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07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葉聖陶說教育就是培養習慣,雲蟲先生說不能教給學生方法的老師是教書匠,縱容教書匠橫行的體制是劊子手。
佟校說升學率是體現教師能力的最硬的標尺,林三柱說分分分就是學生的命兒,白說學生就象海綿裡的水,你不擠他不出,你不擠總有人擠,等別人擠幹了,你再想擠都擠不出來了“最後倒黴的還不是你”?
這是一些共存的真理。一套用來說,一套用來做。我的工作經常出現障礙,關鍵就是我混淆了二者的關係,畢業班的課上了一個多月,就有家長告狀來了,說我不給學生留作業是工作輕浮誤人子弟。佟校接到舉報馬上找我。
“不過我已經跟家長談清楚了,我說我們麥老師絕對是少有的優秀教師,他怎樣做肯定是有自己的教學計劃。”佟校的話讓我窘迫惱怒的情緒平靜許多。
“不過,”佟校又說“不過”:“麥麥啊,你也不要太理想化,那些學生不狠管不行的,你放一放他們就鬆一鬆,得寸進尺啊,這緊箍咒一天也不能給他們鬆開,要天天念、時時念才成。我一直是鼓勵老師搞創新的,可是這創新的目標也只能以提高成績為綱,綱舉才能目張嘛,其他的想法你最好先放放,不現實——我這可不是批評你,我是深有體會啊。”佟校起身去倒了兩杯水,放我面前一杯,繼續說:“我體會到什麼?中國這教育就是糟蹋孩子來的!初中高中我都呆過,你看看學校培養出那些孩子,一個個木頭似的,除了啃書本,過馬路連紅綠燈都看不懂,老師教的那一套跟社會完全是兩碼事兒嘛!”
“沒錯,佟校。”我來了神,終於找到知音了:“現在的這套教育方式,把學生的靈、個都給磨滅了,他們腦子裡除了乾巴巴的書本知識,就是空的道德啦理想啦,等一到現實中去,能力全無,矛盾全出,夢想撲撲地破滅,這才開始醒悟,痛罵學校教育害了他們,我可不願意背這個罵名啊。”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其實我自己就是這樣一個腦子裡充滿了“空的理想”、最後讓現實打擊得“夢想撲撲破滅”的犧牲品。
佟校轉了話口道:“科舉八股,學優而仕,幾千年就這麼下來了,憑藉一兩個人的熱情和理想主義是改變不了的,這是整個國家的問題,不是你或者我的問題。麥麥,你搞創新,我從來沒給你製造過障礙,各方面的壓力我也在背後替你扛了不少,我就是相信只要經歷了這個摸索的過程,你就會回到正規的道路上來的。現在是時候了。”佟校的態度已經很明確。
我沉著妥協道:“您說的對,佟校…不過,如果我一直教初二,您會支持我繼續按我的想法教學嗎?”佟校笑了:“你以為我捨得讓一個優秀教師在那種試驗中費青?”我苦惱地笑了一下,佟校又自信地總結道:“好鋼就要往刀刃上用,否則我這個領導也不稱職了。”我說了幾句叫領導放心的話,下樓時腳步沉重,嗒嗒地踩在一格格的陽光上,樓梯的鐵管扶手有些涼。
韓新穎面走來:“麥麥,校長在麼?”
“在。”我看韓新穎一臉的不忿,估計又是找佟校發難去,聽說為了調動工作關係,她跟佟校長鬧得僵。佟校堅決不批,說新老師一不來,她就一別想離開桑樹坪。工作需要,佟校說這是工作需要。
前兩天,又聽曾月紅唸叨,說韓新穎也準備進修,去跟佟校講,申請報銷學費的事,結果也沒有通過。佟校的理由是:教初中大專學歷已經合格,學校只對政策規定的進修標準實行資助,小果和小歐都符合條件,韓新穎不行。曾月紅透,真正的原因並不在此,關鍵是佟校知道可能接收韓新穎的幾個學校裡恰恰有個是高中,需要本科學歷——你想用我的錢進修,然後給別人效力去?想的美!
曾月紅的消息應該來自邵主任。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個消息肯定已經通過各種渠道傳到韓新穎耳朵裡,小學那幫老師的嘴可閒不住,荷蘭風車似的。
我回頭望一眼樓上,韓新穎已經進了校長室,我不覺莫名地慨了一下。
小歐怒衝衝地從教室那邊衝過來,看見我,臉和緩了些,我看出她的眼圈有些紅,要哭沒淚的樣子,不笑道:“怎麼了小歐?又跟學生動情了?”
“這幫該宰的貨,氣死我了!”小歐強笑著,努力讓自己顯得超脫:“就那個肖壯,昨天剛讓我留了一個小時,今天上課還算老實,我說問他個問題吧,喊了三聲他也沒動靜,仔細一看,敢情個耳子聽歌哪!讓我搶過錄音機給扔後窗戶外頭去了。”我笑道:“一班後窗戶外邊那塊菜園子,正是肖壯他們家的,你倒會選地界。”小歐哭笑不得地說:“你別拿我窮開心了,一會兒我告訴趙老師罰他!我自己是懶得跟他置氣了。你算躲了清閒了,你還不知道初二這幫學生多瘋?楊小偉昨天又跟大牛動手了,倆人都見了血了,讓他們這麼一折騰,好學生也甭想塌實學習了。”我望了一眼初二辦公室那邊,透過窗戶,隱約見大牛正端個水杯翻著嘴白話著什麼,不由得笑道:“聽說了,大牛說問題要不解決,他就罷工,今天這不上課了嗎?”
“上了,唐姨上午給他送一兜水果來,貼心話沒少聊呢。其實他那手是自己在講桌上滑的,楊小偉那耳垂可都豁了,幹什麼呀?還真跟他們玩命?”小歐嘖嘖兩聲,有些後怕起來似的。
“還是初二好玩啊,畢業班真是沒意思。”我跟小歐拜拜後,直接回了辦公室,小果正吹鬍子瞪眼地跟一個學生叫勁,怒衝衝地告訴他襯衫是shirt不是shit啦!shit是混蛋扯淡是下語言!我的心有點亂,站在窗戶前看宋學謙給小學生上體育課。宋老師真有耐心,正抱著一個白胖的女孩兒往雙槓上送,後面還小燕兒似的排了一隊呢。那些男孩子在玩跳繩、丟沙包。宋老師也夠有創意,反著教啊。
小果發完了威,轟那個學生走人,我見縫針地吩咐到:“朱中潤,告訴你們班同學,上晚課前把文學常識部分的活頁筆記上來。”
“哎呦麥老師,您咋不早點說,我還沒寫呢。”朱中潤做五雷轟頂狀。
我輕描淡寫地說:“‘早點’說,我還晚飯後說呢。不齊的人晚上多留一會兒,給我補上,一共不過三張紙嘛。”朱中潤呼天搶地地跑了,我恨恨道:“我從開學那天就告訴他們逐步積累,將來總複習的時候多省事?背下一頁扔一頁,看著手裡負擔越來越小,心裡也塌實不是?可這些傢伙真不給面子啊,看來不下黑手不行了。”蘇家棟慷慨道:“咳,你別說慢班這些屎貨了,就是快班的學生,你不天天上緊了發條,他們還自己褪套兒哪。”曾月紅也慨著:“當這個畢業班的老師,就要肯付出辛苦勁,其實就是賣血賣汗掙那兩塊半的補課費呢。”這話叫我彆扭,好象我平時鼓勵學生提高學習自覺是為了自己能夠偷懶似的,而且她提什麼補課費的事,也讓大家都不舒服。
這些學生晚上上課,每人每月要30塊錢的“上進費”56個人是1680元,補課的老師每節課有2塊半的津貼,除了週晚上放假,倆班每月一共有200節左右課要“補”全體畢業班老師的補助加起來也不到500塊錢,曾月紅就總汙衊學校領導是資本家,僱傭我們這些廉價勞力打工,家長和學生那裡也另有怨氣,只是沒有明著發出來而已。
除了曾月紅,我真的沒聽過誰計較辛苦費的事,大家好象的確不願意在那上面用心思,白他們計較的只是能不能給他們多安排一兩節課,他們總說自己這一科需要更多的時間給學生補習。曾月紅對這個倒不太熱心——大家都知道,每個禮拜晚上,曾月紅家裡都有幾個學生去開小灶,據說她的出場費是每晚十元,這樣她一個月下來就另有二百塊左右的收入,遠遠超過了我們那時候的基本工資。
大家集體對曾月紅表示不屑,這些老師在課後給學生開的小灶不比她少,可誰也沒覺得應該向學生收費。曾月紅也許不知道大家看不起她,時不時還向我們宣揚她的觀念,說現在就是市場社會,付出就要有收穫,老師怎麼就活該為學生耽誤時間,那可是業餘時間啊,自己的正常生活被破壞了,學生補償一下不是“太應該”了嗎?她說她原來呆的那個“普中”的老師都這麼幹:“人家那腦筋是跟上啦”顯然,我們這些學弟學妹已經落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