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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六指間砂·黃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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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三少臉面有點掛不住了,一邊嘟囔著父親居然套了這樣的駑馬給他們,一邊藉著酒氣爬上了車,揮起鞭子雨點般的在老馬羸弱的脊樑上,大罵:“跑啊!跑啊!老畜生…來,兄弟們,大家都拿條鞭子來,一起把它給我起來!”車上的少年們都哧哧地笑著——怎麼不笑呢?一匹那樣的老馬,居然要拉著一群人上一個大斜坡?連村口來往的幾個村民都站住了腳,在一邊看熱鬧,跟著鬨笑。

那匹馬又矮又瘦,黃黑鬃,瘦骨如柴。但被雨點般落在脊背上的鞭子一打,又沒命的拉起車來,但是它不但不能跑,甚至連步子也邁不開,只是緩步往坡上走了幾步,呼哧著,又踉蹌被沉重的車拉回來,後腿一葳,蹲到了地上。

車子一震,車上幾個少年被甩了下來,酒潑了一地。

車上和圍觀人中的笑聲更響了,田三少加倍的惱火,跳下車來,鞭子得噼啪響,跑到了駑馬前面,照準了馬頭和鼻面,猛

“爹,爹!是老黑、是老黑啊!”十歲的孩子驀然認出了那一匹老馬,對父親喊了起來,用力抓住了父親衣襟扯著,“他們、他們在打老黑啊!那群混蛋!”他小小的聲音淹沒在周圍人的起鬨與大笑聲中,然而父親還是懼怕的看著僱主的三少爺,一把捂住了兒子的嘴,急急道:“咱們走吧,乖兒子!是他家的馬,我們管不了啊…咱們走吧,別看啦!”那一邊驀然有一聲長嘶,那頭駑馬受不了不住的打,無力的踢起人來,雖然它的蹄子已經軟弱無力,但是一時來不及避開捱了一下的田三少卻越發暴怒起來“打死它!”酒氣上湧,為了在眾人面前表現他的威勢,田舉人家的三少爺氣勢洶洶地丟下了鞭子,叫囂著從車子底下拖出一條轅木,“既然這老東西不打不行,就揍死它!”第一落在馬頭上的時候,周圍鬨笑著的人群驀然安靜了下來,圍觀的村民們都有點呆呆的、看著一行血從老馬的耳後下來,然而車上的惡少們卻大聲叫起好來,於是一呆之後,那些圍觀者也有些應景似的跟著叫了起來。

田三少越發起勁,掄起轅木,接二連三的用力打在馬頭上。那匹老馬已經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站起來,掙扎著甩了甩頭,然而很快又被打得跪了下去。

“真是無聊。”路過村口的另一輛馬車被圍觀的人堵住了,在垂著竹簾的車廂裡,一個女聲驀然說了一句,一隻白皙的手放下了簾子。

“你、你要把它打死了啊!你這個——”在馬的慘嘶和人的鬨笑中間,猛然響起了一個小孩子的聲音,由於父親及時的捂住了他的嘴,後面半句話才硬生生的被止住了。

田三少醉醺醺的回過頭,逡巡的看了一眼圍觀者,似乎也懶得費那麼大力氣去尋找說話的人,只是用木點著人群,叫囂:“這是我的馬!我的馬!我願意揍它!誰要是再羅嗦,我連你們一起揍!你們這群殺不盡的賤種窮光蛋!”

“揍死它!揍死它!你為什麼不揍啊?”有些挑釁的,馬車上那群同伴大笑。

田三少眼睛裡有野獸一般的光,用力掄起轅木,帶著風聲“呼”的一聲落在老馬的脊樑上,黃黑鬃的馬再也受不住,發出一聲悽烈的哀嘶,全身癱下去縮成了一團。

“老黑!老黑!”他終於叫了起來,掙開了父親的手,跑到曾經餵養過的愛馬前面去,一個村民及時的拉住了這個莽撞的孩子。

他掙扎著,看著那群人是怎樣打老黑的鼻樑、眼睛,他哭起來了。

在老馬最後一聲哀嘶中,發狂一般的,十歲的孩子掰開了鄉民的手,叫嚷著衝了過去,撲向那匹黃黑鬃的老馬,抱住它血淋淋的額頭哭了起來。

老馬被血糊住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認出了昔照顧過它的人,眼睛裡滾出了大顆的淚水,伸出舌頭微微了一下孩子的手,然後痛苦的了一口氣,頭沉重的垂了下去。

孩子忽然不動了…他跳了起來,握緊兩個小拳頭,瘋狂的撲向那一群大笑的惡少。

這一剎那間,追了他很久的父親終於一把抓住了闖禍的兒子,把他從人叢里拉出去,同時一疊聲的向田三少賠不是。

“咱們走吧!走吧!”父親抱緊了他,對兒子道,“咱們回家去吧!”孩子嗚咽著,被父親魯的倒拖著拉開,他無力的掙扎,用手背不停的擦著湧出來的淚水,仰頭問:“爹…他們為什麼、為什麼要打死…打死老黑!你為什麼不去救它?

爹為什麼不去救它!”

“孩子,爹無能啊…只能、只能任由這些畜生亂來。”父親嘆息著,回答。

看著父親老實而無奈的眼睛,孩子覺透不過氣來了,他後面的話變成了一片無意義的嘶喊,從極度壓抑的小小心靈中衝了出來。

他不要老黑死!他要殺了那群混蛋…他要殺了那些為非作歹的混蛋!

就是為了這一匹老馬,十歲的孩子,成了十年以後聽雪樓裡的四護法之一:黃泉。

看著那一對父子走遠,被堵在村口的另一輛馬車也開始繼續行駛,車中的女子看著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來,探出頭去目送著遠去的人。

一個才不過十六七歲的女孩,穿著紫的紗衣,絕美的臉上有天真的笑意,然而眼睛裡、卻閃動著成女子才有的嫵媚波光:“嘻,真是個可愛的孩子…”

“紫黛,上路了。”旁邊有人催促,她連忙縮回頭去,老嬤嬤在一邊直嘆氣,“這麼一耽擱,到洛陽恐怕要天黑了呢。”那個叫紫黛的女孩抬頭望望車外,不怔了一下——天際的風雲在急劇的變幻,而那殘霞,殷紅得彷彿要滴出血來。

“黃泉,當年,你是一個很可愛的孩子呢…”很長很長的歲月以後,某一,那個紫衣的女子趴在少年的肩頭,在他耳邊吹著溫熱的氣息,慵懶而嫵媚的笑著,看著他手裡那一把沾著血的短劍。

而十八歲的黃衫少年只是微微的皺著眉頭,全神貫注的用一塊白絹擦拭著手中的兵器。他的目光低垂,然而長長睫的底下、卻是類似爬行動物的眼珠,沒有焦距,暗淡的棕,漠然的直視著眼前的一切東西。

“可愛的孩子,今天又殺了多少人?”見他不回答,紫衣的女子反而笑了起來,湊過來,吻了一下少年的嘴角,眼神散漫而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