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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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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志摩將自己緊關在房間裡整整一個星期。桌上的菸蒂堆得像小丘,咖啡喝去了滿滿一鐵罐。房間裡亂得好像剛剛經過沙皇憲兵的搜查。

幼儀走了,這兒就只是單人宿舍而不是家庭了“家庭”這個概念的一切內涵和外延都不存在了。幼儀走了,本來志摩的心情可以鬆快一點——他越來越為缺乏愛情烈焰的夫生活到羞愧,他越來越意識到這種同居生活實際上已將自己和幼儀置於難堪的地位。雖然由幼儀突然提出來分離是他始料所不及的,雖然這種分離來得早了一點,雖然幼儀懷著痛苦、絕望、犧牲的決心而走是不符合他原先的設想的,但既然來了,就讓它來吧,遲早總有這回事,一切都還來得及商量和解釋,所以陪她去柏林時志摩的心情倒也不很沉重。然而,徽音的走,卻使他內心的平衡徹底被破壞了。

他深深地陷於苦惱中,像一條魚沉入海底。

他什麼也不想,不回憶,不冀求,只是麻木地緊緊擁抱著苦惱。

慢慢地,魚兒遊了上來,透出水面吐出氣泡。狄更生的告誡起了作用。他甦醒了。生命的機能和活力又回到了身子裡。有時,理想主義者比現實主義者更有力量,因為對他們來說,事物永遠是美好的,太陽每天從東方升起。希望的新蕾不斷從痛苦的枯枝上綻出,儘管帶著幻想的彩,但是破滅的痛苦摧毀不了幻想的韌

回過頭來一想,徽青是個天上人間絕無僅有的少女,她應該有既帶理想彩又有現實美滿的愛情與婚姻,何苦將她牽進一個既有孩子又必須在鬧一鬧中離婚的不幸男子的生活泥沼中來?

他推開門,走出了沉悶的房間,騎上自行車。

路過老約翰的店鋪,老人喚住他,遞了一包“dunhill”香菸過來。

“好幾天沒有見到您了,病了?”

“病了一場,現在好了!”

“這幾天紫的信也沒來呵。”老人狡黠地眨眨眼。

“以後也不會有了。”車子已經駛出一段路去了。

他使出所有的力氣踏著車子,不一會兒,汗出來了。心情頓時舒暢多了。輪子飛快地滾著,輕捷、自在;愈近康橋,苦惱愈少;清風吹掉一些,陽光抹掉一些,旎再融掉一些,到學校,他已經像一個神話裡的再生的孩子,身心愉快地走在草坪上…

幼儀走了,徽音走了,史密斯夫婦去羅馬探親了,西瀅忙著讀書,狄更生先生不常在倫敦,朋友們忙著各自的事情。他孤獨。

孤獨——絕對的孤獨——使他神智清明、心平氣和,孤獨使他遠離紛擾、柔情滿懷,孤獨使靈和創造力湧進心頭,孤獨使他認識了自己,孤獨使他有了新的發見,發見了真正的康橋,儘管他在這兒已經過了一個天,但是除了幾間教室;圖書館和兩三家吃便宜飯的茶食鋪子外,他什麼也不知道,整個康橋對他仍是個陌生的世界。現在,孤獨使他脫淨俗念,赤條條無牽無掛。他和康橋面對著面,雙方都敞開然抱,他走進了康橋的心裡,康橋走進了他的心裡。

康橋的靈全在一條河上:康河(riverearn)。

水很平靜,幾乎看不見它在動,明淨,清澈,游魚細石,直視無礙;站在岸頭的草叢裡,影子靜靜地映入水中,鬚眉畢現,又染上一層光亮的碧,你能說這不是自己的靈魂嗎?

志摩隨口出波特萊爾的詩句:波平有如大明鏡照著我失望的靈魂趕緊走開吧,真怕久看下去,會像那息索斯,跌落水中,化作水仙…河上有座三環橋,古舊的木柵,斑駁的蒼苔。在上面一立,風吹動衣袖,宛若畫中人。

看一回凝靜的橋影,數一數螺細的波紋:我倚暖了石的青苔,青苔涼透了我的心坎…

心與神都化入恬淡的境地之後,他需要的便是動的快意了。

他最喜歡的是玩那種不用划槳的長形平底、稱做punt的船;站在船上,拈起一長篙,往波心裡一點,捷、輕盈,船身便轉出橋影,翠條魚似地向前游去…帶一卷書,走十里路,選一塊清靜地,關心著石上的苔痕,關心著敗草裡的花鮮,關心著天上的雲霞,關心著新來的鳥語,讀點心愛的書,倦了,和身在芳草芊芊處尋夢去——還能想像什麼比這更適情更適的消遣?

走得更遠些,到格蘭騫斯德村,那兒有一個果子園,坐在碩果累累的樹下喝茶,花果會落進茶杯,鳥雀會飛到桌上來啄食…暮稠了,聖瑪麗教堂晚禱鐘響了,晚上有個河畔音樂會。找一個地方抱膝坐下。穿白罩衣、系紅領帶的唱詩班用四部和聲唱十七世紀的英國牧歌,唱亨德爾的《彌賽亞神曲》,成百支蠟燭浮在康河上,像墜落的星天;優美、寧靜、和諧、莊嚴,在這歌聲和燭光的默契裡悄然地溶入了他的靈…

秋天,他在靜僻的林蔭道上撿拾落葉;冬天,他在漫漫的雪地裡尋覓鮮豔的紅藏花;清晨,他清新得猶如一顆珠,大聲地整篇背誦拜倫和雪萊的詩。

黃昏,他騎著自行車追趕那向西沉落的太陽。一條寬廣的大道,無站無終;面過來一大群羊,夕陽在它們背後放著萬縷金光,在大自然這神奇的美面前,他跪下了…

劍橋孕育了他的詩魂,重新塑造了一個志摩,將雜質從他的生命裡剔除了。

他昇華了。婚姻和愛情的錯誤與痛苦已經不再損害他了。

溼、陰冷的冬天過去了,幼儀來了一封信,叫志摩到柏林去一次。一月,志摩到達柏林。不久他的次子德生(彼得)誕生了。

志摩親自照料產後的幼儀。

經過這次分離,兩個人都更冷靜,更成了。

“志摩,我一直想跟你好好談談…寫信太費神思,還是面談好。”幼儀躺在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