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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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與四壁鋪設的厚密金紫駝絨織毯去了外頭的喧聲,一步踏上,靴子便陷下半寸。織毯上傾倒了七八個空酒罈子,酒氣濃烈,合著火塘內將熄的灰煙,扎得人睜不開眼。
沒有全副武裝的近衛環伺,整座大帳內只有一人醉臥在地。
他睡著,毫無防備地用後背正對帳門,連那身馳名瀚北的鍛銀重甲都不曾仔細扣緊,只是虛合著,繫帶與鎖釦散亂無章,幾撮銀髮從斜戴的護盔內落下。沉重甲冑遮蓋下的這副身軀看似龐大,此刻卻沒有一絲還手之力。
右菩敦王竟在臨陣前喝醉了。沒有旁人幫忙,連甲冑也無法自己穿好了嗎?奪洛嘴角彎起嘲諷的笑,拔刀出鞘,慢步走上前去。
他不會費勁醒額爾濟。與二十年前的瀚北第一勇士一戰,誠然是種榮耀,但他對這種虛幻的榮譽並無興趣。於他而言,今天會是勞累而漫長的一天,要做的事還多得很,他不願虛耗力。
奪洛雙手穩穩握緊刀柄,刃尖猛然反下去。
剎那間,眼前滿是輕盈躍起的燦爛銀光。
鍛銀甲的部件四處飛散,他的彎刀砍上什麼堅硬的東西,錚然鳴響,震得虎口麻木。
他退了一步。
甲冑零散落下,冷硬的敲擊聲被織毯靜靜沒。像是從這些金屬萼片中綻放了劇毒的花朵,少女單膝支地,刀背自下往上將他的刀橫截,停在半空。那是比她臂展還長的燕翼刀,兩頭纖長寒鋒各如柳葉般上揚,少女的雙手握在正中的烏木柄上,將兩刃連成一彎初出的新月。
她歪了歪頭,讓遮擋了視線的過大的護盔滾落在地,剪短的銀髮披散至肩。
“我就知道你會來。”她說,面孔冷肅。
奪洛抬手阻止了近衛們進攻的動作。他當然還記得這張臉,這句話,這孩童賭氣般的神情…一如此生初見。
前年的草原夏集上,他認出了染海,那時她還不滿十五歲。他知道她會來,卻料不到她竟會打扮成男孩子模樣,獨自在馬市上競買一匹六歲的白牝馬,身邊沒帶一個近衛。與她輪番抬價的是其朵裡部族有名的富戶,兩邊相持不下,染海急得揎袖跳腳,恨不能上去打人。最終還是她贏了,騎著白馬得意洋洋走在市集中央,奪洛站在路旁,直盯著她,對她微笑。他混在一群牲口販子裡,臉上抹過泥灰,衣裳褐,肩上還扛著頭肥壯的種羊。兩部隔絕已久,染海並不認識他的模樣。她瞪他,他不閃避,還是笑。終於染海臉上有了薄怒的紅暈,別開臉去。
她是孤身到夏集上來的,為了買馬花光了身上最後一枚銅銖,夜裡只能和白馬一起睡在馬廄裡。牝馬與公馬、騸馬不同,喜歡臥地而眠,染海便摟了白馬的長頸,將臉埋進鬃內睡。
奪洛走進馬廄時,正是拂曉之前,月幽藍,讓女孩的銀髮與白馬的雪鬃都暈出一圈明淨的微光。他蹲下身端詳她,忽然被一柄匕首指住了咽喉。染海的眼神清澈犀利,若不是在他靠近時便已驚醒,就是本不曾入眠。
“我就知道你會來。”她說,沒有一絲玩笑的意思,眼裡滿是小孩子的警惕與認真。她當奪洛是個不懷好意的偷馬賊。他咧嘴微笑,緩緩將手伸進自己懷裡,染海見他動作,險些要本能地將匕首扎進他的氣管,幸好他手掌上的東西讓她及時穩住了手。看著那幾塊楓糖,女孩銀紫的眼睛出疑惑神。
“你挑一塊。”他說。
染海想了想,飛快從奪洛手中抓起一塊楓糖。他伸手接過她選中的那塊糖,進自己嘴裡,使勁咬碎。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吃,彷彿怕他玩出什麼花樣。他把手掌向她面前遞了遞,染海謹慎地從中選了一小塊,猶豫著放進自己嘴裡。濃甜焦香的味道像是把她嚇了一跳,眼睛睜圓了,又立刻微微眯了起來,彎彎的,像兩泓盈滿月光的泉。
“你是誰?你來幹嗎?”她嘴裡著糖塊,說話有些漏風,握匕首的手卻毫不動搖。
“馬販子僱我來照顧牲口。”他笑了。
染海滿臉狐疑地打量他,卻不說話。
奪洛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土,順手提起馬廄角落的乾草叉,剷起一大蓬麥草。
“天亮前我得把馬料都備好,這糖是哄馬用的。馬啊,跑得越快,脾氣就越壞,一天不喂糖吃,就得挨它的咬。”他促狹地瞥了染海一眼。
女孩聽出他是在指桑罵槐,氣得耳郭都紅了,卻又不能發作,只好恨恨把已然無用的匕首收回靴筒,在草堆上坐下。
“以後別再這樣了。”奪洛把麥草送進馬槽,一面漫不經心地打個呵欠。
“別再怎麼樣?”染海的眉頭困惑地攏起。
“別再從家裡偷偷拿錢買馬了。”
“我沒有!”染海跳了起來。
“你才幾歲?哪來的這麼多錢?總不成你阿爸是個汗王吧。”奪洛譏諷地彎起一邊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