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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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親從祖上繼承下來了一個頗為認真的美食傳統,藏有一容的法國波爾多紅葡萄酒和繞過好望角運來的北非白葡萄酒。他的“瓊斯”牌和我叔父的“紐波爾”牌白葡萄酒即使在當時名窖林立的情況下也是非常顯赫的。
到了我們這一代,人們的口味變了,喝的多是香檳和紅葡萄酒,這滿窖的白葡萄酒就被糟踏得一桶不留。父親去世後,我的幾位哥哥就把它們全給賣掉了。我婚後不久去一位新貴家裡赴宴時,知道主人對紐約老城裡的親疏關係不甚明瞭,便硬著頭皮喝下了一大杯這“聞名遐邇的紐波爾白葡萄酒”因為我知道這種美味就我當時的狀況而言是很難再碰到的了。
要是沒有其他人,我母親自己是不會對宴飲太興趣的,這種美食家的熱情完全來自我父親的荷蘭血脈。他的母親是荷蘭移民,在紐約以最傑出的廚師著稱。然而在當時,做得一手好飯菜是每一個新嫁娘的必備素質,我母親常擺在案頭的廚師手冊(《弗蘭卡泰利菜餚大全》和《雷斯利夫人廚師寶書》)當中夾滿了發黃的紙條,那上面都是她從別處抄回來的菜譜,諸如“瓊斯夫人的油龍蝦扇”、“範尼-加朗廷姨媽的燒雞”
“威廉-埃得加的烤”以及我家僱來的兩位黑人廚師瑪麗-約翰遜和蘇珊-彌納曼的製菜譜。
它們不僅詳實有趣,而且字體秀麗無比。剛提到的這兩位大“藝術家”一直都戴著頭巾、掛著耳墜,倘若站在用她們永不疲倦的雙手(指甲都塗上了藍)從大堆大堆的禽、魚、蔬菜心燒的一道又一道香噴噴的盛餐中間,確實還算得上是光彩照人、美麗無比的;瑪麗-約翰遜個頭高大,皮膚又黑又亮,耳朵下邊掛著兩大串金的飾環,一頭典型的非洲鬈髮,頂著一條款式動人的方巾;蘇珊。彌納曼是個混血兒,身材矮小,臉上總是笑眯眯的,穿著樸素,但手藝並不亞於她的前任。
說真的,稱她們為藝術家絕不是誇張!她們動作起來,看似簡單又把握十足——煮煎蒸炒,在她們手底下,都發展到了極致——而且,她們憑藉天賦所動用的原料,不管素葷,都豐富得出奇!有哪一個美食家,即使他遍嘗全世界的山珍海味,不會在她們的黍米牛、爆炒雞、蝦漿芹菜、素蒸火雞、燒紅頭。
黍面餡餅、燉蕃茄、烤米餅、草莓夾心餅和香子蘭冰淇淋面前涎三尺?我上面所列舉的僅僅是我們的常膳食,我很小的時候就已嚐遍了它們。每當我父母招待客人“舉辦宴會”便會有另一番光景:甲魚、灰背野鴨、清燉馬鮫魚(若市場有售)、芹菜蛋黃燒螃蠍、弗吉尼亞桃餡火腿並香檳、油白扁豆、黍面蛋黃龍蝦,在這令人眼花繚亂的各種佳餚中,我都說不準哪樣在哪個季節上市。
每逢這種場合,你就會看到瑪麗-約翰遜手提飾有豐饒角的銅壺向盤子裡倒出百味美漿。那些子裡,油、黃油、咖啡都是天然所成,不摻雜任何其他成份,食都是當所宰,野味均為當時所獵。啊!看吧,這一個個美食家,背靠在椅子上,一邊低聲哼著“天賜我也!”一遍品味著這本地的佳釀和來自異域他鄉的正宗美酒。
我之所以這樣不厭其煩地詳述我們家當年的餐桌風采,是因為它在當時的家庭生活中分量太大,可以說是最重要也最風光的一部分。然而,這風尚很快就讓那些被解放了的“半邊天”拋得無影無蹤,至少這在那些盎格魯一撒克遜國家①裡是千真萬確的。鍋碗瓢盆、縫縫補補之類的事情已不再被年輕女子們看在眼裡,代之而來的是大學文憑。
因為,在她們看來,只有這,才能適應文明社會里更加複雜的生活需要。這場運動在我還年輕的時候就已開始,現在我已年逾半百,親眼目睹了這場運動浩大的聲勢和它帶來的後果,對於過去那種家庭生活方式的一去不返,我比任何時候都深痛惜。冷凍,雖然也不盡如人意,可就對家庭所造成的危害而言,跟高等教育比起來,真有小巫大巫之別。
①盎格魯-撒克遜國家即以英國為本民族語言的國家。
而且,那些聚集在我父親的餐桌旁,細心品味那兩位“黑夫人”的大作的眾多客人,都到哪兒去了呢?現在,我還記得那些紳士們,蓄著棕或者白的鬍髭,他們的室削肩袒,像花兒一樣從寬大的裙據上面起膛。
當她們在大廳裡脫下外衣時,有人從樓梯頂上朝下張望。她們的和顏悅,她們的柔聲細語,無不讓人覺到一種無與倫比的從容和悠閒。不會有人在門口按著汽車喇叭催促她們去舞廳或劇院。
那時候,舞廳寥寥無幾,劇院也才剛剛開張。當然,也不會有人為了去看一晚上的戲而耽誤我母親準備的盛宴。客人們從從容容地坐在桌邊,大盤大盤的未曾動過一刀一叉的美味將要被收拾回去。
‘稍後,我母親向坐在她對面、我父親右側的一位夫人輕輕鞠上一躬,馬上,那一片片荷葉裙邊和長長的拖裙便——地沿著紅天鵝絨地毯鋪就的樓梯逶迤而上,消失到有紫簇錦鋪就的扶手椅、有黃喇叭花飾邊的紫綢緞窗簾的、黃白相間的客廳裡。
而在同一時刻,那些紳士們則又坐回到餐桌旁,開始品味從東方及時運來的法國紅葡萄酒和北非白葡萄酒,盡興後,便有咖啡和哈瓦那雪茄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