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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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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遜簡單地把情況告訴了他。

於乃文思忖片刻,毅然說:“牧師請放心,我們曉得如何做,不能因我們而殃及教堂,殃及在此避難的民眾。容我們商議一下吧。”又對南門秋淡淡一笑“南門先生,照顧好青蓮,保重!”然後就轉身進了地下室,將門拴上了。

約翰遜拍拍南門秋的肩:“於師長說的是,你趕緊回閣樓照顧青蓮,不要跟著我到處跑了,事情危急,千萬小心!”南門秋點點頭,回閣樓上去。他頭腦發矇,兩腿發軟,不祥的預像一隻無形的手揪住了他的心。樓梯變得十分的陡峭,他用盡了全身力氣,才上了閣樓。看到青蓮,他就沉靜下來了。青蓮安安靜靜地坐在上,擺著那把月琴,想把兩斷了的琴絃接上去。她慢慢地擰著絃軸,白淨的面容隱約地透出一絲笑意,令他想起觀音菩薩的臉,想起蓮葉簇擁的粉荷花。溫溫的東西在他心裡動,他坐到上,摟住青蓮的身子,親親她的腮,將臉埋在她的頸窩裡。嗅著青蓮香甜的體息,他不知不覺淚滿面。

後來青蓮輕輕推開他,彈起了《梁祝化蝶》,他則聽見窗下有輕微的騷動,便推開窗戶往下看。只見好多難民湧到了禮拜堂臺階下,鐵柵門已打開,於乃文帶著那幾個士兵向門外走。那個本少佐領著荷槍實彈的本兵圍了上來。到了門外,於乃文和他的士兵們將手中的槍扔在地上,抬腿往前走,軍少佐揮一下手,他們便被攔住了。幾個鬼子正要上前搜身,於乃文回頭朝閣樓望了一眼——南門秋似乎看見他微笑了一下——突然一聲喊,弟兄們拚了!他和他的手下就像變戲法似的,每人從懷中掏出一個手榴彈,高高舉過頭頂。鬼子們大驚失,還未來得及反應,手榴彈轟然爆炸了。

爆炸衝擊波震得窗戶吱吱響,煙霧飄散,鐵柵門外倒下了一片血模糊的軀體。南門秋目瞪口呆,全身僵住。青蓮卻無動於衷,仍在專心彈奏著月琴,每粒琴聲都清脆悅耳…突然,密集的槍聲爆響了。南門秋往下一瞧,只見本兵蜂擁進了院子,向著福音堂各處瘋狂擊。其中有幾個往門窗上澆油。南門秋驚愕得不知所措。一顆子彈砰地在窗臺上,差點彈到他臉上,他趕緊離開窗口,抓住青蓮的手往下拉。但青蓮掙開了,只顧彈她的月琴。閣樓門突然打開,約翰遜伸進頭來大叫一聲,本人要燒福音堂了,快帶著青蓮跑!然後就不見人了。

南門秋搶下青蓮手中的月琴,抓緊她的手,拖著她往樓下跑。

青蓮號叫著,掙扎著不從,他只能狠心用力,顧不上她的疼痛了。

可是,煙霧已順著樓梯升騰上來,嗆得他們眼淚雙口撕裂般疼。下到二樓拐彎處,木樓梯已經開始燃燒,一團烈焰擋住了去路。面孔被灼烤得火辣辣地疼,頭髮也有了焦糊味。

南門秋只好拉著青蓮回到閣樓裡。但是眨眼功夫,煙氣也湧進了閣樓。

整個教堂都在燃燒,四處畢剝作響。閣樓在顫抖,在搖晃。火焰包圍了他們,迅速地向他們近。他們周身都是火辣辣的了。

這時,南門秋卻安靜下來了。他將青蓮抱到上,撿起地上的月琴放在她手中。青蓮對周圍的一切還懵然無知,重新彈奏起來。他拍著手給她打著節奏,嘴裡輕聲哼著。還是那曲《梁祝化蝶》,還是那種清脆如豆圓潤如玉的美妙琴音,他們彈唱得有板有眼,如醉如痴。煙火竄進了閣樓,燎過他們的身體,燒著了他們的衣服和頭髮。但他們臉上還帶著微笑。琴絃已經斷了,青蓮還一手把琴頸,一手捏撥子,保持著彈奏的姿勢。南門秋親了親她起泡的臉,緊緊地擁住她。他到他們變薄了,變輕了,變成了兩隻蝴蝶。當火焰再次卷向他們的時候,他們就振翅飛了起來,乘著一股溫暖的氣滑出窗口,融進一片蔚藍的天空…

軍只佔據蓮城七天,就在中國軍隊的大舉反攻下棄城而去,潰退到了荊州一帶。得到消息的第二天,覃玉成就帶著小雅租了一條划子順而下,急不可待地回到了蓮城。

他們徑直去福音堂,所以是在東門碼頭上的岸。

可是一下船,他們就驚呆了。廢墟般的蓮城不光大部分房屋已經焚燬,城牆坍塌,尖頂聳立的福音堂也不見了。他們站在教堂殘存的鐵柵門前,望著那一大堆小山般的黑瓦礫,聞著嗆人的焦糊味,腦子一片空白。懵懵懂懂地呆立了一會,覃玉成突然清醒,拉著小雅就往醫院跑。也許師傅師母還在醫院裡呢。

醫院倒保存完好,沒被戰火損壞,只是裡面的病人大部分是受傷的士兵。他們找到青蓮藏身的那間隱蔽病房。病上躺著一個人,但那個人不是青蓮,是全身纏滿繃帶的約翰遜牧師。

約翰遜先生,我爹我娘呢?

小雅抓住約翰遜的手搖了搖,用她恐慌的眼睛問。

約翰遜的藍眼睛裡噙滿淚水,輕輕搖頭,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小雅眼神立時就直了,身體一晃,癱倒在地不醒人事。

覃玉成趕緊跪下一條腿,將她摟在懷裡,用兩個指頭掐她的人中。他見過癲癇病人發作,這個辦法能讓昏的病人甦醒。他心裡一急,就照葫蘆畫瓢了。小雅的上嘴又軟又薄,掐重了怕掐疼了她,掐輕了又怕掐不醒她,他畏畏縮縮的,一狠心才用力連掐了幾下。

小雅醒了,不認識似的看看他。他連忙把她抱到椅子上。她抱住椅背,哇地一聲號啕大哭起來。覃玉成忍著淚,也不去安,哭出來對她更好一些,否則悲傷會把人憋壞的。

這時一個醫生將他叫到門外,告訴他福音堂被焚的經過。說鬼子退走後,從磚瓦堆裡找出幾十具遇難者的遺體,但是都已燒得面目全非,有的甚至沒了四肢,像是短短的一截木炭。本無法辨別,也無法讓親屬認領,又怕時間長了引發瘟疫,國軍便派人在郊外挖了一個大坑掩埋了。覃玉成聽得全身陣陣發寒,冰涼的淚水不知不覺從臉上滑落下來。

小雅止住了哭泣,面慘白,神情木訥。

覃玉成挽起她的手,小雅,我們回家吧。

小雅眼一紅,我哪裡還有家啊?

覃玉成說,師傅把你託給我了的,有我就有家,我們回南門坊看看吧。

小雅就順從地跟著他,一步一步挪出了醫院。東城門已經不復存在,他們翻過垮塌的城牆進了城,繞過一堆又一堆房屋的殘骸,穿過不成形的街道,往南門坊而去。遠遠地,他們就看見了白的馬頭牆,接著又看到了拱形大門。南門坊和它周圍的幾幢房屋就像一個奇蹟似的保存完整。門前的石階上坐滿了失去居所的街坊鄰居,他們攜老帶幼,面容蒼涼,眼神空地望著街面和天空。覃玉成帶著小雅邁上臺階時,他們自動地讓開一條路。

覃玉成打開了門上的牛尾鎖。一進屋,觸景生情的小雅又不停地開始淚,但是她咬著嘴蜃不出聲,捏著一條小手絹不停地揩。覃玉成四下查看了一下,這才發現南門坊並非毫髮無損,後院被炮彈炸出了一個大坑,太平缸破了一個,那個用來賞月與練琴的臺也炸塌了。不過,天井四周的廂房都還完好,完全可以派上用場。

覃玉成幫小雅揩乾眼淚,安道,莫傷心了,子還要往下過,再哭師傅的在天之靈也不得安生的;打仗不曉得要死好多人,遭孽的也不止是我們,你看門外那些人,都無家可歸呢。

小雅點點頭,止住了淚。

覃玉成又說,那些人坐在那裡,風餐宿的,好可憐,看久了心裡過意不去。小雅看看他說,我曉得你的意思,讓他們進來住幾天吧,別人幫過我們,我們也該幫幫別人,我們兩個人也太冷清了,人一多我就忘記哭了的。

覃玉成於是走到大門口,對那些人說,大家要是沒地方去,就請到南門坊暫避風雨吧。那些人呆住了,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好像有點不好意思,愣怔片刻之後,便紛紛拱手作揖,鞠躬致謝,歡喜地進了門。

第二天晌午,覃玉成在大門口意外地見到了梅香。當時街上還飄著煙,煙裡還夾著可疑的味道,收殮隊的人趕著馬車剛剛過去,梅香就揹著小覃琴過來了。她手裡提著一塊臘,見了他就一笑,嘴角扯到了耳。他從沒注意到她的嘴巴有這麼大,臉稍稍一熱,說:“兵荒馬亂的你哪麼來了?”梅香將臘往覃玉成手裡一:“聽人講蓮城炸得稀爛,就想來看看你哪麼樣子了。”

“娘要你來的?”

“娘哪會叫我來,心裡想嘴巴都不會講的,覃家的人都一個牛脾氣。”

“家裡都好嗎?”

“都好,東西沒丟一件,人都沒少一。就是那天沒聽你的話走得遲了,要不是乾爹相救,差點吃本人的槍子。”覃玉成不解:“哪來的乾爹?”梅香告訴他,是他離家後認的,就是那個在江湖上有點名氣的二道疤。

覃玉成請她進屋,她說不進了,見了他就行,她回去跟娘有個待了。兩人正說著,站在揹簍裡的小覃琴哇哇哭起來。梅香連忙放下揹簍,抱起小覃琴,解開棉襖,一衣襟,一隻白白胖胖的大房便跳了出來。覃玉成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臉倏地紅了。梅香將進覃琴嘴裡,她馬上就不哭了。覃玉成忍不住悄悄瞟了小覃琴一眼,只見她臉粉,捧著得十分賣力,眼睛骨碌碌地轉,還看了他一眼。覃琴還小,還看不出長得像誰。

這時小雅出現在門內,白白的臉像一輪月亮嵌在幽暗的門裡。覃玉成想要小雅過來認識一下梅香,還沒叫出口,那輪白月亮一晃就消失了。

完孩子,梅香掩上懷,瞟了瞟門內門外,慨嘆南門家運氣好,大半個蓮城都燒掉了,南門坊還安然無恙。覃玉成便垂頭告訴她,南門坊也遭了劫,師傅師孃都被本人燒死了,師兄走散不知下落。梅香聞言張口結舌,半天無話,後來才長嘆一聲,憂慮地說,那以後哪麼辦?這麼大的家當,還有個師妹要照顧,你又不會持家,奈得何?覃玉成說,車到山前自有路,慢慢學吧。梅香又問大門裡哪來那多陌生面孔?覃玉成便又把收容街坊鄰居的事說了。

梅香點了點頭:“事是件善事,可也是你嘴上沒,做事不牢,俗話說請神容易送神難,以後只怕會扯麻紗呢。”說完,背起小覃琴轉身就走。

覃玉成追著她說:“梅香,娘年歲大了,只有請你多關照了!”梅香回頭站住,招了招手:“放心吧,你不是她兒子了,可我還是她媳婦!你就照顧好師妹吧,看她那招人心疼的瓷伢兒相,就曉得經不得風吹雨打呢。不像我這鄉下堂客,細葷素都來得的。”覃玉成含糊地應了一聲,不知為何,鼻子酸酸的。梅香的背影漸行漸遠,此時此刻,望著這個他從前的堂客,這個與別的男人生下伢兒的女人,他心裡非但沒有怨恨,反倒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