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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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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伊蓮妮開始看到的那幾個人現在朝他們走過來。迪米特里一聲不吭,低頭看著腳下,而伊蓮妮向那個走上來接他們的人伸出手。這是一種姿態,說明她已認可這裡就是她的新家了。她發現自己伸出手握著的是一隻彎曲得猶如牧羊人曲柄手杖的手,麻風病讓這隻手變形扭曲得這樣厲害,這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幾乎抓不住伊蓮妮伸出來的手。可是他的笑容把要說的一切都說了。伊蓮妮禮貌地回了一句“早上好(kalimera)。”迪米特里沉默地往後退了一步,今後幾天他一直是這付受驚的神

斯皮納龍格已形成一種慣例,每當新成員來到隔離區,必受到相當禮節的接待。伊蓮妮和迪米特里受到的歡就像他們最終踏上了遙遠的、長久夢想的目的地。對某些麻風病人來說,這就是現實。這座小島熱情接待這些不定的生命,給他們提供了的避護所;許多麻風病人幾個月甚至幾年生活在社會之外,睡在窩棚裡,靠小偷小摸生活。對這些麻風病的受害者而言,斯皮納龍格是救濟所,把他們從被社會拋棄的卑賤苦難中解救出來。

接他們的那人是佩特羅斯?肯圖馬里斯,這個小島的領袖。他,還有幾位上了年紀的人,在一年一度的大選中,由三百多位居民選舉出來;斯皮納龍格是###的典範,島上定期選舉,以保證人們的不滿不會被忽視。接新來的人是肯圖馬里斯的職責,只有他和少數幾個指定的人獲許穿過地道,走出來。

伊蓮妮和迪米特里跟著佩特羅斯?肯圖馬里斯穿過地道,他們的手緊緊握在一起。由於吉奧吉斯有第一手資料,伊蓮妮對斯皮納龍格的瞭解可能比克里特島上的大多數居民要多一些。即使這樣,接她的場面還是讓她吃了一驚。在他們面前,狹窄的街道上有些人。看起來像布拉卡趕集的子。人們挎著籃子來來往往,籃子裡裝著農產品,一位牧師現身在教堂門口,兩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坐在驢背上,驢子看似十分疲勞,費勁地走上街。有人轉身看著新來的他們,點點頭,以示歡。伊蓮妮四處看著,擔心不要太無禮,可是又無法滿足自己的好奇。一直以來的謠傳是真的。許多麻風病人看起來跟她自己一樣:外表絲毫看不出來。

然而,有個女人,頭巾遮著頭,看不清面容,讓路給他們經過。伊蓮妮掃了一眼,看到她滿臉胡桃大小的腫塊,整張臉已變形,伊蓮妮嚇得哆嗦了。她從未見過這般嚇人的東西,她唯願迪米特里沒有看到那個女人。

三個人沿著街道繼續往前走,跟在一個老人身後,他牽著兩頭驢,駝著他們的行李。佩特羅斯?肯圖馬里斯對伊蓮妮說:“我們會給你一間房子,”他解釋道。

“這是上週才空出來的。”在斯皮納龍格,只有死亡才會有空位。人們不斷地被遣送來,本沒考慮這裡有沒有空間,這座島已十分擁擠了。既然是政府政策鼓勵麻風病人到斯皮納龍格上來生活,減少這座島上的不安因素完全符合政府利益,所以政府偶爾會提供資金建造新房或同意修復舊房。前年,就在現有的房屋差不多全都住滿了時,一幢難看卻實用的公寓樓建好了,房屋危機解決了。每個居民又重新有了自己的隱私。肯圖馬里斯做出最後決定,規定新來的人都必須有住處。他覺得伊蓮妮和迪米特里情況特殊;他們被視為一對母子,出於這個原因,他認為他們住在新公寓樓裡不合適,而把大街上剛剛空出來的房子給了他們。迪米特里可能要在這裡住上許多年。

第四章(2)“佩特基斯夫人”他說。

“這就是你的家。”中央大街的盡頭,商店都沒有了,離路不遠處,立著一幢房屋。伊蓮妮覺得非常像她自己的家。可她立即告訴自己不能再這樣想了——現在她面前這座石頭房子才是她的家。肯圖馬里斯打開鎖,開門讓她進來。即使在這樣陽光明媚的子裡,屋子裡也很暗,她的心沉了下去。這一天,她那有限的勇氣幾乎受到一百次考驗。毫無疑問,這是那兒最好的房子了。她必須裝得很開心。她最好的表演技巧、以前全都貢獻在崇高教育事業上的表演能力現在很受需要。

“我讓你們先搬進來,”肯圖馬里斯說。

“我子過會兒會來看你,她會帶你到整個隔離區走走。”

“你子?”伊蓮妮驚奇地叫道,她並不想聲音聽上去那麼大。可是他早習慣了這種反應。

“是的,我子。我們在這裡相遇結婚。你知道,這很平常。”

“是的,是的,我當然知道,”伊蓮妮窘迫地說,意識到她還有很多東西需要了解。肯圖馬里斯輕輕點頭致意,退了出來。現在剩下伊蓮妮和迪米特里單獨在一起了,他們站在白天的黑暗中環顧四周。除了一塊磨破了的地毯,房間裡所有的傢俱就是一個木箱子、一張小桌子和兩把細長的木頭椅。昏暗中的兩個靈魂,一對脆弱的椅子,似乎手輕輕一碰它們就會碎掉,更別說一個人的整個重量壓在上面了。她、迪米特里和那些脆弱的傢俱有什麼區別?又一次,她強迫自己假裝快樂。

“來吧,迪米特里,我們上樓去看看?”他們穿過沒有點燈的房間,爬上樓梯。樓上有兩間房。伊蓮妮打開左手邊的一間,走進去,拉開百葉窗。陽光照進來。窗戶正對著街道,從這裡可以看得到遠處閃閃發光的海水。一張金屬,加上又一把舊椅子便是這間空蕩蕩的小房間裡的全部傢俱了。伊蓮妮留下迪米特里站在那裡,走進另一間臥室,那間更小、更灰暗。她回到第一間小房間,迪米特里還站在那裡。

“這間房就是你的了,”她宣佈。

“我的房間?”他難以置信地問。

“我一個人的?”以前他一直跟兩個哥哥、兩個姐姐擠一間房。這是第一次他的小臉上有了一點表情。他完全出乎意料,發現生活中至少有一件事比以前好。

他們下樓來,一隻蟑螂穿過房間急速逃走,消失在角落裡的木櫃後面。伊蓮妮等會會去把它找出來,現在她要點燃三盞油燈,讓這昏暗的居所亮一點。然後她打開箱子——裡面是一些書和其它教迪米特里用得上的東西——她找出紙和筆,開始列清單:三塊棉布,做窗簾用;兩幅畫、幾個坐墊、五張毯、一個大的湯盤和幾件她最喜歡的瓷器。她知道家人會喜歡這個想法:他們用相同的花枝盤吃飯。另外重要的是她要一些種子。雖然房間裡陰沉昏暗,可是屋前有個院子,伊蓮妮看到非常開心,已經開始計劃要種些什麼了。吉奧吉斯幾天後會再來,所以一兩週內她就能按自己的想法佈置這個地方了。這是給吉奧吉斯的第一張清單,以後還會再有。伊蓮妮知道他會按每一封信來滿足她的。

迪米特里坐在那兒,看著伊蓮妮列必須品的清單目錄。他有點敬畏地看著這個女人,就在昨天她還是他的老師,現在她不僅在上午八點鐘到下午兩點鐘內照顧他,其它所有時間也是了。她將是他的母親,是他的meetera(媽媽)。可是他除了“佩特基斯夫人”從沒用別的什麼稱呼過她。他想自己的媽媽現在做什麼呢。她可能在攪著那口大大的煮菜鍋,準備晚飯。在迪米特里的眼中,媽媽大部分時候都在做飯,而他和哥哥姐姐們總在街上玩。他想自己能不能再見到他們呢,他多希望他現在就能在那裡,在塵土中玩耍。可如果才過這幾個小時就這麼想念他們,那以後每天、每週、每月他會有多思念?想到這裡,迪米特里嗓子眼一陣發緊,難受得眼淚順著臉頰下來。佩特基斯夫人站在他身邊,緊緊地抱著他,低聲說:“好了,好了,迪米特里。一切都會好的…一切會好的。”要是他信就好了。

第四章(3)那天下午,他們打開箱子,把東西全拿出來。周圍有幾件悉的物品應該能讓他們情緒高昂些,可每次拿出一樣新東西來時,都令他們想到過去的生活,讓他們無法忘記過去。每一件新的小飾品、每一本書或每一樣玩具都讓他們更強烈地想到已拋在他們身後的過去。

伊蓮妮的一件寶貝是臺小鬧鐘,那是父母送給她的結婚禮物。她把它放在壁爐中央,輕輕的嘀嗒聲立刻就填滿了漫長的寂靜。它整點報時,此刻正好三點,嘀嗒聲還沒徹底消失,就傳來了敲門聲。

伊蓮妮把門開得大大的,讓客人進來,來者是個矮小的圓臉女人,頭髮花白。

“下午好,”伊蓮妮說。

“肯圖馬里斯先生讓我等你來。請進。”

“這一定是迪米特里了,”那女人立即說,走到男孩身邊,孩子手支著頭,坐在那兒沒動。

“來,”她說,手伸向他。

“我打算帶你們到處走走。我叫娥必達?肯圖馬里斯,不過請叫我娥必達。”她的聲音裡有一種勉強的快活,那種熱情只有你帶一個嚇得要命的孩子去拔牙,努力振作神時才有。他們從陰暗的房間裡出來,站到下午的明媚陽光中,往右轉,走了。

“最重要的是水的供應,”她開口說,語調平淡,顯見得在這之前她已多次帶新人參觀過。無論何時只要有新來的女人,她丈夫都會派她來接。不過這是第一次她說話時有孩子在場,所以她知道她得修飾一下她通常透的有些東西。在描述島上的設施時,她一定得控制自己,不要讓內心的刻薄話隨口冒出來。

“這個,”她指著山腳下一個很大的蓄水池開朗地說“就是我們蓄水的地方,也是社場所,我們大家在這裡待上很久,聊天、彼此的消息。”其實,他們得爬涉幾百米到山下取水,然後又帶著水一路走回去。這件事帶給她的憤怒已讓她無法用言語表達。下山取水她還能應付過來,可有些人比她殘疾得厲害,一個空罐子幾乎都無法扛動,更別說裝滿水後了。娥必達來斯皮納龍格之前,可說沒端過一杯水,現在挑滿滿一桶水不過是生命中每的折磨。她用了幾年時間才習慣。對娥必達而言,情況可能更具戲劇點。她出生於哈里阿的一個富裕家庭,十年前,她還沒來斯皮納龍格時,對手工勞作完全陌生,那時她做過的最難的活不過是繡一塊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