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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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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道貞曹勳對於江湖黑話,一竅不通。楊展毫沒把這種人放在心上,本沒注意,仇兒卻是此道中家學淵源,可惜南北路數各別,口音不同,明知是黑話,卻聽不出什麼來。只有三姑娘是保鏢的世家,從小久歷江湖,懂得一點門道,但是那幾個漢子,雖然說著江湖切口,大約看出這邊幾位,有點來頭,說的話,也是半藏半吐,她也只聽得一星半點。憑這一星半點,她已蛾眉時縐,犯了心思,卻沒和大家說,只暗地把仇兒調到一邊,悄悄囑咐了幾句。

起更以後,大家進屋睡覺。劉道貞卻見三姑娘好像預備上路一般,把一方黑帕包在頭上,裝一筒袖箭,縛在左袖內,又取了一柄解腕尖刀,帶著皮鞘子,拽在巾上,卻沒動那鐵琵琶。劉道貞說:“你這是為什麼?道上累了一天,還不躺下來息息。”三姑娘嫣然一笑,悄聲說:“你不用大驚小怪,你睡你的,這種年頭,出門人不能不當心,兩個人裡邊,有一個醒著,究竟好得多。”劉道貞明白關於江湖上的事,得事事請教賢內助,她這樣舉動,定有所為,自己也不敢高臥了,聽聽隔壁,那位曹大哥,早已鼻息如雷,聲振屋瓦了。三姑娘一看丈夫也不打算睡覺,嬌嗔著道:“你這是成心搗亂,你這文弱身體,經得住熬夜嗎?明天摳了眼,失神落魄地在馬鞍上打咽盹,不跌下馬來才怪呢,快替我睡去,我和衣陪著你睡,還不成嗎!”劉道貞聽著嬌這番輕憐愛的話,那敢違拗,只好解履上炕了。三姑娘噗的一口,把燈吹滅,輕輕把門虛掩上,側耳聽了聽院子裡,寂寂無聲,那邊幾個漢子,已不在院內聊天了。

沙河鎮雖然兵荒馬亂,鬧得大不景氣,可是街上敲更的,查夜的,卻比往常顯得緊張。

這是因為那面鴻升老店是欽差行轅,裡面卸著三軍命脈的二十萬兩餉銀的緣故。

在街上二更敲過,仇兒在屋內,一聽自己主人似乎睡得香,那位曹爺更是睡得仰面八叉,人事不知。仇兒人小身輕,輕功又出,猴兒一般跳下炕來,身上原是結束好的,把一杯茶水,向門臼一潑,毫無聲息的把門微微推開,閃著身出去,把門帶好,向門外暗處一縮身。打量院內,寂無人影,天上白灰灰的陣雲,遮蔽了月光,似乎要下雨一般,他先踅到劉道貞夫婦的窗下,向窗格上輕輕彈了一下。三姑娘立時從門縫裡閃了出來,在仇兒耳邊,悄說道:“你替我巡風,卻不要離開這兩間屋子,尤其是我們這位劉大爺,非得有人照護著他不可。”她囑咐完了,毫不遲疑,刷地竄上了近身的馬棚,由馬棚一接腳,到了店房的屋頂。

這屋頂從右到左,都是灰泥平頂,其平如砥,長長的一排平屋,房上好像一條通道,她像燕子般,向左面盡頭幾間屋上掠了過去,腳下聲響毫無。將到盡頭幾間屋上,伏身貼耳一聽,聽出盡頭第二間屋內,有人說話。她早已算定主意,一撤身,向屋後一瞧,是塊廢地,圈著一道土牆,靠左有幾間破屋子,大約是廚房之類,看情形沒有住人。她知道這一排客房,都是一樣格局,每間屋內後身,都有一尺半見方的小窗,打量好後窗尺寸,立時珠簾倒卷。

頭下腳上,兩腳釦住屋簷,像蛇一般卷下身去,兩手在牆上破磚縫裡微一借力,貼近了窗口。因是夏天,窗開著,透著涼風,她怕被屋內人瞧見,暫不探頭,把耳朵貼在窗口邊,靜著心聽他們說什麼。原來她在院內乘涼時,聽出右面幾間屋內,住的幾個客人,滿嘴黑話,有幾句落在耳內,很是可疑,明知仇兒輕功,比自己高,可是他不懂他們的江湖切口,才決心自己探他們一下,暗地預囑仇兒替她巡風。不料她這一下真用上了,而且偷聽出可驚的事來了。

她聽得屋內有個蒼老的口音,笑道:“我把你們帶出來,是替瓢把子來辦大事的,不是陪你們來偷偷摸摸,幹這風勾當的,你是這幾天找不著臭娘們,憋著一腦門的勁兒了,還有那位憨頭兒韓老四,瞧見人家一匹好馬,也想伸手,不錯,馬是寶馬,不過憑我眼光看來,那邊住著的幾個人,絕不是省油燈,連那雌兒,也有門道,有其馬,必有其主,尤其騎這馬的主人,定非等閒人物,我勸你們安靜點,不要誤了瓢把子的正事。如果把煮的鴨子,給飛了,瓢把子的厲害,你們當然明白,你們有幾條命不?”又有一人說道:“範老當家的話不錯,鴻升客棧內二十萬兩銀鞘,是洛陽孫老頭兒的命子,我們只要把這批餉銀拾下來,孫老頭兒手下十幾座營頭,馬上得軍心渙散,守不住潼關。小闖王一進潼關,我們瓢把子便是第一件大功,那時節,我們瓢把子和範老當家幾位出頭臉的一干,最少也得佔他十幾個州縣,從這兒到黃河口岸,穩穩的是咱們天下了。娘兒們算什麼,那時愛這麼樂便這麼樂了。”三姑娘聽得吃了一驚,這般人簡直是小闖王的內應,忽聽得一個尖嗓門的嚷道:“好了,好了!我無非逗著說玩話,並沒有真個做出來,範當家訓了我一頓不算,你也編排起我來了。”蒼老口音的冷笑道:“我才不犯著訓你哩,我比你們多吃幾擔鹽,說的是正理,你愛聽不聽?

當真,隔壁韓老四和兩面狼,出去了半天,怎地還沒回來?

我叫他們去探一探押餉銀的官軍有幾支火槍,這點事,也得費這麼大的功夫,年輕的哥兒們,真沒法說…”屋內正說著,忽聽得那面馬棚內,蹄聲騰踔,唿咧咧長嘶,同時騰…叭噠…幾聲怪響。三姑娘一聽馬棚要出事,又聽出追風烏雲驄的怒嘶,更惦著她丈夫的安危,一縮身,翻上屋簷,一想不對,馬棚出了事,院子裡定然有人,屋上走不得,哧的又縱下了後牆,沿著牆腳,飛一般向右邊奔去,到了自己房後,才竄上屋去,一伏身,向院內一瞧,立時放了心。原來她丈夫劉道貞,很平安地立在院子裡,和曹勳說話。仇兒牽著追風烏雲驄,正走回馬柵裡去。

楊展沒面,院子依然靜靜的,沒有外人羼在裡面。那面屋內的匪人,竟一個沒探頭,剛才明明聽得馬棚一陣騷動,此刻竟像自己聽錯了,不明白什麼一回事。一聳身,縱下屋去。

劉道貞忙趕到她身邊,悄悄說:“你悄沒聲一溜,幾乎把我急死,你上哪兒去了?”三姑娘微微一陣媚笑,並沒答話,卻向仇兒招手。仇兒過來,低低的一說所以然,她才明白了。

魚更初躍以後,九秘窟香巢內,房邃室,兀自靜靜地寂無人聲,惟獨卍字走廊通到東首的抱廈內。左邊一間富麗堂皇的屋子,珠燈掩映,畫燭通明,而且時有笑語之聲,從茜紗窗內,透曳出來。

這間屋內,中間紫檀雕花的圓桌面上,擺著一桌緻的酒席。楊展居中上座,打撈得珠光寶氣的三姑娘,含羞帶笑地坐在右面相陪,左側坐著談笑風生的香巢主人一—九。兩個垂髫俊婢,執壺侍立。繡簾外面,幾個伺應使女,不斷地送進珍饈佳看來。九放誕,不減當年,伸出肥藕似的手臂,翠鐲叮噹,和楊展猜枚行令,銳利的眼神,卻時時打量三姑娘。在九眼中,見她低頭時多,抬頭時少,偶然對答幾句,也似羞羞澀澀的,以為大家姬妾,初次做這風勾當,畢竟膽虛,其實三姑娘久闖風塵,相當老練,此刻好像有點羞答答,一半是故意做作,一半是暗自擔心:事情能否順手?不免低頭沉思。同時還想起沙河鎮鴻升老店內,和楊展深宵相處的一幕趣劇,想不到今夜又和他扮演一幕“藍橋相會”雖然假戲假唱,為的是要和仇人一拼,血濺畫樓。可是綺筵繡榻,情景真,回憶前情,免不得有些芳心歷亂,惘惘無主,好像身入夢境一般。

酒盡席散,二更已過。九格格一笑,移動胖胖的嬌軀,把相連的內室門簾一,笑道:“小兄弟,時已不早,你們兩位進去瞧瞧,老姊姊替你們預備得怎麼樣?”這一句話,三姑娘面上,立時飛起兩朵紅雲。九更是得意,哈哈一笑,趕到楊展身邊,在他耳邊悄悄地說:“老姊姊多知趣,明天卻要和你算帳,你也得掏出良心來,替老姊姊效點勞。”楊展忙拱手道:“多謝多謝!以後有事吩咐,無不遵命。”九點點頭道:“好,過河不準拆橋,老姊姊不再羅唣你們,我也要張羅別的去了。”說罷,向三姑娘噗嗤一笑,在一個俊婢扶持之下,出房而去。

外屋幾個侍婢使女,忙著撤筵調席。楊展向三姑娘一使眼,便進了內室。三姑娘低著頭,也姍姍跟入。一進內室,異香襲人,中人慾醉,鴛幃雀帳,俱全,畫燭珠屏,處處奪目。三姑娘奔波風塵,從來沒享受過這樣的華屋,處境又非常微妙,耳邊又聽得外屋侍女們異樣笑聲,頓時心頭亂跳,低著頭,不敢用眼去瞧楊展,卻聽得房門,呀地一聲,被楊展關上,而且加上銷,她覺得一顆心要跳出腔子來,身子好像駕了雲,不知如何是好,猛聽得耳邊有人悄聲說道:“義妹!你先定一定心,快到你報仇雪恥的時候了!你慘死的兩位姊姊,冥冥之中,也要默護你的。”楊展這幾句話,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落在三姑娘耳邊,宛如晨鐘暮鼓,芳心一驚,神志立清,一抬頭,咬牙說道:“全仗義兄扶持,只要大仇得報,小妹和那兇賊,同歸於盡,也所甘心…”語音未絕,楊展嘴上,微微地發出一聲“噓!”一聳身,跳上了側面貼近一排花窗的長案上。一伸手,把上面一層冰紋格的推窗,推開了兩扇,向外面微一彈指。便聽得窗外一株馬櫻花樹下,也有人彈指作答。一忽兒,一條瘦小黑影,竄上回廊,近窗下,哧地往上一起,旱地拔蔥,捷如猿猱,伸手勒住簷頂短椽,兩腿一起,整個身子像壁虎般繃在廊頂上了。再一移動,便貼近了上層的排窗,楊展立在窗內,知他四肢繃住了身子,無法褪出背上的東西,自己微探上身,伸手把他背上的一柄瑩雪劍,一支鐵琵琶,替他卸下,拿進窗來,下面立著的三姑娘,忙伸手輕輕接過。楊展向窗外低聲說:“仇兒,快到外面,知會曹相公注意賊禿手下,千萬見機行事,不要跑掉一個,裡面的事,你們不用管了。”說罷,依然把短窗推好,跳下桌來,一轉身,把上錦被抖亂,將鐵琵琶連同瑩雪劍,都在被裡。又把室內幾盞明燈都熄滅了,只留下一支畫燭,移到側背暗之處,三姑娘也把兩面排窗前遮陽垂蘇軟絲幔,一一垂下,燭光不致外,即使有人在窗外偷窺,也瞧不見房內動靜了。

楊展坐在前窗下,暗地拉開一點窗幔,窺探外面動靜。細聽外室侍女們,也寂寂無聲,想已走淨。片時,卍字走廊上,起了笑語之聲,只見影綽綽兩個侍女,提著紗燈,扶著一個妖嬈女人,冉冉地走向正中一所抱廈內去了。楊展料是曹家的七姨來了,花太歲不久必到,轉身把身上軟巾直裰,統統脫下,出裡面預備好的一身青夜行衣,又掏出兩塊黑帕,一塊包頭,一塊是蒙臉的,上有眼透氣的窟窿,拽在裡備用。三姑娘也照樣脫卸一身華裝,裡面也是一身青的短打扮,也是黑帕包頭,卻沒有蒙臉的東西。從被裡取出鐵琵琶,去了絲絃,把喑器機關,察看了一下,息心澄慮的坐在前,等待時機。楊展也把一口劍斜背在身上。又沉了片刻,遠遠聽得街上敲了三更,窗外夜深入靜,月華如水。楊展先把臉蒙上,僅出兩眼一口,噗的一口,把那支畫燭也吹滅了,悄悄把房門開了,探頭向外一瞧,漆黑無人。轉身向三姑娘說了句“到時候了。”三姑娘跟著楊展,一先一後,閃出房去,依然把房門虛掩上。

楊展在先,三姑娘在後,悄悄從這所抱廈出來,不走卍字迴廊,一齊掩入廊外草地,藉著高高低低的玲瓏假山,和花木的陰影,蔽著身形,繞到正面一所前後五開間的抱廈左側。

前面各屋窗內,黑漆一片,後身靠左盡頭一間窗內,卻透出燈光,屋內還有男女嬉笑,杯箸起落之聲。楊展心裡起疑,一瞧那屋內並未垂下窗幔,心裡得計。暗囑三姑娘隱身暗處,他自己一聳身,跳過幾折花欄,隱到窗下,緩緩長身,用舌尖溼破了一點窗紙,瞄著一目往內細瞧時,只見房內一個掃帚眉三角眼闊臉暴腮,光頭剃得錚亮的高大和尚,身上似乎未帶兵刃,膝上擁著一個滿頭珠翠的妖嬈婦人,在那兒喝酒。聽那婦人說道:“今天你來得晚一點,怎地和平常不一樣,悄悄地從屋上下來,沒良心的行貨,難道你還不放心我,特地考察我來了?”和尚笑道:“休得胡想,府裡有事拴住了身子,來得晚一點是真的,因為到得略晚,怕你心焦,懶得走黑長廊推牆摸壁的又費事,乾脆從屋上翻進來了,不過今晚有點怪道,我從前面縱上屋時,瞥見了前面第三進屋脊上,似乎有個瘦小的身影,鬼影似的一晃便不見了,我過去一搜,竟沒有搜著,我不信,有人敢在我八指禪師面前搗鬼。也許我一時眼花,看離了。”女子說道:“天子腳下,哪有這種事,再說你是什樣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嗎?

也許是小偷兒,你帶來的人呢?”和尚說:“我今天只帶兩個人來,擱在前面破院內,九姑娘照例留著人招待他們,讓他們也自在一忽兒,你車上跨轅的小老頭兒,卻真虧他,抱著鞭子,猴在驢股上不管滿身水,睡得直打呼嚕,怪可憐的,明天多賞他一點吧。”楊展聽得暗暗吃驚,料不到賊禿今晚改了樣,從屋上進來,他瞧見的瘦小黑影,定是仇兒無疑,自己和三姑娘出屋來,一心以為他也從機關的牆外進身,沒有被他碰上,還算幸運,不過原定在仇人未到之先,將七姨捆縛藏過,叫三姑娘潛身入室,暗藏帳內的計劃,已不能用,現在只有單刀直入,立時下手的了。想定主意,一縮身,離開窗下,到了三姑娘伏身之處,附耳說明屋內情形,叫她如此如此行事。

三姑娘雖然身有武功,久闖風塵,到了真個找到仇人,千鈞一髮當口,一顆心也提到腔子裡。因為當年花太歲武功不弱,事隔多年,也許本領益強,能否得手,尚無把握。跟著楊展,鷺行鶴伏,亦步亦趨,向仇人窗下貼近,五官並用,宛如狸貓一般,不敢帶出一點響聲來。貼著一排花窗下面的牆,溜到後堂門口,楊展微掀軟簾,一看後堂燈燭盡滅,闃然無人,兩人躡足而進,和花太歲存身屋子,還隔著一間套房,房門口也垂著一重猩紅呢簾子。

楊展矮著身形,把下面簾角撥開一點,瞧出套房內桌上只點了一支殘燭,蠟淚堆得老高,一個青年侍女,斜倚著靠牆美人榻上睡著了。楊展藝高膽大,一邁腿,便進了套房,一伸手,窺準榻上侍女口軟骨黑虎輕輕一點。

這是眩暈難醒的道,點重了長睡不醒。像楊展手有分寸,也無非使她昏睡一時罷了。

楊展一回頭,三姑娘已跟蹤入室,向她一招手,自己一塌身,悄悄地掩到裡屋門邊,微一探頭,從門簾縫裡瞧出兩扇房門只虛掩著,透出室內說話的聲音,八指禪師和七姨兀自在房內吃酒鬥趣。楊展心裡一轉,急不如快,遲或生變,一縮身,向三姑娘耳邊說:“你放膽進去,進門時須把兩扇門推開,我自有法接應你。”三姑娘嬌靨煞青,柳眉倒豎,微一點頭,卸下背上鐵琵琶,挾在左脅下,一聳身,到了裡屋簾外。屋內似已聽得一點聲音,喝道:“小雞子似的女孩們,懂得什麼,羅漢爺此刻用你們不著,屍去吧!”三姑娘一咬牙,杏眼圓睜,一門簾,兩臂一分,兩扇房門,呀地大開,一聲不哼,身而入。

房內八指禪師酒興未盡,兀自擁著曹府七姨,大得其樂,驀見房門開去,闖入一個一身青,短打扮,挾著琵琶的異樣女子,不一愣,卻依然坐得紋風不動,只睜著一對三角怪眼,把三姑娘上下打量了一下,指著喝道:“你是誰?這兒沒有你這樣人,你闖進來為什麼?快說!”三姑娘往前一邁步。右臂一抬,指著八指禪師冷笑道:“我是誰,叫你死得明白,我是大同鏢師左臂金刀的第三個女兒。花太歲!十年舊帳,此刻是你償還血債之…”語音未絕,三姑娘一側身,左脅下鐵琵琶已橫在前。右手穩住前端琵琶頸,左手一託下面琵琶肚。機關一開,咔叮一聲,一支三寸長的純鋼雪亮喪門釘,疾逾電閃,哧的向花太歲腦門去。花太歲驚得一聲厲吼,兩臂一抬,竟把擁於懷裡的愛寵,當作擋箭牌。而且也做了打擊敵人的武器。滿頭珠翠的七姨,一個瘦怯怯的嬌軀,竟被花太歲拋起,像一朵彩雲似的,向三姑娘頭上砸下來。三姑娘真還不防他有這一手,一閃身,只聽得七姨尖咧咧鬼也似的一聲慘叫,在三姑娘腳邊,金蓮一頓,立時玉殞香消,酥上已著一支喪門釘,先做了情人的替死鬼。

在七姨中釘跌死的一剎那,花太歲早已跳身而起,順手撈起繡榻旁鼎立著的一人多高落地古銅雕花長燭臺,頂端蓮花瓣上,還簽著一支火苗炎炎的巨燭,積著油汪汪的滿兜燭油,花太歲順手牽羊,把它當作傢伙,而且心狠手毒,隨手一掄,雖然花太歲立在酒桌那一面,可是蠟簽上的巨燭,和滿滿的一汪積油,卻向三姑娘兜頭飛來。三姑娘一伏身,帶著火苗的一支巨燭,飛落窗口,飛濺出來的滾燙燭油,卻濺了三姑娘一身,幸而伏身得快,面上沒有濺著。三姑娘卻也厲害,伏身之際,不忘殺敵,乘機一按琵琶頸上的機括,又是咔叮一聲,一支喪門釘,從桌子底下了出去。花太歲眼光雖然銳利,苦於一張圓桌面隔著燈光,也不料敵人暗器,與眾不同,來得太快,而且從下三路襲來,勢疾鋒銳,一支喪門釘,哧地穿透了他的右腿肚。兇狠的花太歲,咬牙忍疼,一聲不哼,兩眼閃閃,突得像雞卵一般,手上長頸落地銅燭臺,當槍使,前把一起,把中間圓桌猛力一挑,挑起老高,向三姑娘身上砸下。

同時,嘩啦啦一陣脆響,桌面上杯盤酒菜,粉碎了一地。三姑娘一退身,撈住砸下來的桌子腿,順勢一甩,把整張桌子,甩在上面金碧輝煌的坑上。花太歲一聲怒吼,惡狠狠平端著長銅燭臺,利用頂端蓮花瓣上七八寸長的尖銳鐵燭籤,向三姑娘直刺過去。三姑娘展開師傅鐵琵琶的獨門功夫,掄、砸、拍,崩、磕,和花太歲手上長銅燭臺上了手。一個兇和尚,一個風塵英雄,在這錦幃繡閣之間,竟作了拚死決鬥之場。

房內這樣驚天動地一爭鬥,雖然是眨眼之間的事,夜深人靜,聲音當然震動了整個香巢。

潛身門堂外面的楊展,暗喊:“要糟!”心裡一急,把手上預備的兩枚金錢鏢,一抖腕,從門簾縫裡飛了進去。房內花太歲瘋狂如虎,揮動手上長燭臺,已把三姑娘得嬌汗淋淋,那料到門外還有伏兵。暗器上身,躲閃不及,一中左眼,一中右肩,臉上立時血汗齊,手上銅燭臺勁力一挫,被三姑娘鐵琵琶用力一拍,落在地上,順勢反臂一掄,向花太歲口劈去。

滿以為敵人已受重傷,不怕逃出手去,那知花太歲真個厲害,他左跟雖血模糊,尚非致命,一見敵人琵琶面劈來,勢沉力疾,自己雙手空空,忙一,一側身,琵琶落空,順勢左掌向下一截,向三姑娘右腕上斬去。三姑娘一擊不中,敵掌已到,疾一擰身,微退半步,正想換招,猛見花太歲雙足一頓,人已跳上窗口上的琴臺,右肩一擺,嘩啦一聲響,一扇排窗,竟被他肩鋒撞散,人也跟著碎窗飛了出去。不過花太歲飛身出窗時,嘴上卻慘吼了一聲。原來楊展又送了他一枚金錢鏢,又中在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