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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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濟運把她的手進被窩,說:“我真走了。”他不敢再回頭,嘆息著往門口走。走到門廳拐角,他還是忍不住回了頭。朱芝把自己蒙在被子裡,他看不見她的臉。他稍稍遲疑,終於出門走了。
李濟運一路上想著朱芝,眼眶裡總是發酸。車裡倒是暖暖的,外頭卻是寒風呼嘯。他很想有個荒原可以吶喊,任寒風吹得渾身麻木。
回到烏柚,剛是上班時間。沒人知道他去了漓州,他把車鑰匙給了朱師傅。中午回家裡,舒瑾免不了說幾句。她不再是園長,上班想去就去。也沒有新任命園長,副園長主持工作。幼兒園就傳出說法,說是隻等風聲過去,舒瑾仍要官復原職。
第二,李濟運到辦公室沒多久,朱芝敲門進來了。她笑了笑,臉突然紅了,不敢望人。李濟運也覺得臉上發燒,卻只作沒事似的,問她:“見到了嗎?”朱芝說:“見到了。我說有親戚看病,要我幫著找專家。我說來看看駱部長,又把部裡工作簡單彙報了。駱部長請我吃午飯,部裡還有幾位作陪。”李濟運笑道:“那好啊,你在駱部長面前很有面子嘛。”
“哪裡,縣裡部長去了,駱部長有空都請吃飯的。”朱芝說“部裡有人給駱部長敬酒,說了祝賀的話,事情就說開了。我只當才知道這事,忙敬他的酒。”李濟運問:“說到那個人嗎?”朱芝說:“自然就說到了。駱部長就說,新來的成部長是個大才子。”李濟運冷冷一笑,說:“不知道駱部長真瞭解他,還是說的場面上的話?”朱芝搖頭道:“駱部長是個厚道人,他只會說好話。”辦公室沒有空調,取暖用的是電暖爐。李濟運把電暖爐從辦公桌下移出來,放在朱芝的腳邊。朱芝說:“你煙要少。”李濟運把煙滅了,坐回到辦公桌前,說:“下面看得嚴肅的幹部人事安排,不過是上面某某領導一個招呼。算了,不說了。我倆從現在起,都要把心理調整過來。他是位德才兼備的領導,我們要尊重他。”朱芝苦笑道:“我想的卻是,官也得有官態官樣兒,他那副德行,怎麼看也不像領導啊!”李濟運也笑了起來,說:“我們就不必
心他像不像領導了。是猴子你給他
子,就像齊天大聖!”於先奉伸了個腦袋進來,說:“哦,朱部長在這裡,我等會再來。”朱芝站起來,說:“我們說完了,於主任你來吧。”朱芝上樓去了,李濟運問:“老於,有事嗎?”於先奉說:“沒事。知道嗎?聽說市委領導有變動。”李濟運裝糊塗:“我沒聽說。”於先奉就愈加興奮,就像他自己升了官,說:“田副書記調省
通廳,駱部長接任副書記。誰來當宣傳部長您知道嗎?”李濟運說:“別賣關子,你說吧。”於先奉說:“打死你都不相信。”李濟運笑笑,說:“是你嗎?”於先奉搖頭而笑:“李主任開我玩笑!告訴你,就是《中國法制時報》那個成記者!”李濟運笑道:“沒什麼奇怪呀?成記者是多年的副廳級幹部,又長期在新聞戰線工作,有名的大才子,算是內行領導。”於先奉的臉立即紅得像猴子
股,差不多要結巴了:“那當然,那當然。”幾天之後,局勢完全明朗了。成鄂渝正式到任,朱芝接到通知去漓州開會。她跟李濟運說,心裡有障礙,想請假算了。李濟運說萬萬請不得假,必須裝作什麼事也沒有,高高興興去開會。
“你見了他,就像見了老領導似的,主動伸手過去同他握手。”李濟運說。
朱芝說:“我怎麼做得到!我是打心眼裡厭惡他!”李濟運一聽急了,說:“克服,你一定要克服!”會議只有半天,朱芝第二天就回來了。她先天晚上就發了短信給李濟運:一切正常,出乎意料。第二天中午,李濟運同朱芝在梅園賓館都有飯局。等客人的時候,兩人站在大堂角落裡說話。看上去像商量工作,也沒人近前去聽。朱芝說:“他先伸過手來,熱情得不得了,說小朱部長可是漓州宣傳戰線的形象代言人啊!他拉著我的手,回頭對駱書記說,我到漓州來工作,有個很好的基礎,就是同朱部長這批縣市宣傳部長都悉!”
“你臉沒有紅吧?”李濟運微笑著望著朱芝。
朱芝說:“口不爭氣地跳,臉好像沒有紅。我還算做得大方,沒有失措表現。會議很簡單,一是細化和落實全省宣傳工作會議
神,二是駱書記同成鄂渝
接工作,三是成鄂渝同宣傳口見面。”李濟運說:“我就說嘛,怕什麼?反正要過這關的。”朱芝說:“我就不明白,他身上那股
氓氣、無賴氣,居然看不見了。說起話來有板有眼,坐在主席臺上也人模人樣。我發現他還很適合演個宣傳部長。”
“演個宣傳部長!哈哈哈!”李濟運忍不住笑了起來。
朱芝又說:“我給他敬酒,他居然跟駱書記說,小朱部長同媒體處理關係很有經驗,可謂有禮有節,不失原則。我做記者時,就碰過她的釘子!他說到這話,我臉上直髮燒,幸好喝了酒看不出來。他說股決定腦袋,這是中國國情。他說我做記者是輿論監督的立場,現在是宣傳部長的立場。小朱部長,我應該敬您!”
“你還說他沒有氓氣和無賴氣了,這不就是嗎?”李濟運說。
朱芝搖頭道:“不不,人家可是落落大方!”
“他不落落大方,幾十年白活了。”李濟運說。
朱芝說:“駱書記真好,他後來專門把成鄂渝拉到一邊,讓我過去敬酒,盡說我的好話。”李濟運笑道:“你要改口了,別老直呼他的名字!你無論哪個場合提到他,都得說成部長!”朱芝回頭望望總檯,說:“幾個月前,他在這裡對著總檯服務員發威,大失體面。今天他要是再出現在這裡,我們就得恭恭敬敬。”
“真像演戲!”李濟運說“同一個演員,只是換了套行頭,就重新粉墨登場。”朱達雲進來了,遠遠地朝這邊點頭。朱芝說:“成鄂渝,不不,成部長讓我帶了兩條煙,送給朱達雲的。”
“他怎麼平白無故給朱達雲送煙?”李濟運望著朱達雲笑,輕聲說“對,想起來了。上回他在烏柚碰釘子,朱達雲派車送他回省城。老妹,說明你們成部長對那事耿耿於懷。”朱芝朝朱達雲招手,等他走近了,就說:“朱主任,市委宣傳部成部長帶了兩條中華煙給你,在我車裡。”朱達雲的臉突然漲得通紅,語無倫次起來:“啊,啊,成成部長,他太太太客氣了。”李濟運就開他玩笑:“不是成部長太太送的,成部長送的!”朱達雲自嘲道:“領導送東西我都會動,李主任不信你送我兩條煙試試,我也會結巴的。”李濟運和朱芝要陪不同的客人,各自進包廂去。李濟運同她剛剛分手,就收到她的短信:少喝酒!李濟運心裡暖暖的,回道:聽你的。
二十離過年還有幾天,李濟運帶隊往省裡去拜年。今年拜年的名單上多了兩個人,一個是田家永,一個是成鄂渝。田家永的家已搬到省城,成鄂渝的家不可能搬到漓州去。朱達雲和有關部門領導也同去,各自對口拜年。烏柚縣上去拜年,必備的禮物就是烏柚。朱芝打電話給成鄂渝,說想去成部長家拜年。成鄂渝說謝謝了,烏柚嘛下次到縣裡來好好吃。朱芝一聽,便知道他並不歡。李濟運說那就算了,意思到了就行了。可是,朱達雲卻上成家拜了年,他說成部長本來在漓州,專門趕回來請他吃了飯。
李濟運和朱芝只去那些重要領導家裡,有些領導多是縣裡各部門自己去。他倆就呆在賓館坐鎮指揮,或約要好的朋友吃飯。李濟運見朱達雲眉飛舞,心裡就明白了八九分。他私下叫朱芝小心成鄂渝,看來他心裡定是記著仇的。朱芝說她也想開了,本來就是刀俎魚
間事,只看到時候如何對付吧。
“真的,要不是家裡三親六眷都靠著我,真不想幹了!”朱芝說起這話,有些淡淡的哀傷。李濟運心裡卻想,朱芝本不該對他這麼好的。他算什麼呢?他實在看不出自己身上,有什麼東西值得朱芝看重。他把這心思說了出來,朱芝說:“我看身邊這些男人,個個都是權、利慾之徒,他們可以不擇手段往上爬。他們把
魯當豪
,把野蠻當膽量,把私慾當理想,我看著就鄙視!”李濟運聽著很羞慚,他知道自己並不是個高尚的人,他的善良只是懦弱。又想朱芝這種心境,很不利在官場走下去。他沒有坦
自己,也沒有點破朱芝。
不過,李濟運仔細想想,似乎成鄂渝又不能奈朱芝何。成鄂渝能整朱芝,也就能整他李濟運。他倆都把成鄂渝得罪了。一個市委宣傳部長,決定不了縣裡領導的命運。可轉念一想,成鄂渝到底是個無賴,背後又有那麼大的後臺,他會不會作怪,就很難說了。他若在常委會上說硬話,別人看到的是他背後的人。光憑他自己,只能管管分內的事。李濟運把這些話同朱芝說了,她仍是那句話:管他哩,相機行事吧。
田家永家李濟運和朱芝當天就去了,還把田副廳長請出來吃了飯。田副廳長帶了人去,不準李濟運他們埋單。李濟運同朱芝請客就只是名義,老領導真是太給面子了。烏柚老鄉吃飯,劉克強多半會到場。他自己不太請客,畢竟只是個處長。劉克強倒是個很客氣的人,每次都爭著說要請客。大家都很體諒,不會要他請客。
吃過晚飯,李朱二人要送田副廳長回去。田副廳長卻餘興未了,一定要去酒店看看。他今天多喝了幾杯酒,可能有話想說。反正是老鄉聊天,劉克強也去了。大家一同回了酒店,進了李濟運的房間。朱芝就笑著道,她要不要回避。田家永請她坐下,說你又不是外人。話多是田家永說,劉克強、李濟運、朱芝只是點頭。田家永雖有些醉意,說話仍是滴水不漏。但聽他多說幾句,仍可覺出某些牢騷。只是說到烏柚幾個人,田家永話就直。他說李非凡是看錯了,此人野心太大,又不聽招呼。明陽沒有看錯,但他
子太直。田家永沒有提到劉星明,他似乎故意迴避說到這個人。
李濟運聽田家永說到人是人非,忍不住望望劉克強。烏柚縣的領導來省裡,多會找找劉克強。田家永說到的人,劉克強都是認識的,碰面了都是好友相待。田家永似乎也看出來了,便說:“克強,縣裡領導你都認識,我也不怕在這裡說。”劉克強就笑笑,說:“小劉心裡有譜。”田家永話說得差不多了,起身回家。司機在下面等著,田家永說:“劉處長來車了嗎?坐我的車吧。”李濟運忙說:“田廳長您先回去休息,劉處長我們送。”送走田家永,三個年輕人再坐了會兒。朱芝笑笑,說:“看來田廳長對他的安排是很有意見的。”劉克強說:“官場就是這樣,再怎麼風光,總有失勢的時候。田廳長當年在漓州,多威風!到了省廳,有人就說他笑話。”
“不至於吧?”李濟運說。
劉克強說:“過去有個段子,在省城裡免費好多年了。田廳長調到省裡,有人就把這個段子編在他身上。”朱芝好奇,問:“什麼段子呀?”劉克強說:“說是田副廳長要調到省裡來了,手續都還沒有辦完,他乘車經過家鄉的大橋,突然叫司機停車。司機覺得奇怪,這座大橋可是止停車的呀?可領導叫停,那就停吧!田副廳長披著軍大衣,緩緩地下了車。夜幕剛剛降臨,他一手叉在
間,一手撫摸欄杆,遠望萬家燈火,飽含深情地說,家鄉的變化真大呀!聽這故事的人都會爆笑。說是田家永知道自己榮調省裡,這可是人生重大轉折,
後必定衣錦還鄉。他有些情不自
,就把多年以後的風光,偷偷兒提前預演了。一聽就是有人故意臭他的。”李濟運和朱芝早大笑不止,只說編這故事的人也太損了。李濟運好不容易收住了笑,說:“太搞笑了!但明顯是瞎編,故意笑話我們田書記。他到省裡來沒有半點榮調的
覺,怎麼會有這種
覺呢?”劉克強也說:“當然是瞎編的。這個故事被安在省裡很多幹部身上,誰也不認賬,都只當玩笑。聽起來也確實像虛構的故事,情節和臺詞太像中國電影。通常那種老將軍戎馬倥傯大半輩子,晚年回到故里會有這般
嘆。八十年代以前的中國電影裡的老將軍,多是這個樣子。”說完這個笑話,李濟運就送劉克強回去。也沒有喊朱師傅,李濟運自己開車去送。朱芝也說去送送,三個人一起下樓。省委院子就在賓館隔壁,只是院子太大了,走到家屬區不太方便。送了劉克強回來,李濟運開著車,又在省委大院裡兜了幾圈。朱芝有些
嘆,說:“老兄,平常人做官做到田家永這樣子,也夠可以的了吧?到頭來免不了失意。唉,真沒意思。”李濟運也是
慨,卻故意寬
朱芝:“你可不能這樣想啊!你是常委裡面最年輕的,你得有上進心!”拜完了年,李濟運和朱芝趕回烏柚去。沒想到半路上得知縣裡出了礦難,常委們要緊急開會。路上信號不好,只聽說有個煤礦穿水,二十三個人淹在裡頭了。李濟運問了問礦名,聽說桃花溪煤礦,臉
頓時發白。原來出事的煤礦正是他堂兄李濟發家的。桃花溪煤礦的所有證照自然都是李濟發的弟弟旺坨,但誰都知道真正的老闆是誰。李濟運暗自擔心,怕事故會扯出別的事來。
李濟運同朱芝直接趕到會場,會議早已經開始了。李濟運坐下來,聽劉星明正在講話,看來像是最後拍板:“一是救人,儘快組織人員和器械到位,技術上有難度的馬上向上級彙報;二是控制住有關責任人,不能讓他們溜之大吉;三是儘快查明事故原因;四是清查煤礦有關證照,看是否屬非法開採;五是做好家屬工作,防止出現群眾上訪鬧事。”劉星明談完這些意見,就是分工。李濟運負責做遇難礦工家屬工作,具體工作部門是信訪局、公安局,相關部門調幹部參加。朱芝負責把住輿論關,嚴防有人趁機混淆視聽。
李濟運發了言,他喊應了周應龍和雲生,說:“我們這個組不能坐等遇難者家屬上門來,我們要馬上下去。先回去吃晚飯,晚上八點鐘開個會,研究方案,明天一早下礦山去。”煤礦所在的鄉也叫桃花溪鄉,鄉政府的宋鄉長也來了。李濟運請他馬上回去做工作,別讓老百姓明天大早就到縣裡來。
今天是元月二十,這次礦難被稱作“1·20礦難”散會時,李濟運猛然看見了李濟發,便過去問:“你怎麼還在這裡開會?”李濟發說:“我還能在哪裡?”李濟運明白他的意思,他這時候不能在礦山,他又不是礦主,李濟旺才是礦主。
“發哥,你自己要穩住些,不能把自己扯進去。”李濟運輕聲說。
李濟發望望這個堂弟,眼眶突然紅了,說:“天意,都是天意。明天就要放假,今天就出事了!”李濟運問:“初步原因你知道嗎?”李濟發說:“出事的是我們礦,責任是在賀飛龍的烏竹坳礦。兩家礦緊挨著,約定好安全煤柱不能動,他們偷偷地挖,終於就穿水了。”李濟運說:“照理說他們挖穿的,應該淹他們礦呀?”