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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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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海瞪著他,像是就要笑出來了,卻又努力忍了回去:“我阿爸是個鐵匠,各部的汗王和爾薩們都喜歡買他打的戰甲。”奪洛笑了笑:“難怪一個小姑娘買得起這麼好的馬。”染海忽然愣怔了,盯著奪洛:“你怎麼知道我是…我是…”他戲謔地揚起眉:“怎麼知道你是個小姑娘?男人的頭髮裡是不會有豆蔻和月桂的香味的。”

“我把頭髮上的香膏洗掉了。”染海邊有冷淡的微笑,她知道他在想什麼。

“聰明的姑娘。”奪洛自嘲地笑了笑“我的人還在外頭到處找穿銀甲的男人,難怪他們一無所獲。”

“我不是聰明,我是太蠢了。我想讓我的窮小子早點了解父汗的脾氣,有朝一他們相見,父汗可能就會喜歡他,願意把我嫁給他…結果卻差點害了父汗的命。”奪洛輕輕搖頭,卻沒有撤開手中的刀:“放下你的刀。我有三個最善戰的近衛,你只有你自己。”染海盯著他,雙眼銳利清湛:“放下刀,然後眼看著你去殺我的家人和族人嗎?我不會永遠都那麼愚蠢的。”

“染海…”染海恨這個聲音。許久以前,他們曾在夜晚的草原上縱馬奔跑,秋天的銀河深靜廣闊,蒼穹如洗。飛馳中風聲呼嘯,他說了些什麼,她聽不清。他笑著撥開她的鬢髮,俯在耳畔,又說了一遍。那聲音至今未變,讓她想起那些修長的手指曾經如何繾綣地撫過她的銀髮。

“別那麼叫我。”染海左肩一斜,燕翼刀隨之傾側,奪洛的刀鋒上仍吃足了力,一下子便落了空,順著燕翼刀的刃背滑開。女孩伏身向前,彎刀如電弧掃向他的小腿,卻被忽然扎進地面的騎槍阻隔,那是她父親額爾濟的樺木長槍。染海像遭到伏擊的野獸一般抬頭,看見黃頭髮仍保持著擲出長槍那一瞬的姿態,默不作聲地盯著她。

染海沒有費勁去收回卡在槍桿上的燕翼刀,而是猛擰刀柄,讓刀背繞著自己的轉了個巨大的圓,槍桿被應聲削斷,原本收在肘後的另一側燕翼已斜斜揚起,直到奪洛前。她無法再分出任何力去提防其餘的三個人,一旦他們加入戰鬥,她必然會處於劣勢,唯一的勝算就是快。染海竭盡全力攻擊,奪洛節節後退,每一次與厚背窄刃的燕翼刀擊時,他單薄的彎刀都在顫抖。

讓他死吧。讓那些記憶都進墳墓吧。

燕翼翻轉,長刀變成了一輪金屬的旋風,輪番向奪洛步戰輕甲的薄弱處劈刺,刃口逐漸染上了刺目的紅。染海中湧起了勝利的狂喜,但那喜悅又疼痛地啃噬著她的心。

快點,再快點。只要他從世上消失,一切就結束了。被欺騙、被利用、被輕忽、被丟棄的那個染海也會跟他一起死去,彷彿從不曾在世間出現過。

她甚至沒覺察到已經有人自身後靠近了她。那人步履柔軟靈巧,像影子似的尾隨著貼上來,一拳猛擊在她眼角。

那力量太大,一瞬間她盲了,眼前昏黑繚亂,燕翼刀脫手墜落。身後的人一手捏緊她的下頜,強迫她仰起頭,另一手扳住了她的肩,兩手只要相施力,她的脖頸就會如一支蘆葦般折斷。

那人說:“你們走吧,別費時間。我一個人就能對付她。”

“別小看她。她十四歲的時候就和另一個男孩一起殺掉了一整群狼,一百個成年男人裡九十九個都辦不到。”奪洛退後幾步,息得有些狼狽,黑衣上逐漸浸潤出幾處比底更加深暗的黑。

“吾王,我比一群狼還難纏呢。”血人出微笑“您有什麼吩咐?”奪洛深深凝視著眼前的女孩,他的眼眸藍得駭人,如同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海。

在這座王帳鋪陳華麗的四壁之外,一場鏖戰正在發生。更遠處,環山以東相隔百里的雪夜中,還有十萬老弱婦孺在戰慄著等待。她們把父親、兄弟和剛成人的兒子都給了他,那是七萬條命,在刀劍下會血,會死去。

“你還在猶豫什麼?反正從一開始…就全都是假的吧!”染海的聲音已不像是人聲,而是如同撕裂布般的絕望聲響。

剎那間,奪洛覺得自己整個人被洗成了空白。

當初結識染海的時候,左菩敦的汗王之位還屬於他的異父長兄戎哲。戎哲是個暴而難以捉摸的人,骨子裡有一種嗜血的勇武,婆多那王薩拉班也好,其朵裡王葉提巴塔拉也好,他都不放在眼裡,唯獨對額爾濟有三分忌憚。如果能得到額爾濟的某個女兒,奪洛的安全就能多一分保障。娜斐還年幼,總是陪伴在母親身邊,難以接近,只有無拘無束的染海是最合適的目標。

他們的相遇,本來就是他為她編造的謊言。事實如此,也理當如此,他對此從無懷疑,也從未當真思量過。可是那些記憶驟然而至,紛亂,瑣碎,卻又鮮明痛楚,彷彿是有人在腦海裡踢翻了一巢毒蜂,營營擾擾狂亂飛撞。

他想起他把一隻草葉子編的螞蚱放在女孩兒的手裡,輕輕一按螞蚱尾巴,它便從手心蹦了出去,落入草叢消失不見。她嚇了一跳,又笑起來。那天風和好,越過她的肩頭,他看見綿延百里的晴翠草原。

是假的嗎?那年天,她和他站在碧綠的海子邊上打水漂玩兒,石片像鳥兒般輕盈飛遠,點開一列漣漪。她贏了,樂得滿臉緋紅,抱著他的頸子直跳。

是假的嗎?她在山坡上的野蘋果樹下等他來,等得倦了,便倚著樹幹沉沉睡去。他趕到的時候,粉白如雪的殘花已落了她滿身,拴在一旁的白牝馬正伸過腦袋,悄悄食花瓣。

那也是假的嗎?過了良久,他開口了,聲音低微,似乎本不願被人聽見:“…別讓她走出這座大帳。”血人歪了歪頭,略作思索:“這沒問題。只是我不敢保證不傷著她。也許還傷得重,或者不好…”奪洛打斷了他,重複一遍:“別讓她走出這座大帳。”血人承諾道:“好。”臭手從背後出一支箭,往鋼鏃上吐了口唾沫,撒上火芒粉。黃頭髮將門幃開一道細縫,朝外張望片刻,向臭手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過來。

“走吧?”臭手側身藏在門幃後,試著開弓搭箭,再次瞄準空場上的篝火“快點,風向正好。”奪洛張了張嘴,像是才想起終於無話可說了。

黃頭髮跑過來,沉默卻強力地將他拽向門口。

箭已離弦,再不走,就會被困死在王帳裡。奪洛慌亂回頭一瞥,看見她正看著他,一瞬不瞬,臉頰上明晃晃扎眼的兩道淚痕。他知道,這就是他所能見到的她最後的模樣。

下一刻他已衝出帳門外,火光驟然膨脹,像是要把四周的營帳沒,額爾濟的士兵們在驚慌地叫喊。奪洛和近衛們一同低身急跑,再次閃進營帳背後的陰影中。

王帳內只剩下死一般的寧靜。染海不呼救,也不掙扎,在血人的懷裡像是化成了石像。

血人伸長拇指,擦去了染海腮邊的淚,饒有興趣地低頭看她:“看來你的膽量也沒多大啊。他還說你殺死過一整群狼呢。”

“他說得不對,不是一整群。”染海下頜被牢牢鉗住託高,無法動彈,只能從眼角睨視他,濃密的銀眼睫上閃著溼潤的光“我和阿拉穆斯遇見狼群以後,就騎上馬拼命地跑,把狼群引到沼澤地深處。好多狼陷進了泥潭,剩下的十幾條踏著同類的身體,還是要朝我們撲過來。兩個人無論如何殺不掉一群狼,我只有和他背靠著背,殺一條,再殺一條,一直到殺光為止。所以,你…”血人的右肘彎驟然痛麻,不由自主放開了染海的下頜。如一陣疾風,他懷裡的女孩輕盈旋身,左拳撞脫他肘關節的同時,右肘已擊中他的左肩窩,迫使他鬆開左手,她的肩膀也自由了。

她從他的鉗制中脫身離開,重新提起燕翼長刀,擺開進攻架勢:“你就是今天的第一條狼。”血人驚訝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臂,皮膚裂開幾道短而深的口子,那是因為女孩雙手細銀甲的關節之間藏著銳利鋼刺。

詫異過後,他又笑了,輕輕拗了拗叉的十指,骨節一陣喀喇喇脆響,做好了戰的準備:“如果你是我們左菩敦部的閼氏就好了。真可惜。”

“不稀罕。”少女的邊掠過一絲笑,那是勾勒著悲哀與桀驁的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