳幔後飄然出來一個紫衣玉冠的中年女官,雙手捧著一個小小玉匣:“公子,這是齊王的令箭、虎符,一月後繳回。請收好了。”田文對著玉匣深深一拜,接過來抱在懷中。出得宮門,一輛軺車已經候在白玉大道,一名女官請田文上車。片刻之間,軺車便轔轔駛出王宮。田文下車,便換乘自己的軺車飛馳而去了。回到府中,田文還是在夢中一般,幾乎不能相信這夢寐以求的尊貴就如此這般的如願以嚐了?蘇秦將到,田文最尷尬的就是自己的身份。魏無忌、趙勝、黃歇三人,都是名副其實的王室公子,另加特使銜,代表三國自然是名正言順。就連燕國荊燕,也是副使頭銜。可是自己卻只是一個白身公子,而且還不是正宗世子,徒有一個公子名義罷了。如此身份,如何與燕國武信君、五國上卿蘇秦與三國公子特使會談大事?邦國往,自古以來便是身份對等者的談判,自己矮了一大截,豈不尷尬難堪?田文沒有更大的奢求,只想有個王室特使職分,事情便順理成章了。他也想過,若老國王始終“忘記”此事,那便意味著馬上要換人與蘇秦周旋了。迫在眉睫了還是沒換,便當不會忽略這個關鍵環節。突然召見,他也曾想過可能會解決這個難題,但他還是沒有料到這位老國王出手竟是如此大器——世子、特使、令箭、虎符,一舉便將田文變成了齊國的實力貴胄!

世子是基地位,是最本的身份。在秋之前,天子與諸侯國君的嫡長子才稱為“世子”有世子身份,才有繼承王位、君位與財產的權力。入得戰國,天子與諸侯國君的“世子”都升了格,稱為“太子”於是“世子”便成了貴胄繼承人的稱謂。田嬰家族是王室支脈,爵位是靖郭君,又是開府丞相,其繼承者自然便是“世子”貴胄權臣確立世子如同國君確立太子一樣,歷來有“立嫡立長”與“立賢立能”兩種主張。在凝滯平靜的年月,立嫡立長自然是難以動搖的法統。但在戰國大爭之世,立賢立能卻成為主呼聲。雖則如此,立嫡立長還是優先,除非嫡長不賢不肖,立賢立能還是不能理所當然。能否立賢立能?一則靠家族首領的遴選確認,二則便是國君的指定。尋常時,國君是不干預的,但在要害權臣的繼承人確定上,國君一旦指定,那便是不可改變的王命。齊威王詔命田文為田氏世子,那便是將田文確立為田嬰家族的嫡系繼承人,田嬰家族的全部權力、榮耀、財富,都理所當然的由田文繼承!對於田文這樣一個庶出子弟,這是最重要的命運改變。有此身份,特使與否便立即顯得無足輕重了!

令箭,是他在一個月內隨時晉見國王的特殊權力。虎符,則是他一個月內可任意調動齊國兵馬的特殊權力。在老國王的晚年,將如此權力賜予一個新銳後進,是臨淄權臣們無論如何也難以想象的。

田文在後圓裡轉悠了半個時辰,方才慢慢平靜下來。他決定立即去見父親,畢竟,在此等大事上裝聾作啞,是會令父親難堪的。不想匆匆回到丞相府,在門廳便恰恰遇上父親派去接他的書吏。原來父親也同時接到了老國王的詔書,要田嬰立即為田文舉行世子加冠的大典!田嬰已經將大典確定在此清晨,要將田文召來叮囑細節,並在家族聚會中一併公佈。此時,田文也無可推脫,便一切聽任父親做主了。此清晨,田氏宗廟舉行了盛大的“王命世子加冠”大典。一個時辰中,田文便從一個庶出子變成了靖郭君世子,名正言順的王族公子,田文的府邸也變成了世子府。

隆重的典禮剛剛結束,門客斥候便飛騎回報:蘇秦一行冒死泅渡濰水,馮驩已經妥為接應,晚間便當抵達臨淄!田文聽罷,立即命令國賓驛館作速佈置準備接待。傳令騎士剛走,田文驀然想起一事,隨後飛車來到驛館。樗裡疾正在悠悠漫步,不防田文匆匆而來,嘿嘿笑道:“你這小子,又要來糊老夫了?明告你,那個鳥地方,老夫再也不去了。”田文哈哈大笑:“天下之大,上大夫見識見識何妨?”

“嘿嘿嘿,留下你去見識吧,老夫可要多活幾年呢。”說著黧黑的臉膛竟是紅了。田文笑不可遏:“也就是上大夫可人,別人呵,田文還不費這番心思呢。”樗裡疾笑罵:“鳥!也就是老夫孤陋寡聞,才上你這惡當!”兩人笑得一陣,田文拱手道:“上大夫啊,這驛館住得長了也憋悶,換個地方如何?”

“噢?換到何處?”

“王宮之南,稷下學宮大師堂,如何?”

“也好。齊國也就稷下學宮是個正經地方,老夫還真想見識見識呢。”

“撿不如撞,現下就搬過去如何?”

“你這小子呵,總是風風火火。好,恭敬不如從命,寄人籬下,也只有任人欺侮了。”

“上大夫竟罵我,田文才是受氣包了呢。”

“哪裡哪裡?”樗裡疾大笑間,卻突然壓低聲音頗為神秘的低聲道:“哎,老實說,你小子敢不敢到秦國去?”

“到秦國?”田文驚訝笑道:“做鹽商還是馬商?”

“出息?做丞相!”樗裡疾一字一頓,神鄭重。

田文驚訝得張開口卻不知道要說什麼,懵了片刻,不哈哈大笑:“上大夫呵上大夫,一次綠街,你個老哥哥當真恨我了?作人好狠也!”

“胡說甚來?”樗裡疾正道:“樗裡疾乃秦國特使,如何能拿此等事頑笑?”

“茲事體大,我還回不過神來,容我想想再說。”田文笑道:“來吧,我幫你收拾了。”

“沒得啥收拾,你坐在這兒等便了,片時就好。”樗裡疾說著便擺著鴨步搖進了大廳,只聽一陣呼喝,不消兩盞茶工夫,便與三個隨從護衛走了出來。隨從抬著一口木箱,樗裡疾自己揹著一個包袱,若非衣飾差別,還真是難分主僕。田文不暗自嘆:秦人如此實在,秦風如此簡樸,秦國安得不強?若是中原六國特使,連送的帶買的,任誰也得幾車行囊!護送樗裡疾到稷下學宮安置好,田文又與這位黑胖子特使盤桓了半,竟是覺得樗裡疾快人快語,朗詼諧,當真投機。老國王叮囑他“不罪強梁”就是指不能無端得罪秦國特使。目下看來,想得罪這位黑胖子還真是不容易。他是軟硬不吃,又從來沒有恃強凌弱的大國強橫脾,硬是與你磨叨,你是弱國臣子,又能拿他如何?看看到了午後,田文還是硬著心腸告辭了,惹得樗裡疾嘖嘖嘖的嘆了好一陣子。這時,蘇秦一行已經到了淄水西岸,臨淄城樓已經遙遙在望了。

“公子來郊先生了!”馮驩指著遠處的煙塵旗幟,興奮的喊了起來。眾人望去,但見寬闊的臨淄官道上一面大旗當先,馬隊軺車銳急而來,直如離弦之箭,將滾滾煙塵遠遠的拋在了身後。

“好快!絕非尋常車馬!”趙勝不高聲讚歎。

馮驩道:“諸位有所不知,公子門客中有一班馴馬奇才,是以多有良馬飛車。接無忌公子的那輛車,才是真正的行千里,人稱‘追造父’呢!”

“噢呀,追造父?那無忌公子明就該到了嘛!”黃歇大笑起來。

蘇秦凝望著對面漸漸近的車馬旗幟,已經朦朧看見了那個斗大的“田”字,想到這是合縱成敗的最後關頭,不一陣奮,打馬一鞭便了上去,黃歇趙勝荊燕等立即飛騎隨後,向了田文車馬。

田文已經遠遠看見了馮驩,心知對面便是蘇秦一行,便將軺車放緩了速度徐徐打量而來。面前這隊人馬不過二百餘人,沒有旌旗,沒有軺車儀仗,普通得如同一支民間商旅。將近半箭之地,田文清晰的看見了鬚髮灰白衣衫仍然沾滿泥巴的蘇秦,心中不肅然起敬:一個布衣之士,歷經磨難而懷遠大報復,面臨急難,不惜捨身泅渡,此等氣概天下能有幾人?慨之間,田文已經跳下軺車遙遙拱手:“齊國田文,奉王命恭武信君並諸位公子!”蘇秦也下馬來:“蘇秦多謝齊王,多謝公子。來,這位是楚國公子黃歇,這位是趙國公子勝,這位是燕國副使荊燕將軍。還有一位是魏國公子無忌,可惜留在了濰水營地。”田文與幾人一一見禮,末了慨然笑道:“武信君毋憂。我已得飛鴿信報:蒼鐵已經在濰水接到了公子無忌,今夜定然可到臨淄聚齊!”蘇秦驚訝:“蒼鐵何許人也?如此之快?”

“噢呀,就是那個‘追造父’了!”田文笑道:“此人與田文也是一段奇遇,後說與武信君消閒。諸位一路鞍馬勞頓,請登車入臨淄,田文為諸位洗塵接風!”說罷一揮手,馬隊中便駛出了四輛青銅傘蓋軺車。田文請蘇秦四人登車,一聲令下,馮驩率馬隊開路,田文自己殿後,護衛著蘇秦車隊轔轔西去。到得臨淄,驛館已經是燈火通明,護衛森嚴。驛丞向田文稟報:諸位大人的住所、騎士營地與接風酒宴已經準備妥當,請令定奪。田文與蘇秦略一商議,便先行安頓騎士在驛館外樹林中紮營,蘇秦幾人先到住所梳洗更衣,半個時辰後開宴。接風宴席排在了驛館正廳,倒也是富麗堂皇。按照田文目下的地位與權力,本當在自己府邸舉行這場接風宴席。但田文的原有府邸太小,只有五開間六進,偏院還住滿了門客,多有不便。最主要的是田文想到了老國王的叮囑“不卑不亢”接風宴席設在驛館,便是國事,進退皆可斡旋,又避免了“私結外使”的嫌疑,倒也不失為兩全之地。

田文正在大廳門口等候,突然聽得驛館門外響遏行雲般的蕭蕭馬鳴!心中一動,快步走出大門,便見一輛奇特的無蓋黑篷車堪堪停在門口,四匹雄駿的胡馬正在噴鼻嘶鳴!一個黑衣勁裝的瘦漢子拱手高聲稟報:“蒼鐵奉命趕回!貴客安然接到!”田文大喜,正要上前接客人,卻見一人已經從篷車中跳下,內穿鐵軟甲,外罩大紅斗篷,一頂六寸玉冠,分外的凝重拔!田文肅然行禮:“得見公子無忌,幸甚之至!”魏無忌從容做禮笑道:“公子俠義雄奇,魏無忌三生有幸也!”對答兩句,兩人便大笑執手,聯袂進了驛館。蘇秦剛到廳中,驚訝得眼睛:“啊,真是公子無忌麼?”田文大笑道:“大活人一個,如假包換!”

“噢呀!神奇神奇!我以為齊國人虛應故事呢!”黃歇興沖沖走了進來,竟是連聲驚歎。

“大兄!”趙勝在門外便喊了起來,衝進來便拉住魏無忌笑叫:“真是神!早知道有這般神車,也不用泅渡了!”田文笑道:“車再神,最多也只能坐兩人,你還是得泅渡呢。”眾人不由一陣大笑,田文道:“來來來,入席!無忌公子不用梳洗,正好!”六張長案早已排好,蘇秦東面居中,田文對面相陪,魏無忌、黃歇、趙勝、荊燕便兩側就座。田文舉爵高聲道:“武信君並諸位今趕到,恰到時候。來,先幹一爵,為諸位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