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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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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羅家住下來了。到羅家的第三天,徐中就奉羅教授的命令,來做我的家庭教師。他是×中的圖畫教員,每天下午要去上課,一、三、五的晚間還有別家的家教,常教到深夜十一、二點鐘才回來。上午十一時至十二時是屬於皚皚的時間。於是,我的課程就從每天早晨八點鐘開始,到十一時為止。徐中涸破學的給我訂了一張作息時間表,八時至九時,九時至十時,十時至十一時,像上課般分成三節,分別補習三種不同的功課。每星期一、三、五及二、四、六補習的功課又各各不同。因為我決定考乙組,所以功課都偏於文科。下午是我自己溫習及作練習的時間,黃昏和晚上,依徐中的說法是應該:“休息,娛樂,散步!儘量放鬆你自己!”我立即開始了唸書。同時,在羅家居住四、五天之後,我對這家庭和每個人的生活習慣也逐漸悉了。羅家一共是八個人(除我以外),是羅氏夫婦,皓皓皚皚兄妹,徐中,李媽(中年女僕),彩屏,外帶一個非主非僕的嘉嘉。八個人的組合,應該是個很熱鬧的家庭,但羅宅卻大部份時間都是安靜得找不出人聲的。只有嘉嘉的歌聲,會不論清晨黑夜,隨時飄送。而且,羅家有個很大的特點,是我進入羅宅第二天就發現了的…他們不像一個“家庭。”例如,他們從不會全家團聚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永遠是各吃各的,誰先到誰先吃,而皚皚和羅太太,還經常是在自己屋子裡吃飯,本不下樓。羅教授和皓皓這一對父子,有些水火不相容、皓皓經常整整夜不回家,還常常會有些太妹型的女孩子到門上來找他,羅教授就不分青紅皂白,咆哮著趕出去。再有,他們彼此之間,都非常的不親熱,就像皚皚,我從沒有看到她依偎在羅太太面前撒撒嬌,如同媽媽在生時我所常做的那樣。總之,這家庭給我的印象,是特殊而奇怪的。

我剛剛到的那一天,曾經覺得羅家的人對我都很不歡,可是,隨後我就發現,他們並非特別對我冷淡,而是他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事實上,羅教授對我確實涸祈大,我有一間華麗而緻的臥室,一份安靜的讀書環境,還有一位幫我補習功課的家庭教師。我,孟憶湄…一個無父無母孤苦無依的孤兒,這已經是走入天堂了,我還能有什麼更好的希望?有了“家”(我已算它是家了),有了安定的生活,有了家庭教師,又有了作息時間表。我應該定下心來,好好努力唸書,以期不辜負我的母親,和羅教授的一番栽培。我想,這以後,我的生活會是平靜而單純的,向唯一的一個目標…

考大學…去邁進。我也靜下心來接受這份生活了,除了夜深人靜,我偶爾會躲在棉被裡偷偷啜泣,思念那離我而去的媽媽之外,平,我儘量使自己安詳明快,儘量想使生活寧靜和平。按道理,生活中應該是沒有波瀾的,但是,事實上並不如此。這是一個晚上,我到羅家已將一星期了。

白天唸了過多的書,晚上就不願再埋進書本里,倚著窗子,看到的是月朦朧下的滿園花影,聽到的是夜風吹拂中的樹梢低唱。一切那麼美,那麼靜謐“夜”是上帝所創造的最奇妙的時光。大地沉睡著,月光把所有的東西都染上一層淡淡的白,黑影幢幢的樹林離而神秘。

無法抵制夜的誘惑,我離開了窗子,開開房門,沿著樓梯走下去,到了花園裡。聞著花香,踏著樹影,我穿過龍柏夾道的小徑。碎石子鋪的小路響應著我的足音,我的影子長長的投在地上,時而和樹影相合,時而又倏然呈現在開曠明朗的地上。不知不覺的,我已越過了花壇,而在那小樹林之外緩緩的踱著步子,我不想走進樹林,因為那盛滿風聲的樹林過於幽暗,而給人一種奇異的不安的覺。在林外兜了一圈,我下意識的覺得這花園中並不止我一人,彷彿有一對眼睛正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裡注視著我。我站住,四周張望,有花、有樹、有月光,還有樓房龐大的黑影,只是,沒有人。我繼續走,又猛然站住,我幾乎聽到了呼聲,一個沉重的呼聲音。我確定,這花園中還有另外一個人!

停在林外,我的目光向樹林中搜索過去,在這樣明亮的月光下,只有樹林中可以隱住身形。風在林間搖撼著,紮結的樹木伸展著枝椏,重重疊疊的樹影中偶爾會篩落幾點月光、在地上閃爍,如同許許多多鏡子的碎片。

然後,我看到了,就在離我身邊不遠的林內,在一片濃蔭裡,有一點紅的火光,正靜靜的閃爍著。有人在樹林中菸!我可以嗅到花香中所摻雜的那一縷煙味。這是誰?他應該是看到我的,因為我正暴在月光之中。為什麼他竟如此安靜?我到一陣不安,背脊上微微有些涼意,瞪視著那如豆的火光,我問:“是誰在樹林裡?”沒有答覆,那點火光依然一明一滅。我的不安加深了,與不安同時而來的,是模模糊糊的一層恐怖。提高了聲響,我再問:“有誰在樹林裡面?”仍然是一片沉寂。我再佇立了幾分鐘,那點火光突然在半空中劃了一個弧線,墜落在草地上,顯然菸的人已拋掉了菸蒂。我凝視著那躺在草地上的一點微光,只一會兒,就被草上的水所撲滅了。林子內剩下一片幽暗,和繁星一般穿過樹隙的幾點月光。掉轉頭,我想我最好是回到我的房裡去,夜的世界裡永遠會包含著一些不可解的神秘,對這個家庭而言,我至今也還是個一無所知的陌生者。追究謎底往往比不追究更可怕。我開始舉步,向來時的路走去。

我只走了十幾步,就聽到身後另一個踏在碎石子路上的腳步聲。我停住,那腳步也停了,我再走,那腳步又響了。我手臂上的汗全豎立了起來,手心中微微的沁著冷汗,背脊發冷。略一遲疑,我斷定這人是在跟著我,而且從我在林外散步起,他就在窺探著我,為什麼?他是誰?存心何在?許多問題在我腦中一閃而過,但,最具體的是媽媽生前常向我說的一句話:“面對現實!”於是我倏然的回過頭去。

那是一個男人,月光下,他的身形面目都清晰可辨,那是張年輕而漂亮的臉,烏黑的眼珠在夜中閃著光。當我回頭面對他的那一剎那,他仰了仰頭,縱聲大笑了起來,眼睛愉坑邙揶揄的看著我,帶著股得意和調皮的神情。我驚魂初定,用手撫著口,我相信我的臉一定不太好看,我盯著他,有些憤怒的說:“是你?羅先生?為什麼要這樣裝神鬼的嚇唬人?”他向我走了過來,咧著子讜我微笑。

“你最好叫我皓皓,我不習慣被稱作先生。”他說:“希望我沒有驚嚇了你。”

“假如符合了你的‘希望’,你大概就該‘失望’了,”我說,仍然怒氣未消:“我想你是有意要‘驚嚇’我的!”

“你…生氣了嗎?”他斜睨著我說,邊的笑意更深了。看他的神情,對我的“生氣”和“驚嚇”似乎都同樣的到興趣,我想,如果要挫折他,最好是對這個惡作劇裝作滿不在乎。於是,我也微笑了。

“怎麼會呢?”我說:“你僅僅使我有點吃驚而已。”

“我喜歡開玩笑,”他說:“你慢慢會對我習慣的。你很喜歡在月光下散步嗎?”

“不錯。尤其有這麼好的花園。”他好奇的凝視我。

“你不會覺得這個花園太大?有些陰森森?”

“你這樣覺得的嗎?”我反問。

“我不知道我父親為什麼看中這幢房子,”羅皓皓說:“現在我對這花園已經習慣了,但剛剛遷進來的時候,我真不喜歡它。尤其這個樹林,假若夜裡有一個人躲在裡面,外邊的人一定看不見。它不給人愉快,而給人種陰冷的,神秘的覺。我是喜歡一切東西都簡單明朗化,花園,種一些花就好了,要這麼多樹幹什麼呢?有一次,我曾經被嘉嘉嚇了一跳。”

“於是,就給了你靈來嚇唬我嗎?”我說。

他笑了,笑得很開心。

“你似乎膽量很大,皚皚晚上是不敢在樹林旁邊散步的,除非有人陪她。據說,在我們搬進來以前,這林子裡曾經…噢,不說了,你會害怕!”

“說吧,”我的好奇心引起來了:“我不會害怕!”

“有人說,這林子裡曾經吊死過一個女人。”他望著我,大概想研究我的反應。

“而且,傳說每到月明之夜,這女人會重新出現在林子裡,吊在樹上左晃右晃,還會嘆氣呢。”我的後腦冒上一股涼意,但我不願表現得像個弱者,尤其在他那微帶笑謔的眼光裡。

“難道你見過?或聽到過她嘆氣?”我問。

“沒有!”他彷彿很遺憾:“我的綽號叫‘鬼也嫌’,大概鬼真的討厭我,所以從沒在我眼前出現過。可是,李媽發誓聽到過她的嘆息和呻,所以,大家晚上都遠遠的痺篇這個樹林。”

“鬼也嫌?”我對這綽號發生了興趣。

“多奇怪的綽號!”

“因為我太愛搗蛋,從小沒人喜歡我!”他笑著說。

我真想擺脫掉那個關於“女鬼”的話題,雖然我對這位女鬼的傳說也很好奇,可是在這樣樹影幢幢的月夜,和這廣大的深院中談起來,總有些讓人骨悚然。所以,我熱心的抓住了這個話題:“你母親一定很喜歡你的,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