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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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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的所有的人都沒有例外,只是我不知道他們或不完全知道他們。我在別人面前失去了探索的權利。除非他們自願,像我對你一樣傾訴;我從不問他們的過去,更不問他們的族輩。在生活中,我只要遇到一個多嘴多舌的人,比如遇到一個三句話沒有談完就問:"你的父親是幹什麼的?家裡幾口人?都幹些什麼?"遇到這樣一個人我就會厭惡。誰有權利這樣考問別人?

我在大山裡的老師從屬於一個什麼家族?這隻有留給想象了。還有我走上工作崗位之後遭逢的第一位導師,那結局淒涼的副所長,又從屬於什麼家族?這都是個謎了。不過我總覺得他們二人是兄弟,儘管他們年齡相差懸殊,籍貫和姓氏又不同。他們都是我的老師和兄長。

你不屬於這樣的"家族"。所以神靈終於把你留在了那兒。

你邁過某一條線時會有更多的痛苦。神靈憐惜你,就找個理由阻礙了你。可是不同"家族"的人並不妨礙相愛,也不妨礙一生的傾訴和懷念。只要你是可愛的,你就得被愛。被愛是無法理喻的,像愛一樣。愛這個字眼儘管在這個時代裡變得有些醜陋,但我仍然願意使用這個概念。暫時還找不出別的來取代。愛就是愛,是永恆的渴望之中最柔軟最有力的元素,是人類向上飛昇的動力。

這又說到了我的子,說到了梅子從屬的那個家族。很巧的是,她與你屬於同一類家族。我們走到一起後,我很快發現了這一點。當然這兒並不排除一個家族中出現某些優秀的個體,比如說你們這一對善眉善眼的小人兒。可是你們與你們歸屬的那一大夥兒畢竟有著一些重要的雷同之處。你們再熱情,也有些冷漠。當然你們對自己所愛的人並不如此。你們也會緊緊地擁抱、牢牢地鍾情,但僅僅侷限於對自己所愛的人。可惜你們所能夠愛的、能夠忠誠的人又太少了…這就是問題的癥結。

我愛你們。可是你們並沒有愛更多的人。

你們同情更多的人嗎?你深深地同情這個世界上的人嗎?

你們會問:僅僅是同情,這有什麼用?

好像是的。不過我仍要問:你們同情嗎?請不要閃爍你們美麗的眼睛,請回答我的話,而且不要說謊…

你們僅僅是自己可愛著。

我深知這一點,但一絲失望又很快被一陣愛意所覆蓋。我愛你們,沒有辦法。愛是神聖和神秘的。我對梅子坦然談過這一切,並告訴她:我因為那場奇特的、一生只有一次的經歷而思念著柏慧。當然她很惋惜,但她很了不起也很聰慧,她說:一個正常的人,一個值得信任的人有時也只能這樣。她非常掛念你,她的真誠是無可懷疑的。

梅子的父母是從戰爭年代過來的。就像我的先輩一樣。但是她的父母與我的父母的命運竟是如此的不同。她的父親進城後就一直健康而安全地活著,還生下了兩個多麼好的孩子——她與弟弟。她嬌小,我說過,我第一眼見到她時想起了童話裡的"拇指姑娘";而她弟弟細細高高像一棵梧桐苗,漂亮帥氣得無法言說。有好多小姑娘愛他,可他尚未開竅,天真無地與她們動手動腳,找不到與異相處的那份覺。她和弟弟的神情沒有那份本能的沉重;因為他們從屬的那個家族中就沒有這份沉重;他們開朗活潑不知憂愁,渾身輕鬆地過了這麼多年,心上壓就沒有一小塊疤痕。她家裡在擁擠的城市擁有一座小院,院子當中有一棵蒼老的橡樹。我無比喜歡這棵橡樹,這是她家最值得懷念的一個東西。

我小時候常常聽到一些戰爭故事。因為它們關係到我的父輩,所以聽了就絕不淡忘。戰爭在我心中是鉛的,可怕而又神秘。彷彿戰爭是另一個星球上的一場誤解,又被我的親人攜帶到家裡來了。結婚後,我壓就想不到還能繼續傾聽類似的故事。這就是岳父母講出來的。我漸漸發現他們講出來的是另一場戰爭。

本來我的父親、外祖父他們,與岳父母參加的是同一場戰爭,並站在了"同一條戰壕",可我聽來聽去有了一個奇怪的受,就是——我的父母親人是這場戰爭的失敗者,而岳父母他們才是勝利者。這多麼奇怪啊,可這是鐵的事實。你看,戰爭之後我們家全面潰退、連連遭難,而他們家卻享受了一個勝利者所能獲取的全部好處:汽車、房子、沙發,還有那棵冤枉的老橡樹…

與他們敵對的一方該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了吧?也不是。

看看書報和電視,聽聽廣播,你就會發現失敗的一方中又出現和夾雜了好多的勝利者!多麼糾纏、多麼不可思議…我為此而久久痛苦。

我在想,任何時代的戰爭是否都有一個定理,就是在戰爭未開始之前:實際上的"勝利者"與"失敗者"就先自確定了?確定的據僅僅只是血脈與"家族",是心靈的異同…

推而廣之,不僅是戰爭,即使在平時,在和平年代,在生活和工作中,在一切的場景一切的時代,這種勝利者和失敗者的區分也依照著同一種原理…我呆呆地望著自己的結論。

我震驚地發現,我、我的山地老師、導師,還有和我們差不多的人,都永遠只會是"失敗者"。我們在遠未投入較量之前就已經被確定了。我們註定了是這樣身份的人——因為生活中永遠需要失敗的一方,無敗則無勝,於是我們就作為敗的一方被規定了。

我們這一類人更悲慘的一點還有:永遠不畏懼失敗,永遠向著那個結局進發,百折不撓…

聽聽岳父談論戰爭的口吻吧,你會受不了。他的自我覺太好了。好像在戰爭一開始那會兒他就是一個指揮者,料事如神。他絕沒有對戰爭的神秘和理應具有的痛苦和悲哀。

面對具體的死亡他是悲痛的,但對於整個戰事絕對沒有。

戰爭對於他好像是一場趕赴的盛宴。

我詛咒這一類受。因為無論如何這一場場戰爭使幾千萬人盡了鮮血,足足有六七百萬戶人家淪落在山區平原,死於戰亂之中。可見岳父談論它的那種口吻是殘酷的。他帶著勝利者的一份豪邁宣佈著,好像這場戰爭的勝利全是他和他的朋友一手導演的。

其實說穿了他只是一個跟從者。因為我發現他並無信仰。

他一開始有可能跟從任何一方。他不過有幸跟從了這一方而已。

我曾對梅子說過類似的意思,想不到惹出了她少見的惱怒。這使我多少有些後悔。我因此發現了子的點。奇怪的是她的點為什麼恰恰在這兒呢?想來想去還是個血脈問題。我們有不同的血脈,卻有深摯的情

世界就是這樣織著,千絲萬綹。

我說出這些判斷,特別是對你和梅子說出,是需要勇氣的。我不得不冒著失去的危險。但憑我的信念,我敢說,你們雖不會同意我的判斷,但總不會因此而怨恨我吧。

***…四哥繼續尋找著那隻狼,非常耐心。那隻野獸註定了這輩子要被追趕,因為它不巧遇上了這麼一個不會遺忘的老人。

人要不遺忘是很難的。人們往往把遺忘理解成對事件的不能記憶;其實它更多地指情狀態。一個人深深地沉浸到一種情裡,是不會遺忘的。可惜人們沒有幾個能抓住情,情像一朵夏天的雲彩,飄移得非常之快。

四哥在為我們不幸而倔犟的葡萄園尋找敵人。敵人太多了,而要捕捉一個具體的、值得放上一槍的又太少。這隻狼出現得正好。我擔心出一樁命案,想勸說遇到那傢伙時,可以僅僅打斷狼爪…四哥陰陰地看我一眼,未置可否。

他們夫婦對鼓額好得驚人。這完全是父母的情意。他們有時甚至忘記了這女孩的實際年齡,還把她當成娃娃看,動不動就抱起來,為她梳理頭髮之類。鼓額被抱起時總是紅著臉,有時要費力地掙脫…他們夫婦對斑虎也像對待孩子,但響鈴對它像對待一個小孩子,而四哥像對待一個長成了的男子漢。響鈴與它獨處時的自語值得記錄下來:"你這麼眨巴眨巴看著我,以為我不知道你幹了什麼?你氣我吧,氣死了我,看看誰疼你。老頭子可沒我心細,你爸就是這麼個人,你有個頭疼腦熱他也不知道。你見了雞兒也不知道讓著點兒,你還小嗎?你跟它們鬧玩兒,大手拍上去沒輕重…氣死我了,媽媽不理你了…"而四哥與斑虎說話是另一種腔調:"我說啊夥計,遇上事要沉住氣,先莫要悶愁。你這麼琢磨,天大的難事,咱一咬牙也就過去了…我沒事了就著煙尋思,尋思這些年的事兒,古怪的世道,嘿,也罷!就是這麼硬著,他們又能怎麼?夥計,什麼也不用怕,硬著…"斑虎神情專注地聽著,偶爾伸出舌尖一下鼻樑,它的那雙前爪有力地按在地上,昂著頭顱,雙耳豎起,厚闊的部微微起伏。我覺得這雙灰藍的眼睛裡有一絲絲憂鬱閃過,接上全是自信與果決。它是我們葡萄園裡一個忠誠的夥伴,是我們全部歡樂與信心的組成部分。

它與鼓額的關係也非同尋常。自從出了那一場驚險之後,它幾乎寸步不離地跟在她的身後,除非是她回屋休息。鼓額與斑虎端坐一起,真是入詩入畫。她和它相挨著,身子貼緊在一塊兒。斑虎不時用溼漉漉的長嘴碰一碰她的臉頰,而她老要用臉蛋去貼一下斑虎的臉。她的小手幾乎不離開斑虎的脊背,撫摸著,為它擇去沾粘的草梗,她有時貼近了它的耳朵咕噥,誰也聽不清說了些什麼。只是可以清楚地看到斑虎在笑:它的笑容真切生動!

我們的園子漸漸擁有了安怡和條理,幾乎樣樣自給自足。

本來是四大間茅屋,後來又加了耳房,這樣不僅有了食堂,而且還有了浴室。我們自己研製了太陽能淋浴器,安裝了比通常型號大上一倍的蓮蓬頭。我們頻頻出入浴室,因為活兒太重天又太熱,誰也不願讓泥汗沾在身上。熱水器不得不一再加大,屋頂上那幾個黑溜溜的曬板和水箱看上去讓人心裡舒服。鼓額總是一個人洗浴,她從不與響鈴一起。小姑娘被熱水洗得長髮披散,紅撲撲的臉龐淌著水珠,出來時笑眯眯的。

這時誰都能發現她長大了,那秀美原來一直潛在深處,這會兒全部凸顯了。連響鈴也忍不住說:"多好的閨女,啊喲俺這閨女小嘴兒窩窩著要多好看有多好看…"除了建浴室,我們還增養了兩隻羊,這樣每天早餐都能喝到鮮了;來葡萄園的第一年就養了幾隻雞,現在發展成一個龐大的雞群。長長的籬笆上爬滿了豆角秧,還有南瓜秧;園子邊角地頭種了甜瓜、西瓜、花臉兒豇豆和紅小豆,還有蓖麻和芝麻、向葵。茅屋前邊是一大叢美人蕉、一大叢蜀葵——我太喜歡蜀葵了,記得我小時候門前就有一大片蜀葵和‮花菊‬,我有時躲在蜀葵裡玩。我認為它的花瓣有一種異乎尋常的美…

你看了這樣的一幅圖畫會怎麼想?這真的不是神話,而是我們這個平原上的大家庭親手創造的。很久了,我企盼著這樣的一種歸宿,因為我已經奔跑得太久。我並不認為投入一種勤奮的勞動算是逃遁。勞動是神聖的,我沒有做別的,而是投入了勞動,這對於一個人應該是被允許的。當然,這樣的環境特別有益於我的追思和總結,而任何一個人都應該被允許這樣做…你會同意的。

我很少寫歌子,也很少讀書。我儘可能地堵自己的視聽。這也並非一種消極。我在尋找和挨近一種新的覺和認知方式,並到了它的存在。我需要某種不同於以往的力量,需要汲取。我發現自己越來越離不開土地的滋養。"土地"在這兒既是一種實在和具體,又是一種象。說它具體,是指它讓我如此地悉和親近,我一伸手就能到它的體溫、潤澤,它是平原,是平原的一部分,它有我昔的腳印,我身上動著它給予的汁水,活動著它給予的筋。說它象,是指它在成長壯大和無限地延長,以至於無邊無際,化為了蒼茫。我在這蒼茫無限中受和領悟;我走進它的中間,消失了自我…

沒有了它的鼓舞和滋潤,我就會走入淺薄的孤單;而化進它的中間、我就可以獲得一種偉大的孤單。後一種孤單是值得驕傲的,是一次守望和獨立,是用目光刺穿千年霧障的遠,是端坐一隅的撫摸——撫摸遙遙的時光和空間…

我怎麼能不愛我的葡萄園和平原?怎麼能不愛我的海洋、我的登州海角?怎麼能不愛我現在的茅屋和記憶中的茅屋?怎麼能不愛我苦難的家族和幸運的遭遇?怎麼能不愛我過去與未來織一起的多情的纏綿?

我在這兒遙望著,傾訴著,希望有個遠達於你的聲音——你的傾聽不是用耳廓,而是用心宇。你的那一片浩瀚的空間容納了它,裝下了它,它就屬於了你。也許這世上只有你能看住它的步履,雖然你屬於異族人——可愛的異族的美目,我無可奈何地愛著你……秋天快要結束了。所有的葡萄都進了榨汁廠,化為美酒的子快要到了。這是個多少有些神秘的月份——寒冷的信號一再發出,可是滿樹綠葉愈加蒼濃。偶爾有幾片枯葉被風驅趕著,磨擦地面,發出哧哧的聲響。螞蟻匆匆地、三五結夥地在有了一層硬殼的泥土上走過。秋末的涼風徐徐吹過窗欞,在作最後一次關於成和富足的回想。或多或少的淒涼的情調像珠一樣凝結在草尖上,在早晨的陽光下閃閃發亮——太陽昇得再高一些它就蒸發了,到處又一片明亮一片溫暖。在兩個季節的夾縫裡,人們愉快地嬉戲。不太清晰的期待中,人們罷還休,嘗試著做點什麼,又下不了手。男人拚命菸鬥,女人抄著手微笑。姑娘用含蓄的目光尋找伴侶,小夥子收斂著往的潑辣。老人在提著馬紮閒逛,談論去年、前年,以及牲口的草料和自己的棉衣。螞蚱的翅膀更紅了,盡力飛得更高,讓普地而來的陽光照亮彩羽。它的雙翅多麼美麗啊,你會想到:什麼生物沒有自己美麗的時刻呢?

蒲公英最早的一批籽兒乘風持傘而去了,最後的一批也在整裝待發。土地不動聲地承接和辭退,捲走一片綠,覆上一層黃。漿果的糖汁從裂口處下來,引來那麼多嘴饞的小蠅和蜂子。豁嘴小狐邁著軟軟的步子湊近了,小蠅們"嗡"的一聲散開。小狐用粉紅的捲舌了一下,微微的酸氣使它皺了一下眉頭。但它還是勉強地享用了這秋末最後的一滴甘飴。

有人把豬和羊趕到了無人經管的田野上,陽光下看去真是黑白分明。豬在各種土地上都用力翻據,深藏的果實總是讓它一陣急躁。羊兒悠閒地覓食,咩咩叫,引人痛憐,弱不風。羊兒是輕輕的白雲朵,豬們則是沉沉的黑雲朵。

還有大塊的綠和紅:綠的是蘿蔔地,紅的是火麻田。

星星點點的綠與紅則有可能是大棵的刺蓬菜或成一簇的馬蘭、野花。蟈蟈到了賣力伴奏的季節了,它們最喜歡的就是這秋霜降的涼。只有麻雀胡亂飛動,傳遞著關於這個冬天要鬧饑荒的謠言。它們是平原上最耐不住心的傢伙,聽了北風就呼喚雨水,見了黑雲就預言冰雹。灰喜鵲歌唱著,在空蕩蕩的葡萄園中徘徊,歌聲也掩不住心底的惆悵…

柏慧,這真是個受和理解秋天、展望原野的大好時刻。

忙了一個季節的手與腳該閒一閒了,相反要累一下腦與心了。

幾乎每年的這個季節我都要寫下一些歌子,就像每年的這個季節都要準備過冬的柴草一樣。園子裡的每個人——包括斑虎——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他們各有各的愛好,主意分散。四哥往年的這時候總是頻頻跑向海邊拉魚人那裡,至少也要在傍晚趕到那些看漁鋪的老頭子身邊,痛快地拉拉呱兒,吃一碗鮮魚,喝兩盅燒酒。如今不行了,因為海水汙染,漁鋪無一例外地東撤,要找到那些老友就要走上多半天。但他仍然在海灘上游蕩,身後跟著斑虎。從海灘上回來時總是很晚,總是引起響鈴的一陣咕噥:"這老頭子啊,準是和斑虎找到吃物了,他們在外邊起夥了,得了,咱們先開飯了…"四哥掮著槍,手裡卻不空:在手提一串蘑菇,右手抓一捆金針菜。這些曬乾了都是一個冬天的美味。響鈴喜笑顏開了。斑虎為了顯示它也是頗有收穫的,嘴裡從來不空:不是叼住個子,就是一塊石子,而且要鄭重其事地放在茅屋正中。

鼓額與響鈴除了做飯洗衣,再就是裁縫布料。她們對一塊花布總是那麼入,用尺子量來量去,一會兒貼身上看一看,一會兒又疊起來,咕咕噥噥商量著。她們還鑽進林子裡採野果做醬,耐心地把它們剝製好,再摻上熬起來。茅屋裡不時散發出她們做東西的奇怪氣味,使人想起身處一個忙碌的、有滋有味的大家庭中。

當園子裡所有人都離開,四周突然沉寂下來時,我總是有點恐慌。這時我就坐臥不安,走出屋子四下張望。我多麼需要他們,如今我已經不能離開這個集體了。

遠處,斑虎好像在一聲聲吠叫,仔細諦聽,又是幻覺。可是我一想起上次鼓額遇到的危險,心裡又牽掛起來。我急急鑽進林子,找著喊著——我曾一再叮囑她倆不要走遠。可是她們無影無蹤,結果我直走了好久才見到兩人滿頭沾了松針草屑、手裡捧著一大堆果子。她們炫耀收穫,眉開眼笑,全不把可能遇到的兇險放在眼裡。這個年頭什麼事都會發生。響鈴說:"有我呢,你不知道有我嗎?"

好不容易才將自己安定下來,坐在一張屬於我的大寫字檯前。這是柺子四哥幾年前用泥巴壘成的,外部又用牛皮紙好好裱糊過,顯得無比笨重墩實。旁邊一個不大的書架也是泥土做成的,上面擺放了不多的幾本書。我可以一連幾個小時坐在這兒,一直到深夜。在它旁邊等待入夜的涼風湧來,閉上眼睛傾聽漸漸增大的海之聲,你會覺得時間被壓縮成薄薄一片,真是毫不費力就穿越而過,回到了遙遠的童年。

謎一樣的時光啊,你如此步履匆匆,對於一些美好的生成物,比如說生命、比如說鮮花似的生命,你顯得太無情太冷酷了。你毫無詩意,你是掉一切的荒漠。四季是虛假的,它對於中年人就尤其虛假。四季只是兒童們手裡的玩物,身上的綵衣。我們已經告別了童年,早已看穿了這分成四個時段的、千年不變的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